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見過青川的人打仗,但聽說,青川的地形是一望無際的,所以他們如果要開始打仗之前是會下意識的伏底身子,而現在全都站起來了,那就是不會出手的意思。
我微笑着說道:“那我們就可以放心了。”
才讓土司一邊笑,一邊說着:“既然沒事了,那就請才讓叔叔進去坐坐吧,我還想好好的跟我的小輕盈說說話。”
“好啊。”
我笑着道:“只是,裡面村子地方小,恐怕才讓叔叔的人不能全都跟進去。”
“哦?”他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些還守在村口的村民們,便回頭對着自己的人吩咐了幾句,留下了大部隊在外面,但他還是隨身帶着幾個彪形大漢護衛在身邊,跟着我們往裡走去。
雖然知道這個人跟我是認識,也知道可能剛剛的一切都是誤會,但畢竟才讓土司這樣的氣魄,還有他帶來的人那種剽悍的樣子,讓這些老實巴交的村民還是感到非常的惶恐,大家一路上都讓在兩邊,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領着他走進去,我沒有帶他去村長家,而是去了我臨時落腳的地方。
才讓土司進屋之前,往村子後面望了一眼,那邊的一片高地上,都是裴元灝的人落腳的地方。
我也看了一眼,說道:“才讓叔叔,請進吧,先進來再說。”
“好。”
他高大的身軀一走進這個小小的房子,讓整個房子都變得小了起來,好像一個巨人跑到了矮人國裡似得,我讓素素趕緊去弄一點熱水來沏茶待客,自己帶着他做到了桌邊。
他盤腿坐下來,看看周圍,然後說道:“輕盈,你怎麼會跑到這麼個地方來?”
“哦,我進來辦事。”
“辦事?辦什麼事?難道,你們還在跟皇帝和談,談到這裡來了?”
“才讓叔叔也知道這件事了?”
“知道了,剛一進西川就知道了。”
“那才讓叔叔去成都了嗎?”
“我來的時候聽說你弟弟已經跟皇帝談完了,那我還去什麼,去了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雖然同是粗人,才讓土司畢竟是青川的首領,跟天真得有些憨直的斯郎降措還是不同,我能感覺到他粗中有細,跟他說話,是要更留神一些的。
正好這個時候,素素已經拿着熱水回來沏好了茶,我端了一杯送到他面前,然後笑着說道:“斯郎降措還在成都呢。”
“我知道,那個混小子從青唐城回來之後就一直着急火忙的要給你準備那一萬匹馬匹,哈哈,若是別人,他可沒這麼用心的。”
“這一次能在青唐城遇到他,我也很高興,那麼多年沒見了,一見還能做成一筆生意。”
兩個人一邊閒話着,一邊慢慢的試探着對方。
我喝了一口茶,稍微驅散了這一路趕回來受到的寒氣,心裡也大概明白了過來,才讓土司進入西川是早就跟顏家打過招呼的,也難怪能帶着這麼大一批人馬到這裡來,我說輕塵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只是,他帶着人馬進來了,不去成都,卻跑到這裡來,而且,是要買青礦……
我琢磨了兩下,放下茶杯微笑着說道:“對了,才讓叔叔的生意做得可大了,不止我那一萬匹馬吧,我聽斯郎降措說,之前就是有人問他買礦,所以他纔去了青唐城的。”
“嗯,是的。”
“聽說,是買青礦啊。”
才讓土司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他的臉上眉毛鬍子非常濃密,幾乎都遮住了那雙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睛,可是目光閃爍的時候,我還是一瞬間就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我笑道:“是嗎?”
他也嘿嘿的笑了一聲:“這小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什麼都告訴你。大概是從小就被你打怕了。”
沒想到他突然提起小時候,倒像是想要把話題調開,我立刻要說什麼,他就說道:“輕盈你怕是不知道,這些年來,他每次提起你,話都不多,可是你的話,他這個混小子可都記得。你看看現在的他,還是你小時候看到的樣子嗎?”
的確不是,斯郎降措脫胎換骨一般,早就跟小時候那癡肥憨傻的模樣不同了。
我笑着說道:“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不過他的確跟小時候不一樣了,談生意的時候又謹慎又精細,我若是跟別人買那一批馬,恐怕要扯許久的皮,幸好是遇上了他,三兩句話就定了。”
到底是個做父親的人,聽見人誇讚自己的兒子,哪有不喜的?
