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錯人了。”沒想到“神仙”只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提醒她自己不是和尚,而後正色道,“我不懂這個。”
理由如此充分,一時竟叫人無法反駁。
喬苒沉默了下來,對上一臉無辜的“神仙”,只聽身旁“紅豆”小聲嘀咕了一句:“那就算了吧,一盆核桃酥也不值幾個錢。”
總不能叫“神仙”賠錢吧!
裴卿卿瞥了眼衆人哼哼了一聲:“還不如給我吃呢!”
世人太膚淺,總是被她爹那張臉給騙了,裴卿卿表示很憂鬱。
“神仙”低頭瞥了眼自家的閨女,似是沉思了一刻,而後轉向喬苒,再次開口了:“我吃了你的核桃酥也不能白吃,你的事我幫不了,不過講注佛教經文什麼的你可以去城外寒山寺問一問那個主持,他對此頗有研究。”
喬苒怔了怔,忙道了聲“謝”。
“不必謝我。”“神仙”摸了摸肚子,想了想,道,“在這長安城要問佛經的問題只管去寒山寺便是了。每逢主持開課,都擠滿了人,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這長安附近,只要是個人,但凡與佛門有關的認知幾乎都是從主持那裡聽來的。”
喬苒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驚訝的看向面前摸着肚子的“神仙”。
原本好好的介紹寒山寺,怎的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是巧合順口提一句嗎?還是……
喬苒有些心驚。
“神仙”卻彷彿並未察覺到自己的話是不是引起了女孩子的深思,說完這一句,便站了起來,而後低頭看向坐在椅子上晃腿的自家閨女。
在裴卿卿先前那一句“還不如給我吃呢”的女孝之後,他也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父慈:“你既在這裡玩的開心,便少回來打擾我和你娘,我會將房門落鎖的。”
互相“父慈女孝”一番之後,他轉身離開了,只留下裴卿卿在原地恨恨道:“我爹藏私房錢的去處又要換地方了,真是可恨!”
可恨也只是裴卿卿一個人的可恨,對於“神仙”的光臨,衆人表現出了空前的歡迎。
“下次多請你爹過來坐坐。”紅豆表示道,“待你爹來了,我還煮糖水丸子給你吃。”
畢竟看一眼“神仙”的機會可不多見,一碗糖水丸子她還是會做的。
對此裴卿卿表示了空前的憤怒,不過在糖水丸子的攻勢下還是敗下陣來,同衆人篤定:下次再請她爹來,定要多給她煮一碗。
……
一夜無話。
既然提到寒山寺了,撿日不如撞日,喬苒帶着唐中元第二日就去了寒山寺。
寒山寺就在城外不遠處,也是長安地界之上最大的一座佛寺,不少善男信女都是寒山寺的常客。
而這座長安地界上最大的佛寺外表的威嚴也確實抵得上長安第一佛寺的美譽。矗立在佛寺中的巨大佛頭慈眉善目的俯視着衆生。
只不過今日,寒山寺外並沒有什麼人,一直走到寒山寺外的廣場上,除卻廣場外停着的一匹棗紅大馬之外,連一輛馬車都沒有見到。
唐中元跟在喬苒的身後,見狀忍不住道:“喬小姐,我們是不是來錯時候了?瞧着今日不開門,應該是什麼不宜上香求佛的日子。”
“沒有,沒有來錯。”喬苒向微掩的寺門走了過去,道,“若是求佛日,人多嘴雜的反而不便,眼下無人正好。”
唐中元聞言忙道:“還是喬小姐想的周到。”
這副她說什麼便附和什麼的樣子,讓喬苒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隨口嘟囔道:“總覺得你同紅豆越來越相似了。”
這話頓時唐中元臉色一僵,不敢置信:“哪個像那個蠢丫頭!”
當然,這種小聲嘀咕喬苒也不會在意,她徑自走到了寺門前,而後伸手去推那兩扇微掩的寺門。
不過寺門只推到一半便被人制止了,門後探出一隻光溜溜的腦袋,一個小沙彌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連忙走到微掩的門縫處,單手行了個佛禮,道了聲“阿彌陀佛”,而後板着臉,一本正經的開口道:“施主請回吧,今日寒山寺不見香客。”
喬苒聞言只笑了笑,而後擡手一指,便指向了廣場上停着的那匹棗紅大馬,道:“那這大馬的主人又是怎麼進去的?”
