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元年,之所以說是百年大瘓,就是因爲黃河這條大龍甩了一下‘尾巴’。
那年春,黃河於京東橫隴潰堤,濁流順地勢而下,水淹大名府,再折向北流,肆虐十餘州地,注入大海。朝廷雖搶修數月,但仍不能馴服大河,只能任其改道。
至此,黃河徹底進入暴走期,兩年一小潰,三年一大潰。從大名府至入海口千餘里河道,更是變幻無常,肆虐河北、京東兩路之地。
趙禎讓河防折騰的是欲死欲仙,要是哪年黃龍沒出來搞點事兒,史官都要記下“是年河寧”這種充滿慶幸的句子。
黃龍起舞!
要是那條黃龍真的瘋起來,那真的就是不世之災!
“寬夫,言重了吧!自景佑年開始,朝廷每年都投巨資修固黃河河防,今年水患已穩,黃河並無大險,何來起舞之言?”
...
文彥博說‘黃龍起舞’,不但陳執中不信,宋庠不信,龐籍不信,就連趙禎也不敢信。
趙禎之所以把他們都聚到一塊,就是因爲文寬夫的奏報實在的太駭人了。
此時,陳執中疑文彥博危言聳聽,文相公也不多說,讓內侍取來一張大宋山河圖,指着圖道:“今歲水患,截止今日,告急之處多爲渭水、汾水、洛水等黃河支流,反而黃河沿線險情較輕。”
“據各州報上來的水情來看,黃河水情比之景佑年情況大好,少了三分之一的水量。”
陳執中道:“如此不是更好,何來黃河大患之說?”
文彥博道:“陳相公且看。”說着,他指着渭水、汾水、洛水三條大河又道:“黃河水少不假,但今年主要險情卻來自於這三條大河支流,比當年尤過之極。”
“汾水水情比景估年增量五成;洛水增七成;渭水更是比景佑年的一倍還多!此三河現在雖險情已穩,但這麼大的水勢一併注入黃河,會使黃河水量激增,從河中府往下的黃河流段,水量會比景佑年還要大。”
嘶!!
陳執中倒吸一口涼氣,這麼說來,豈不是危矣?
正是驚詫之時,卻聽趙禎道:“文卿家還是直接說對策吧!”這些他早就聽文彥博說過了,而且...就連那個‘對策’他也聽過了。
“掘堤分流!”文彥博一字一頓的道.。
“.....”
“.....”
“.....”
“掘堤?”陳執中、宋庠、龐籍三人都聽傻了,心說,也就你文彥博敢想這種主意吧?
“掘堤?還沒潰壩,你就先自掘堤防?那還不如等潰了壩之後再救災呢!”
“寬夫此策,太過激進,不可取!”陳執中反對。他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麼一進來趙禎臉色就不對了。
自行掘開堤防?.掘在哪兒?
要知道,黃河天水在哪兒開口子都是禍害一方的大災,都是數州百姓生靈塗炭。
那可是幾十、上百萬的人命!
從這裡不難看出,文彥博的果絕狠厲。
文彥博聞言道:“現在主動分流還能選地方,真的等到潰河了,那可沒得選了!”
陳執中一滯,“什麼意思?”
文彥博冷笑一聲,指着圖道:“從河中府一路向下,相公自己選吧,看看相公覺得在哪兒潰河損失最小!”
陳執中湊到圖前一看,心就直往下沉....
他懂文彥博的意思了...
確實,一但任由黃河自行潰河,那真的不管在哪兒出口子,都是大宋所承擔不起的。
河中府向東四百里即是京師要地,一但在此段潰堤,開封當其衝,必毀於滔天巨浪。而開封再往下,直到東海,皆是一馬平川,不論在哪兒,都會是大水瀰漫數十州的不世之災!
而且最要命的是,萬一像景佑年那樣堵不住,那整個京東路、河北路將永無寧日。
肆虐的河水將把東路大片的平原變成淤,形成黃泛區。少了這麼一大片重要的產糧區,大宋每年糧產最少要減產二成。朝廷也會再一次陷入到,年年治河,年年氾濫的惡性循環之中!
見陳執中臉色越來越不好,文彥博不陰不陽地道:“相公選好了嗎?”
陳執中無言以對,他說的沒錯,這個河潰不起!
“嚴令各州死守河防,難道就守不住嗎?”
“萬一呢?”
“萬一要是守不住呢?誰來承擔這個後果?”
陳執中不說話了,這個保證他不敢給。
龐籍此時上前,看了半天山河圖,“若如寬夫所言,此間風險確實太大,提早選址分流,也不失一個壯士斷腕之計!”
龐籍不似陳執中、宋庠那般優柔寡斷。對於一個經略西北數年,以治軍著稱的相公來說,他身上有文人少有的那股子狠勁,也只有他纔敢附和文彥博。
趙禎盯着下面幾個吵成一團的相公,沉默不語。他何嘗不知道,一但在河中府下段潰防是萬萬承受不起的,但是文彥博提出要分流,他卻無法接受。
趙禎有皇帝不該有的那種仁慈,人命大於天,即使他尊爲一國之君,也沒有權利至數州百姓的性命於不顧。況且,文寬夫的決堤之處,更是萬萬不能行的。
“寬夫把你要分流之處指給他們看。”
趙禎終於出聲止住幾人的爭辯,陳執中一怔,下意識道:“哪裡?”
文彥博一嘆,擡手指向圖中一處所在,“這裡,現在來看,只有在這裡開個口子,分黃河之水北流,損失才最小。”
“.....”
“不可!萬萬不可!”
這回出聲反對的不是陳執中,而是剛剛還贊成分流的龐籍。
龐籍爲什麼變得這麼快?因爲文寬夫指的那處地方,是最要命的地方,一但處置不好,就不是河患的問題,那是國防大事!
文彥博指出的地方,是位於永興軍路與河東路交界處的石州境內的一段黃河河段。
常年在西北治軍,讓龐籍對西北瞭若指掌,石州西南高,東北低,又是多山多丘,乍看之下,如果真的在此處給黃河開個口子,那麼分流之事不難,而且河水會順地勢北上,很可能只淹忻、代兩州,即與宋遼界河交匯,借界河水道奔騰入海。
以兩州之地,換取京東數十州縣的平安,這個買賣看上去很賺,但是,龐籍卻知道,最要命的地方也正是這裡!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