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那些人早已經看穿了裴元灝的安排,還是下手了?!
糟了!
正因爲安排了替身,也爲了把戲演得逼真,護衛的重中之重自然還是放在前面帝后乘坐的金車上,而我,原本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集賢正字,這輛馬車自然不會被大家看重。( 無彈窗廣告)況且金車出了問題,大家自然都圍過去護駕了。
可現在——
這個時候兩個人都已經開不了口,也沒有餘裕開口,馬車顛簸得兩個人好像肉丸子在碗裡翻滾,不一會兒就感覺膝蓋磕碰得生疼,而他一隻手還用力的抱着我,感覺到他的手臂一次次的撞到車板上,他的臉也抽搐了起來。
又是一次劇烈的顛簸,這一回好像是離開了大道,馬車顛簸得更厲害,幾次都險些要翻過去,聽到車板發出瀕臨破散的嘎吱聲,我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身後追趕的人聲似乎遠得已經聽不見了,而隱隱的,聽到了從兩邊突然衝出的馬蹄聲,似乎還不止一兩匹,都紛紛的聚攏到了馬車周圍。
完了!
我握緊拳頭,裴元灝又低頭看了我一眼,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握緊的拳頭也抓緊了他的衣襟,這一回兩個人已經沒有心情再說任何話,只緊張的延續着每一次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顛簸幾乎快要讓我嘔吐出來的時候,車板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搖晃,發出最後一聲哀鳴斷裂開來,頓時頭頂的車板轟的壓了下來。
“啊——!”
我發出一聲短暫的驚呼,就感到眼前一黑。
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雖然並不是什麼大的震盪,可聽在我的耳中,卻好像天崩地裂一般。
這時,周圍原本飛馳着的奔馬也停了下來,那些人顯得有些慌亂的圍了過來,紛紛道:“沒事吧?”
“快,快搬開!”
“看看,人出事了沒有!”
……
一片混亂中,他們已經過來,七手八腳的擡起了垮塌下來的車板,簾子似乎還籠在我們的頭頂,我只覺得幾乎窒息,卻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似乎預料中的痛並沒有襲來,卻有一種更沉重的感覺壓抑在心頭。
呼的一聲,布簾被他們一把掀開。
一個人大聲道:“嶽小——”
話沒說完,他一下子驚呆了。
我還有些喘息未定,或者說根本無法呼吸,慢慢的從胳膊肘裡擡起頭來,先看到的,不是周圍那些人詫異甚至驚恐的眼神,而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鮮血從額頭上流了下來,將一雙眼睛都染紅了一般,額頭上青筋直跳,讓我感覺到他的怒意蓬勃。
裴元灝……
剛剛那些垮塌下來的木板,都砸到了他的頭上!
我還被他的胳膊緊緊的摟着,近乎窒息的禁錮就是這樣來的,而這一刻更加窒息的是周圍那些人,我才發現他們全都緊張的盯着我們,像是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局面,全都失去了反應。
怎麼回事,難道說,裴元灝的出現,並不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難道,他們不是來行刺裴元灝的?
這樣一想,我的腦子頓時轟的一震,頓時想起了剛剛在馬車外,南宮錦宏對我說的那些話,和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難道,他們是來對我下手的?
雖然知道自己剛剛是在惹火,但我也真的沒料到他們下手會這麼快,完全沒有留下任何餘地,畢竟除掉我,於公於私對南宮家的人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想到這裡,我反倒平靜了下來。
這時,那幾個人也像是回過神了,可卻還是沒有人敢輕舉妄動,裴元灝只是這麼出現,就已經將他們都震懾住了,我甚至看到站在後面的幾個人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喃喃道:“怎,怎麼——?”
環錮着身體的那雙手臂還是沒有絲毫的放鬆,但這一刻裴元灝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他血紅的眼睛看了看那些人,又低頭看了我一眼。
被那雙被血浸染的眼睛這樣看着,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可是,局面並沒有一直這樣僵持下去。
就在幾個膽大的試探着走過來,想要靠近我們的時候,突然,最後豎着的那塊車板搖晃了幾下,倒了下去。
那一倒下去不要緊,卻一下子砸到了馬蹄上,前面的馬匹原本就不安分一直刨地打着響鼻,這個時候更是受驚長嘶着人立起來,一下子踢翻了旁邊的一個人。
“啊——!”
就聽見那人一聲慘叫,被踢飛了好幾丈遠,周圍的幾個人阻攔不下,那馬已經失去了控制,朝前瘋狂的飛奔起來。
這一回,我跟裴元灝幾乎快要被顛下來,但一看到那些人在後面追,我就用力死死的摳住車板的邊緣,碎裂的木頭尖端立刻將我的手掌割破,痛得我直咬牙,還是抓着不放。
可是,抱着我的那隻手,卻好像有了鬆懈的跡象。
我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就看到他額頭上的血染紅了大半張臉,卻襯着另一半越發的蒼白,用力的咬着牙,額頭上青筋直跳,像是在壓抑着什麼痛苦。
“皇上,你——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但萬一這個時候出什麼意外,那——
我緊張的看着他,又回頭看了看後面,那些人驚慌之餘,立刻上馬要追上來,我剛要說什麼,馬車又是一顛,頓時咬到了舌頭,痛得我整個人都縮了一下,差點被顛下車板。
可,就算沒有摔下去,等那些人上了馬追上來,我們還是隻有落在他們手裡的份!