小沙彌神情一僵,頓了頓,忙磕磕巴巴的解釋道:“這馬是昨日的香客留下的,並不是今日上門的客人。”
女孩子哦了一聲,卻依舊一手撐着微掩的門縫,一手指向不遠處的那匹棗紅大馬,繼續追問道:“那馬嘴上還沾着新鮮的馬草,馬背上的馬鞍也是乾乾淨淨的樣子,未沾什麼灰塵,可見是才餵過洗漱過的,怎麼會是昨日的香客留下的?”
她說着轉了轉眼珠,道:“難道這馬餓了一夜還特地自己跑回家洗了個澡今日又跑回來了不成?”
小沙彌被她說的臉色通紅,忙支支吾吾的說道:“那是今早小僧喂的馬,也幫着刷洗了。”小沙彌說着“阿彌陀佛”了一聲,再次肯定道,“這馬就是昨日的香客未帶回去的。”
“是嗎?”女孩子哼了一聲不依不饒,手一揚再次指向馬腿處,道,“你看,那是什麼?”
棗紅大馬的馬腿上那沾上的泥黃污點清晰可見。
“我們來路上,有人翻倒了一桶砌屋用的黃泥,這馬既是昨日留下的,馬腿上又是如何沾染到這些黃泥的?”女孩子說着,眼神忽地一冷,厲聲道,“我聽聞佛門中人是不能撒謊的,好你個不知哪裡來的孩子,年紀小小便禿成了光頭,居然敢借着禿頭冒充佛門中人,看我不將你送去衙門……”
聽到“衙門”兩個字,小沙彌當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也顧不得阻攔她了,轉身便喊着“師兄”跑遠了。
沒了阻攔,喬苒推開了寒山寺的大門,踏入門內,卻沒有繼續向前走去,而是停了下來,一副要等着那個“師兄”過來的樣子。
唐中元看着這一幕只覺得有些費解,見四周無人,忍不住道:“喬小姐,總感覺咱們在欺負孩子。”
這情形不就像孩子吵鬧打架罵不過回去叫大人嗎?還有,居然說人家小小年紀禿成的光頭……這都是沒頭髮,自己剃光的和禿光的差別還是很大的啊!
喬苒轉頭瞥了他一眼,捏着自己的辮子,道:“我才十四歲,那小沙彌瞧起來也同我差不多的年紀,他是孩子,難道我就不是嗎?”
唐中元一噎,看着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孩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她今日並未穿官袍,而是一身尋常的亮紅色襖裙,沒了官袍“威嚴”的加持,喬小姐看起來同普通的小姑娘確實沒什麼兩樣。
唐中元嘆了口氣,望天:許是喬小姐太穩重太可靠也太聰明瞭,總是讓人忘了她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小沙彌已經領着兩個身材壯實的師兄過來了。
眼看對方將大人領到跟前,還不等哭紅了眼睛的小沙彌告狀,喬苒想也不想便自袖袋裡取出一塊金色腰牌舉到那兩個和尚面前。久禾書苑
如朕親臨。
兩個和尚臉色微變,忙道:“施主,你是?”
喬苒收了那塊腰牌,又從繡袋裡摸出另一塊腰牌,舉到了他二人面前。
這副彷彿做腰牌生意一般的舉動看的兩個和尚臉色有一瞬的微妙,不過在看清楚腰牌之後,頓時恍然:“原來是大理寺的大人,原先我師弟不知道,阻擾了大人,倒是師弟的不是。”
喬苒嗯了一聲,淡淡開口了:“無妨。”
小沙彌仍然紅着眼睛抽噎着,其中一個和尚似是有些心疼了,聽罷,忍不住道:“大人若是一早便亮出了腰牌,師弟是不會阻攔的,何苦嚇個孩子呢?”
喬苒擡了擡眼皮,道:“你也說了他是個孩子,一個孩子懂什麼?我把陛下御賜的腰牌舉到他面前,他若是不懂摔了怎麼辦?”
和尚一噎。
“還有,我今年不過十四歲,也還是個孩子呢!”女孩子說罷,先前淡漠的臉上便擠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捏了捏辮子,道,“你們大人不要欺負我這個孩子啊!”
誰敢欺負你這個孩子?
