“你在看什麼?”看到陶心然的那一抹笑,清冷且明媚,彷彿滿室的燈火都在她燦星般的雙眸裡失去顏色。袁烈微微一愣,連忙扯了扯陶心然的手:“有什麼人,什麼事,如此好笑?”擡起眼皮,正好捕捉到那些個側妃們閃躲不及的眼神,他了然地一哂:“別理她們那麼多。”
“能不理嗎?別忘了,你請我來是做什麼的。”陶心然回了一個白眼給袁烈,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從袁烈的手心裡抽出自己的手來,臉上帶着笑,眸子裡卻好象有一把刀:“莫非大殿下改變了初衷不成?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提前離去了?”
既然大徒弟的姻緣無望,小徒弟生死不明,那麼,她是否可以只履行合約的一半,提前回到自己的生活裡去?
萬萬沒有想到,陶心然安的竟然是這個心,袁烈微微一怔,隨即咬牙切齒地說了句:“你休想……”
“可殿下別忘記了我們的半年之約——這一個月,已經過去了吧。”陶心然望着袁烈,舉起了斟滿了酒的杯子,微微笑着:“爲了殿下的生辰之喜乾杯,爲了我們的合約早日完成,乾杯……”
“你……”面對衆人,袁烈敢怒不敢言,只是狠狠地瞪着陶心然,然後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想要說什麼,卻始終忍着,過了半晌,才狠狠地說了句:“你敢……”
“這是不是不敢的意思,而是必須的……”面對袁烈一笑,陶心然的杯子裡的酒下肚,她仍然微微笑笑地望着袁烈,想看看他敢不敢在衆人的面前失態。
“這些事情,我們回去再說。”彷彿隱忍終於到了極限,袁烈搶過陶心然手裡的酒杯:“別喝這麼多。”說完,他放開陶心然,大踏步地向前,對着衆人舉杯:“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宴席的氣氛,再一次的被帶動起來,所有的人都舉杯高賀,宴席之上,歌舞昇平,歡樂一片。
眼角餘光睨過那些一個又一個地朝着袁烈粘上去的側妃侍妾們,陶心然端起一杯茶來,開始靜靜地喝着,忽然間,一道冷芒無聲無息地投射過來,陶心然裝作不經意地含笑回首,卻一無所獲。
她重又垂下頭來,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輕地退了出去。正是十五的夜晚,明月照耀大地,相對於滿屋的熱鬧氣氛而言,她更喜歡的是屋外的滿天星羣,靜謐夜空。
冷意撲面而來,將陶心然的微微發燙的臉吹涼。她仰起臉來,望着天邊皎潔的明月,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屋子裡,仍然熱鬧非常,袁烈開始大杯大杯地喝酒,開始和那些人,大聲地說笑。要知道,自小就失去了母親的他,從小就是個野心勃勃、思謀深遠的孩子。從七歲開始就知道必須通過努力才能改變人生的境遇,他必須變得更優秀、也更懂得掩飾自己,然後更討父王歡心,才能令皇后放下戒心,然後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替母親報仇雪恨。
高高的玉座之上,懸掛着這個世上最尖厲的權利之劍。那是身爲皇子者夢寐以求的東西。而皇后則是絕對不會允許那權柄落到除了她的兒子以外的人的身上去的。可是,袁烈同樣需要權利,他同樣需要用權利去補充自己的的在這十幾年的缺失,還有憤慨,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那個只懂得殺戮的二皇弟,再一次地凌駕於他之上,再一次地,將他的母后對自己所做過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不得不說的是,爲了得到這些,他無所不用其極,也犧牲了太多屬於他的東西——這一路走來,有過多少次決斷和取捨、背離和服從?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過一次的猶豫,沒有一次曾經覺得後悔。
至所以在宴席上暢飲,則是因爲陶心然的一句話。她說,我們只是合約而已,到了盡頭,仍然要各走各路……
一想起那個女子終究會離開自己,會自己的身邊消失,走到另外的人的身邊去,袁烈就覺得心裡被刀割一般地難受——難道這就是命麼?她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不論是他的母后,還是這個他愛了許久的女子?