想到這裡,我的目光變得深了,擡頭看了裴元灝一眼,他呼吸粗重而滾燙,像是忍着怒氣的野獸一般,一雙染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
他爲一國帝君,除了設計,演戲,從來只有逼得人無路可逃的份,還沒有這麼狼狽過。
就在這時,眼看前面要拐過一個彎,旁邊一條很深的河溝,是橫貫皇宮的九水河的出水口,這一片綠林繁茂,來往的人不多,狂亂的馬蹄聲踏在石板上,顯得格外的驚人。
就在馬車要拐彎的時候,一股強大的甩力襲來,我再怎麼抓緊車板也無濟於事,掌心被硬生生的扯裂開來,但還是被拋了出去。
就在落地的前一刻,感覺到那抱着我已經有些放鬆的手臂又一次收緊,緊接着,我和他重重的摔到地上。
好痛!
肩膀撞在地上,痛得我眼睛都發白了,而頭頂也同時傳來了一陣悶哼。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圈,裴元灝的後背一下子撞上了河溝邊的一堵彎牆,兩個人才停了下來。
我痛得齜牙咧嘴,幾乎快要動不了,但那發瘋一般的馬已經拖着馬車跑遠了,我有些喘息不定的道:“怎麼辦?我們——”
說到這裡,感覺到他好像有些不對勁,整個人好像都沉下來了一樣。
擡頭一看,才發現,裴元灝已經昏過去了。
我頓時也慌神了,急忙晃着他:“喂!你醒醒!醒醒!”
他滿臉是血,已經看不出臉色,眼睛閉起來,連垂下的睫毛上都凝着血滴,我還想要叫他,就聽見那一邊的馬蹄聲傳來,是那些人追上來了!
不行!不能讓他們發現!
想到這裡,我急忙伸手將裴元灝往牆壁這一邊拖,人一失去知覺就比平時重得多,我的肩膀又痛,用盡全身力氣總算把他拖到了牆壁後面,已經累得快癱下去了,又咬着牙把他的長腿蜷起來,掩藏到這後面。剛剛做完這一切,馬蹄已經近在眼前,激起的煙塵瀰漫到了牆壁的這一邊。
我嚇得屏住呼吸,睜大眼睛聽着那邊的動靜。
那些人停留了一下,馬蹄雜亂的踏着地面,就聽見他們低聲道:“怎麼看不到人了?”
“這裡是河道,難道往下走了?”
“讓我看看。”
那個說話的人像是帶頭的,他一開口,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頓時我的心跳都停住了,聽着那馬蹄噠噠的往這邊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上。
這時,我一下子看到裴元灝的頭,還斜斜的靠在那邊的牆頭,如果這個人再走過來一點,就會被發現了!
我一咬牙,一把將他的頭攬過來抱在懷裡。
冷汗,從我的頭上滴落下來。
抱着裴元灝,後背緊貼着粗糙的牆面,屏住呼吸,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眼看着那個人策馬過來,幾乎已經看到馬頭探出牆壁,突然,河溝的下游傳來了一陣馬嘶。
頓時,這些人一震,立刻道:“在那邊!”
“快追!”
說完,他們已經調轉馬頭,沿着河溝往下跑去,只見煙塵四起,不一會兒就消失了蹤影。
這個時候,我才長長的鬆了口氣,緊貼着牆壁的後背一片冰涼,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心有餘悸的低下頭,看着懷裡那張滿是鮮血的臉孔,血染到我的身上,也幸虧是黑色的狐毫,幾乎看不出來,他陷入了昏迷眉頭還是緊皺着,像是痛得厲害,我才發現,他的一隻手軟軟的用一種不自然的姿勢垂在一邊,是脫臼了。
只怕是剛剛摔下來的時候,他一直抱着我,被摔傷的。
想到這裡,我咬了咬牙,小心的捧着他的頭放到了地上,擡頭看了看周圍,那些人已經走遠了,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
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劇烈得亂了節拍的心跳。
但,這並不止是害怕,也不是緊張過後的痙攣,而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狂喜,彷彿潮水一樣瞬間將我吞沒。
我已經意識到,這一回,自己賭上了!
裴元灝昏過去了,而後面的護衛似乎還沒有追上來!
就是現在!
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只覺得心突突的跳得厲害,從來勝向險中求,果然如此!
想到這裡,我低頭看了裴元灝一眼。
……
他的那條手臂,還很彆扭的垂落在身體的一側,雖然已經昏厥過去,可我還是記得,之前在馬車上劇烈的顛簸中,那隻手一直環抱着我,一次又一次的磕碰在車板上;摔落在地上的時候,也是這隻手臂,護着我的後背,纔沒有受更重的傷。
看着他薄薄的嘴脣抿成一線,聽不到任何呻吟,也不知道他的怒氣,可我卻好像也知道,他那會有多痛。
……
所有那樣的痛楚,我都曾經經受過。
想到這裡,我慢慢的跪坐起來,平靜的看了他一會兒,便忍着肩膀上的傷痛脫下那件柔軟的狐毫大氅,揉成一團,然後抱着他的頭小心的擡起來,將那大氅當做墊子,墊在了他的頭下。
那些人的目標,應該不是他;而那些護衛,只怕馬上就要來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
做完這一切,我又看了他一眼,過去面對他的所有的情緒,悸動,心跳,恐懼,仇恨,憐憫……在這一刻好像都被放空了,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經歷過什麼,總之——
斷到這裡,正好!
我扶着牆掙扎着起身,可剛一站直身子,就感覺衣角一沉,低頭一看,只見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正緊緊的抓着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