全場安靜了一刻,唐中元忍不住咳了一聲,將頭轉到一邊。
先前出聲爲小沙彌說話的和尚聽到這一聲乾咳,這才轉頭看向一旁哭的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小沙彌,又看看眼前彷彿做腰牌生意的這個女孩子,忍不住暗暗嘆了一聲。
都是孩子,差距怎麼那麼大呢?
不過,對方顯然沒有站在寺門這裡同他們閒聊的心思,安靜了一刻便再次出聲了:“我要見主持。”
說罷又翻出了先前那塊“如朕親臨”舉了起來。
你舉着這牌子,誰敢不帶你去?
兩個和尚對視了一眼,忙道:“大人請。”
小沙彌此時也早不哭了,聞言忽地一驚:“可是主持正在見……”
話未說完便被其中一個和尚打斷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哪個未入佛門之前沒兩個親眷的?”
雖說出家人六道皆空,但有親眷上門難道真能視而不見不成?
小沙彌哦了一聲,扁了扁嘴,道:“可是平哥哥說了不要讓外人打擾。”
“我不是外人。”身後跟着的女孩子聲音響了起來,朝他眨了眨眼,道,“我是大人。”
小沙彌有些疑惑:“大人不是外人?”
喬苒道:“若大人就是外人,何故要再取個名字?”
小沙彌怔了一刻之後,認真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我怎麼糊塗了呢?阿彌陀佛,我不該攔的。”
女孩子聞言,笑了笑又道:“不僅大人不是外人,男人也不是外人,女人也不是外人。”
小沙彌認真的聽着,不住點頭:“施主說得對,是我着相了,誤會了平哥哥的意思。”
不,你沒有誤會。兩個和尚臉色愈聽愈是古怪,若不是考慮到身後那塊舉着的“如朕親臨”怕是要當場帶着小師弟跑了。
阿彌陀佛!往後有私事要說可萬萬不能叫師弟望風了,不然望着望着,指不定給他們望來一羣旁觀的呢!
幫小沙彌重新理解了一番“外人”的含義之後,又走了一段路,待到繞過佛寺大殿,走向後院時,便聽一道略微耳熟的聲音響了起來。
“九叔,我不管,你今日必須得同我還俗去!”
下一刻,一道清越的佛號響起:“阿彌陀佛。”
聲音縹緲似雲端傳來,泠泠如清泉流瀉。
也在此時,衆人轉過殿角,寒山寺的後院一下子映入了眼簾。
東北角的石桌上放着一盤石棋,一個緇衣廣袖僧袍的和尚正坐在石桌旁,目光似是看着石桌上的棋盤,又似是沒有。
側面精緻無缺,即便是光的頭顱,曲線也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聽到聲音,石桌旁兩個人轉過頭來,兩張俊美過人的相貌映入眼簾。
喬苒有一瞬間的錯愕:沒想到其中一個居然是個相識的。這不是那個突然來大理寺做官差的平莊又是哪個?
聯想到小沙彌哭嚷着的那一聲“平哥哥”,喬苒恍然。
只是,雖是個熟人, 喬苒的目光卻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而已,而後便轉向了他身旁的另一個人。
素淡的緇衣廣袖間露出了一張俊美到毫無瑕疵的臉,狹長的鳳目只微微一個眼神便露出魅惑世人的顏色。
平莊那張立在官差裡漂亮的過分的臉在他面前一下子淡了下來。
喬苒怔了一怔,隨即面無表情的對身旁那兩個和尚說道:“我先前還以爲寒山寺的主持每到開佛法日,前來拜見的信徒能從半山腰的佛寺排到山腳是騙人的,現在我信了。”
當然,這話不是質疑主持的本事,而是於大多數人而言,對佛法沒有那麼深的領悟,看主持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一點,看昨日裴卿卿她爹出現之後,大家的反應便知道了。
兩個和尚臉色一僵,隨即尷尬的咳了一聲,道:“這寺廟也是需要修繕的,主持佛法講的又確實好,而且我等也未讓別的什麼人打擾過主持。”
所以,還是故去的師父有遠見。
阿彌陀佛!出家人也是人,也要吃飯的,自懷玖師弟出任主持之後,寺廟裡就不曾再爲阿堵物發過愁了。
只可惜懷玖師弟這個侄子想讓師弟還俗之心不死,思及此,兩個和尚的眼神再次落到了那位平施主身上。
若是平施主也能參透俗事,遁入空門,興許寒山寺的香火會更鼎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