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次對視良久。
總統站了起來,招手示意那十跟過來。
兩人一起站到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當上這破總統之前,我並不知道這世界原來還分那麼多重。”他說。“知道這些事後,一開始是震驚,然後是興奮,再後來是失望與悲觀。”
“我差不多也是如此吧。”那十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總統問。
“您知道世分五重嗎?”那十問。
總統點頭:“知道。基礎、上級、完美、超凡、神聖。”
那十默默地記住了分類名稱。
原來第三重世界名爲“完美”。
從表面上看,這世界確實已經極盡完美。人們衣食無憂,科技無比發達,使人類過的如同是神仙日子。
“我來自基礎世界。”那十說。
總統用極驚訝的目光看着他,再不似先前般深藏不露着情緒,而是直接將心裡的震驚透露了出來。
“不敢相信吧?”那十問總統。
總統緩緩點頭:“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最初是得到守門人的幫助,進入了上級世界。”那十說,“然後是自己遠渡重洋。”
總統目光閃爍:“那些禁制沒有殺掉你?”
“情況有點複雜,不大好解釋。”那十說。
“基礎世界和上級世界是什麼樣子?”總統好奇地問。
“說起來就更復雜了。”那十說,“那裡遠沒有這裡完美,不,不如說它們跟‘完美’這兩個字格格不入。”
他從基礎世界開始說起——那裡的人們如何生活,那裡的垃圾山如何高聳,那裡的權貴如何可惡,那裡受到的壓迫如何驚人。
但好在一切都在改變,只是改變是否成功,他真的不知道。
然後是上級世界。那裡與這裡的差距只在於科技力量與文明程度,其他倒都差不多,總統更容易理解。
但正因爲更接近,所以才令總統生出同理心,更感心情沉重。
“相比之下,這裡確實已經完美。”他忍不住感嘆。
“您有沒有猜想過超凡世界的模樣?”那十問。
“有過。”總統點頭,“但想不出來。完美世界已經近似於天堂,那裡再好又能是什麼樣子?難道真能解決得了人性中的那些醜惡?”
說完他搖頭,以表明自己的觀點。
“我也許能給您提供點線索。”那十說。
“哦?”總統來了興趣。
“我曾進入過一個神奇的、類似古代文明的世界,那裡有影魔,有灰矮人,有種種怪獸,甚至還有龍。”那十說。
“龍?”總統問:“長着翅膀能飛天吐火的那種?”
那十點頭:“國家安全局的普拉迪在帶人圍捕我們時,我曾經意外地召喚出一條龍——放心,那只是意外,我沒辦法重現它而爲這世界帶來不可預知的災難。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它一定是來自那個世界,但依據推理……似乎沒有別的解釋。”
總統看着那十,很是驚愕,然後問:“你確定那真是龍?”
“我現在就有一隻。”那十說,“您要不要看看?”
“真的假的?”總統不敢相信。
“裝在包裡,我妹妹拎着呢。”那十說。
“就這麼大?”總統猜測着、比劃着。
那十點頭:“是那條龍的孩子,它被一個大鬍子殺死前,將它交託給了我。”
“不可思議!”總統感嘆。
他看着那十,問:“你確實有一位朋友生活在超凡世界?”
那十點頭。
“可你怎麼能認識她?”總統問。
“是她爲了歷練而前往基礎世界時認識的。”那十說。
“然後就擦出了愛情的火花?”總統一臉熱衷於八卦的表情。
“別這麼狗血吧。”那十皺眉。
事實上,好像的確有點這方面的因素。但那十不願承認。他對明新雨的那種感覺,他自己真的也說不好,也說不清楚。
尤其分別了這麼久,這種感覺就更說不清楚了。
“不狗血的話很無聊啊。”總統低聲說。
“我想去那裡見她。”那十說,“所以我會冒險漂洋過海來這裡,所以我會冒險跟素不相識的您說出實情。”
“你爲什麼敢說出實情?”總統問。
“因爲在這世界上,也許只有您知道他們和它們的存在。”那十認真地說。
他們是世安局。它們是多重世界。
總統一時沉默。
“這是我能想出的最直接、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那十說,“這的確有些冒險,但我想這個政府雖然從某些方面說有些操蛋……”
總統大怒:“你個小老百姓竟然敢質疑我們英明偉大光輝正確的合衆國政府?”
那十擺手:“您別激動,把您當個可以傾訴的朋友才這麼說的。”
總統的面色立時緩和了下來,看樣子還有點開心:“接着說。”
“雖然這個政府……”那十比劃着手,“反正有些不盡如人意吧……”
“嗯,你這麼說的話我就可以接受了。”總統點頭。“人無完人,政府也不可能有完美的政府。”
“您能不能不要總打斷我說話?”那十不悅,“這很不禮貌。”
“我跟你一個小老百姓講什麼禮貌?”總統瞪眼。
“您不要以爲您是頂級高手就可以隨便欺負我。”那十認真地說,“我的朋友們實力也都不比您差,而且瘋起來真的可以很瘋。”
“呵呵。”總統陰沉着臉,“你這是要威脅本大總統嗎?”
