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下雨了?!”
午後淺休,雨點落在臉頰上,冰涼的觸碰感,喚醒了正在路邊臨時營地小睡的流犯們。
不大一會,流犯們一個接一個從夢中驚醒,睡的太沉的人,則被身旁的同伴輕輕推醒,或者被周圍的解差們的大嗓門喊醒。
經過長途跋涉,一路提心吊膽的老弱病殘人馬,終於死裡逃生之後,迎來了大部隊,熊九山等帶隊的人。
打散的流放隊伍,終於重新聚首合而爲一,難得迎來一次卸下心防的休息。
可是沒想到,這樣的天氣,卻陰晴不定,早上飄雪,過了午後,居然又淅淅瀝瀝落下雨來。
許多人被涼氣驚醒,抹掉一臉雨水,抖着身子,原地瑟縮踮腳,目光打量四周,看看大家都打算怎麼辦。
楚飛箭帶領的一隊,因爲路上放棄物資逃生,隊裡的資源不多,好在熊九山他們回來了。
他們不僅人回來了,還帶回來了大量的行路物資,後面一車一車,不但有萸城縣衙送的,還有城內各大家看在剿匪這種面上的事上,送的東西。
其中,尤以親自帶隊前來送行的田家,相贈的物資最多。
天上突然下雨。
天氣實在有點異常。
謝家人陸陸續續都醒了,除了最小的謝嘉睿還睡的一塌糊塗,其他人紛紛起身整理東西。
下了雨,寒氣逼人。
再睡下去,怕是一羣人真要落下病。
“我去問問熊大人,能不能熬些薑湯現在。”
擦了擦頭臉,張達義安頓好自己母親,去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有勞了。”
張達義環顧四周,看見熊九山正在遠處同田家那位田大小姐說話,身旁不遠楚飛箭正在帶人不知忙什麼。
他清了清嗓子,朝熊九山走去。
很快,熊九山發現了他的舉動,於是止住田大小姐的話,道:“我們還在想辦法營救謝豫川他們,目前還沒有音信,你所求之事,恕我不能貿然做主。”
“大人,您看……”
“失禮,我這邊還有點要事,田大小姐如果還有事商量,不如稍等我片刻?”
田大小姐也看見了張達義,於是知趣地止住了話題,“好,大人,那民女等大人不忙時再來打擾。”
熊九山點點頭。
眼見張達義走上前,田家大小姐微微見禮之後,轉身暫且離開。
張達義目送了一下田家人的背影。
“張大人,有何要事?”
聽見熊九山的聲音,張達義連忙回頭,“別別,熊大人還是不要擡舉我了,在下如今不過流犯一名,當不得大人二字啊。”
熊九山笑了笑,也沒改口,目中笑意真誠,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是何事?”
今時不同往日。
一場鏖戰,彼此之間的關係,已不可同日而語。
同爲一營,熊九山如今看待謝豫川身邊這位前翰林大人張達義,早已經視爲同道。
有些東西,的確是在悄然之間改變了。
熊九山心裡明白,變了就是變了,回不去了。
頭上飄雨,他見張達義身上單薄,遂給身旁人眼神,拿來一件萸城人送的披掛,雖說算不上多好,擋風遮雨的倒也合身。
剛披上,張達義只覺身上暖和許多。
其他的,連同別的遮雨物資,熊九山一交代下去,送到隊伍中去,儘量搭建出更保暖的營地,讓流犯們好好安頓起來。
幸好,此時營地四周,尚且有不少商隊、萸城送行的鄉紳,以及各路前來支援的大人們留下來明則照顧實在監看的人手們。
熊九山以妥善安排這些人爲藉口,大肆動用一批物資,也算是當着這些人的面,展露一點萸城人對他們的“關愛”有多樸實。
至於暗地裡猜測的“好處”什麼的,確實與他們這支即將前往北方的流放隊伍沒什麼瓜葛。
張達義問:“大人,遲遲不見謝將軍他們歸來,不會出什麼事吧?”
熊九山一時間也不好下定論,只輕嘆了一聲,“但願他們那邊行事平安吧。”
張達義看了眼天,雨點淅淅瀝瀝地飄下來,不大不小的,時間一長,四周就來是起霧,霧氣倒算不上多濃,只是無端的讓人心裡空落落的。
總像是缺了點什麼,不踏實。
張達義道:“大人,熬點薑湯驅寒嗎?”
熊九山道:“嗯,已經讓人去做了。”
張達義雙手不經意負在身後,直了直痠疼的腰背。
“按計劃,這個時辰,謝將軍他們應該回來匯合了。”
“是啊,也不知道那邊被什麼絆住了手腳。”
張達義轉頭看他,想了想,打聽道:“大人和將軍起事時,謝家神明可示現了?”
熊九山側頭沉吟片刻,搖頭道:“說不上來那感覺,神明既在又不在。”
張達義眼中微微驚訝,“謝將軍怎說?”
“我看謝豫川他倒是胸有成竹。”
“哈哈,是他行事之風。”張達義不免笑道。
熊九山沉默了一會,打量整個隊伍安頓的狀況,忽然真心道:“你們過江之後,扔掉輜重疾行之舉,如今看來是上上策。”
張達義聞言,笑道:“謝老夫人心定志堅,一力主張,纔好把握生死時機,名門出身,總歸是定得住大局的。”
熊九山頷首,感慨道:“是啊,那麼多保命之物,關鍵之時不是說舍就能捨的。”
在他們謝家人身上,無論男女老少,他好像總是看見他此前從未見識過的另一面。
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反正他這些年來所處的環境中,鮮少碰見他們謝家這樣的人。
朦朧的視野裡,有一道纖瘦的身影,正在帶着一羣女眷們忙碌,不少女流犯圍在身邊,或搭把手,或認真聆聽。
離得遠,熊九山聽不見那邊在張羅什麼。
卻覺得這一戰之後,自己看待謝家人的目光,好像有點變了。
變的讓他有些陌生,又有些羨慕。
張達義見他一直望向謝家人所在的方向,似乎正在沉思什麼。
想了想,也沒打擾他,自己擴肩鬆筋。
忽然聽見身旁熊九山沉聲道:
“張大人,您說人這一生,得積多少功德在身,才能投胎到這樣的家風門第之中?”
張達義聞言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