眸子裡,微微地垂了一下,說不出的傷,明顯地呈獻在他的眼底。他輕嘆一聲,慢慢地轉過身來,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然而,才一回頭的他,眼神就凝住了——那個本來屬於兩個人的座位上,竟然空空如也。
驀地呆了一下,袁烈下意識地掃遍全場,可是,還是沒有……
宴席之上,衣香鬢影,嬌聲燕語,可是,就是沒有那個冷冷清清的女子。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望向了門口的方向。那裡,冷月寒冬,寂然悽清——心裡不由地一個“格登”。無來由地想起了今日的一個情報:“有人已在近日裡混入了大皇子府,意圖不軌……”
眸子裡微微地凝了一凝,袁烈一把甩開正粘在自己身上的小妾,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
轉過屋角,前面就是花園,袁烈看到,一抹淺色的身影,正背對着他,靜靜而立,看她那表情,似是在仰望明月,也不知道在喃喃地說着什麼。
眼神微微地鬆了鬆,袁烈甩開步子,想要上前去,可是,就在這時,有一個黑色的人影疾風一樣向着陶心然掠了過來!而那人的手中,甚至舉着一把劍,方向,正是陶心然的心口。
甚至沒來得及反應,纔剛剛要轉身的陶心然還沒有舉手格擋,那把長劍,已然在插在她的胸口。那一抹灼灼燃燃的冷芒上血連珠般地滑落,很快在地上濺起一汪血池,而淺衣染霞,那個舉手無力的女子蒼白的臉頰甚至還帶着最後的一抹疑惑,下一秒鐘,就仿若風中飄搖的零花一般,輾轉向大地鋪去。映襯着極致的紅和白,天地間的一切瞬間失去了色彩。
黑影一擊得手,身形隨之騰空而起——他眸中的冷芒映着滿室的燈光,詭異若暗夜中的幽靈。數條人影從屋外的陰暗處彈射而出,分別攔截黑影可以全身而退的任一方向——那是影守,那是長年生活在暗處,負責保護袁烈的,由他專門訓練出來的影守。那是將全部的生命和血,都奉獻給他的鐵血勇士們。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會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來保護他的安全……
然而,彷彿早有準備。那個如入無人之境的黑影只冷冷地笑着,在那些影衛撲上來的一瞬間,就已經退開了數丈。在那些人還沒有追上來的時候,他忽地探手入懷,拿出一物信手一揮,濃濃的紅霧瀰漫,生生阻隔了意欲阻攔的影衛們。然後,身形不動,雙臂一伸,就直直地向着背後逸去。
“小心有毒。”有人驚叫了一聲,所有人連忙護住口鼻,就在這一剎那,黑影已騰空而起,在空中連連借力,須臾不見了人影。
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竟然有人在一擊之下全身而退,所有人都是義憤填膺——這樣的如入無人之境,在聚齊了所有天之驕子的盛會上,實在是莫大的恥辱。於是乎,所有人都將眸光對上了此間的主人梵清,想看看他作何感想。
然而,袁烈早已說不出話來,看到陶心然起身,再看看她衰弱至極的神色,袁烈伸手過去,握住了她慢慢下垂的手,只覺得心如刀割。再重的傷張有痊癒的一日,生老病死本就是永遠不變的生長規則。可是,爲什麼,他握着這個女子的手,只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正在消失?
而現在,她就傷於自己眼前,看到她如白鶴輾落地的身影,他本能地拔地而起,在她倒下的一瞬間接住了她的身體。血霎時染上他的身體——溫暖、卻帶着令人絕望的冷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要知道,陶心然一身的武功,雖然不是絕頂,可是,若說在一念之間,連閃避都避不開的話,是打死袁烈都不相信的。而他,就在她的身後,只要她能躲過去,只要她能閃身,那麼,那個人必定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張了張口,袁烈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出聲。他只覺得心口在撕裂一般地痛,痛得無法出聲。
“沒事,我真的沒事。”血不停地流出身體,呼吸愈來愈艱難——那一絲冰涼的痛牽引着她的每一抹呼吸。陶心然只覺得全身沒有一絲的力氣,她一手按上依舊插在心口的長劍,微微皺眉,卻勉勉強強露出一絲笑。漸漸失去生命跡象的女子對單膝跪在地下的男子伸手:“若我死了,記得帶我回鄴城……”
袁烈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確切地說,在他看到那把長劍時,所有的意識都已被抽走——原來她終究要在自己的懷中死去。那樣的速度,已是人的極限。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他手下不停,點在陶心然的身上,然後抱着她直衝自己的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