“我怎麼感覺您這個民主國家的總統,比我過去接觸過的所有獨裁者還難相處?”那十一臉的鄙視。
總統哈哈大笑:“我也是把你當成了個可以不戴面具相見的朋友才這麼本色的。”
“您最好還是虛僞點,那樣能讓人舒服些。”那十誠懇地說。
總統大怒,然後用力地哼了一聲:“接着說!”
“還說個屁!”那十也用力地哼了一聲,“思路全被你打亂了,亂得像一地落葉,無從收拾。”
“小子說話還文縐縐的。”總統笑。
然後認真地重新問:“爲什麼敢說出實情?”
“因爲我沒有別的辦法。”那十誠懇地說,“這個世界並不像我一開始認爲的那樣簡單。我不知能如何找到守門人,也不知找到他之後,有沒有資格與能力讓他幫我……”
“像之前一樣,弄艘潛艇東渡大洋不就好了?”總統說,“還找什麼守門人?你要潛艇的話我可以給你。核動力的,跟擁有無限動力差不多。”
“您沒試過?”那十問。
總統一時語塞。
“海洋是禁區。”總統說,“這對我們來說是常識。就像從高處跳下會摔死,不會游泳的人進入水裡會淹死一樣的常識。”
“您沒試過?”那十再問。
“常識性的東西,誰會去犯?”總統說。
“您沒試過?”那十第三次問。
總統大怒:“試沒試過用你來管?你一個小老百姓,過問國家大事有什麼圖謀?”
那十笑:“您果然試過。”
總統一時泄氣。
“試過。”他的臉色變得灰暗,眼神裡有一絲難過。
那十沒再問。
掌握了天下大權,心裡卻有一念好奇永存。再大的大人物,再成熟的成年人,恐怕也不能避免動用手裡的權力,一探心中神秘事物的究竟。
但大海的禁制必然無可逾越,那嘗試的結果,必然是失敗。
而從某種意義上說,失敗就代表着死亡——當然,死的不是好奇者本人。
“我來的時候能成功,靠的是僥倖,靠的是系統的漏洞。”那十說,“那時已經足夠驚心動魄,我不敢讓家人陪着我再冒一次險。”
他看着總統說:“所以我只能求您,求您幫忙。”
“見了世界安全局的人又能如何?”總統反問。
“也許可以慢慢想辦法,通過他們找到守門人,然後再慢慢想辦法……”那十說。
“我身爲一國總統尚且沒能辦到的事,你可以辦到?”總統問。
那十一時語塞。
“終有不同吧。”他想了想後說,“正因爲您是一國總統,完美世界裡權力最大的人之一,所以他們反而要對您諸多防備。我不同,我只是一個小老百姓。”
“沒什麼不同。”總統搖頭。“所以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想了。”
“您只要幫忙告訴我他們在哪裡就好。”那十說,“剩下的事我自己去辦。”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總統繼續搖頭,“因爲我並沒有騙你,這個部門確實已經不存在了。”
“這怎麼可能?”那十不信。
“我當然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解散他們。”總統說,“他們的離開,伴隨着的是一場不能對任何人說的慘烈大戰。這場戰鬥的餘波直到現在還在延續,影響着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
那十一時愕然。
世安局和新月政府鬧翻了?
“這件事你有沒有對遲華說過?”總統問。
那十搖頭:“除您之外,沒對這世界上任何人說過。”
“很好。”總統點頭,“不要說。那隻會增加他們的負擔與麻煩,而沒有半點益處。”
他輕輕拍了拍那十的肩膀:“年輕人,在這個世界裡好好活着吧。至少這裡相比於你經歷過的前兩個世界,已可算是天堂。你家裡姑娘不是已經很多了嗎?而且對你也都不錯,所以我覺得你也不差超凡世界的那一個了吧。”
這話表明,總統早對那十進行過深入的研究。
“我從不信有什麼天堂。”那十說,“只要是由有獨立智慧的人組成的世界,便不可能是天堂。善的另一面是惡,美的另一面是醜,由智慧生物組成的社會裡,這些對立的東西必然同時存在。天堂只是幻想。我的目的不是上天堂,只是想見到自己的朋友,順便了解整個世界。那是探險,也是收穫,更可以是人生的意義。”
總統看着他,看了許久。
“有時,探尋人生意義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他很是鄭重地說,“所以不如安靜下來享受生活。如果瞎着可以悠然自得,癱坐可以安穩過活,那又何必非要睜開眼睛邁開腳步?”
那十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