才讓土司臉上的眉毛鬍子都笑得飛了起來,道:“是啊,他的確是仔細了很多。”
我立刻說道:“所以,纔沒有在跟那些人談生意的時候,被人佔了便宜去。”
他擡頭看着我:“你說,誰?”
“就是來問才讓叔叔買青礦的那些人啊。”
“……”
“若他不謹慎,真的跟那些人搭上了線,只怕現在,才讓叔叔就要吃虧了,當然,眼下的小生意,吃虧是小,若是大局上也吃了虧,怕是就難以挽回了。”
雖然才讓土司是極力在避開這個話題,但沒想到我三兩句話還是扯到了這件事上,他的笑容慢慢的變得有些生硬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擡起眼來看着我:“看來,輕盈你對我們這些事情,也清楚得很啊。”
我微笑着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有意要打聽才讓叔叔的事,只是我關注的那個人和他的事,恰好跟才讓叔叔撞上了。”
“……”
“跟才讓叔叔買青礦的人,就是京城的人吧。”
我這樣開門見山,才讓土司也終於沒有了再要退避的餘地,不過他沒有回答,只是拿着茶杯往嘴邊送。
我說道:“而才讓叔叔之前沒能做成那筆生意,因爲青川不產他們要的礦,可是他們卻還是問你們買,而且是高價買,才讓叔叔纔會趁着一次進入西川參加和談的機會到這個鐵家村來購買鐵礦。即使是到你們手裡倒手轉賣一趟,也仍然能賺一大筆錢。”
我越說,才讓土司的臉色越沉。
我也越發相信了自己的猜測。
剛剛鐵圳就說這些人是來買青礦的,在沒有看到那些人,沒有確定他們身份的時候,我還以爲是裴元修又派人來了,但是看到是才讓土司,就讓我十分意外,生意做不成了,青礦對他們的用途又不大,爲什麼還要千里迢迢跑過來買?
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那筆看似做不成的生意,有人仍然要做下去。
裴元修仍然要向他們購買青礦,即使倒手轉賣提高價格也在所不惜,因爲一來,他的人還是不敢在西川境內太過張揚,輕塵不會允許;二來,通過才讓土司購買,做成這一筆生意不說,還能結下聯盟。
如果我沒猜錯,裴元修應該對他許下重利,才讓土司纔會親自來做這件事。
這樣一來,青川就跟現在的朝廷連成一線了。
我看着才讓土司深深隱藏在眉毛後面的那雙眼睛,他沒有說話,但忽閃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輕嘆了一聲:“是真的嗎?才讓叔叔,這一切,都是真的吧。”
聽見我這樣的追問,才讓土司也嘆了口氣,說道:“小輕盈啊,你跟你弟弟,怎麼就偏偏要蹚這一趟渾水呢?”
“……”
這句話,就已經是承認了。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看來,才讓土司不僅僅真的是爲了幫那些人找到青礦倒手轉賣給他們,更是很清楚那些人的用意,而他,也默認了這個做法。
他是願意跟那些人結盟的。
雖然我在回西川之前就做好了心裡準備,要跟朝廷和談,顏家一定會面臨很多阻撓,包括之前遇到的刺殺,甚至輕塵被那些老族長們斥責,但我最不想面的,就是這樣直面的跟這些從小看着我們長大的叔伯們對上。
偏偏,才讓土司就是如此。
說完那句話之後,剛剛見面時的溫馨和甜蜜一瞬間就被一掃而空,兩個人相對着,氣氛也變得有些緊繃了起來。
我勉強在臉上仍舊做出微笑的樣子,說道:“才讓叔叔這句話倒讓我不知如何回答。這趟渾水不是我和輕塵想蹚,而是有的時候,勢在必行。”
“怎麼會是勢在必行呢?”才讓土司看着我,說道:“外面打仗,跟你們西川,跟你們顏家又有什麼關係?”
“……”
“只要你們不去管那些閒事,不僅不會有任何問題影響到你們西川,只怕,還能趁着打仗,發一大筆財呢。”
我輕輕的咬了咬牙:“才讓叔叔,這種戰爭財,恐怕還是少發爲好。”
他笑了兩聲,說道:“我知道,你跟你母親一樣,見不得什麼生靈塗炭,可是人又不是我們殺的,仗也不是我們在打,就算這些事情我們不做,也有人會做,那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他這種論調,算是我最不想要聽到的,可畢竟是長輩,我不想那麼久不見了一見面就爭執起來,便嚥下了心中的火氣,說道:“才讓叔叔,有些問題我不想跟你爭辯,但這件事,我不能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