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看到李富如此的樣子,心裡忽然對連氏的死因,有了一種肯定。
因爲,連氏若是正常死亡,以她和連氏的關係,李富斷然不會如此的要求。
雪花甚至從李富的眼睛裡,看到了心酸、內疚、傷心等等,許多種的東西。
能讓李富有這種表情的,除非是連氏的死因有蹊蹺。
更何況,雪花已經好幾年沒有踏足過李富家了,也好幾年沒有看到過連氏了。
連她成親,都沒有去看過連氏。
可以說,雪花早就和連氏斷絕關係了。
現在李富卻如此的堅持讓她去祭拜連氏,那隻能是連氏死的蹊蹺,李富想給了連氏一些彌補。
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去給連氏上香,對連氏來說,的確是一種尊榮。
一想到連氏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兒子、女兒的手裡,不由的,雪花就打了個寒顫。
韓嘯見狀,立刻大步走到雪花身邊,伸手攬住了雪花的腰,沉聲說道:“進屋去!”
語氣中既有擔心,又不容拒絕。
自己的女人有了身孕,怎麼能去給連氏那種人上香,沒的觸了黴頭!
雪花看向韓嘯深邃如星的眸子,忽然明白,韓嘯應該是已經知道了連氏的事情。
雪花點了點頭,擡腳往屋子裡走。
連氏這種死因,去不去給連氏上香,她要考慮一下。
而且,看韓嘯的意思,是絕對不贊同她去給連氏上香的。
一看雪花往屋子裡走,李富的心裡剛剛升起的那股希望,立刻就變成了絕望。
金花看到李富的樣子,心裡滿是不忍,但是她也知道,這件事,不是自己能插言的。
而且,從內心裡,金花也是不願意雪花去連氏的靈前。
雪花有了身子,連氏的死因又可能與雪花有關,金花當然不願意妹子去連氏靈前,免得沾染上什麼東西。
至於夏氏等人,當然都和金花一個意思。
於是,眼睜睜的看着雪花隨韓嘯往屋子裡走,沒有一個人發言。
院子裡,只剩下李富忽然發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金花連忙去給李富捶背。
不過,雪花剛走了兩步,門口就傳來了李貴的聲音。
“郡主留步!”
雪花回頭看去。
李貴穿着白色的麻衣,大步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李富的身後。
“拜見郡主!拜見世子爺!”李貴聲音卑微的道。
雪花冷冷的看着李貴,並不說話。
李貴這個時候出現,想必也是爲了連氏而來。
韓嘯則是目光如同北極寒冰,讓李貴一時間竟然不敢說話。
不過,想到他來的目的,還是硬着頭皮,強自擠出兩滴眼淚,語氣哽咽的道:“郡主,世子爺,小人特意來請兩位去給家母上柱香。”
雪花看着李貴,語氣淡淡的道:“給本郡主一個理由,我們爲什麼要去給連氏上香?”
李貴一滯,眼珠轉了轉。
隨即說道:“小人自知以前對郡主多有不恭之處,現在就給郡主賠罪。”
李貴說着,“砰砰砰!”,給雪花和韓嘯磕了三個響頭。
雪花對於李貴的做法,泰然處之,毫不動色。
李貴磕完了頭,心裡仍是忐忑,繼續道:“還請郡主念在骨肉親情的面子上,去給家母上柱香……”
“親情?”雪花嘴角勾起,冷嗤一聲,“我們之間有什麼親情?你別忘了,我們家早就自立門戶了,和你們沒有什麼親情可言!”
雪花這話說完,李貴臉色一變。
就連李富,也停止了咳嗽,變了神色。
他們最怕的,就是這一點。
雪花沒有出嫁前,李富雖然沒有什麼表示,但是李貴卻是一直致力於要和李達一家重新修好關係,不過雪花並沒有給他那個機會。
就連雪花出嫁時,都沒有讓李貴一家參與。
這件事,一直讓李貴心裡萬分的不安。
或許,這也是連氏死因的一部分吧。
現在,很明顯,李貴想借由連氏的死,和雪花再次搭上親情關係。
雪花目光冰冷銳利,給了李貴一種被看穿的感覺。
的確,若是說雪花剛纔還單純的以爲,李富和李貴只是想借由她的身份,給連氏一份尊榮。
那麼,現在她忽然看清了,李富和李貴還想借由她去給連氏上香這件事,來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和李富等人的親情關係還在繼續。
李貴一家人,還是被自己承認的。
雪花目露譏諷,對於給連氏上香這件事,她已經不予考慮了。
這種人,自己和他們搭上關係,簡直是太貶低自己了!
想到這兒,雪花冷冷的道:“你們死了這個心吧,我是不會去給連氏上香的!”
說完,雪花轉身就往屋子裡走。
李貴一見,大急。
“郡主……”
李貴剛一張嘴,韓嘯一個冷厲的目光看過去,李貴立刻閉嘴,冷汗流了下來。
韓嘯的強大氣場,不是他能承受的。
若非是院子裡有夏氏等人,韓嘯肯定會用自身的冷氣,凍死李貴。
於是,李貴和李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雪花向屋子裡走去。
看到雪花進了屋子,李富仍是跪在地上,並不起身。
金花再次想攙扶起李富。
李富搖了搖頭,說什麼也不起來。
一副雪花不答應,就一直跪下去的樣子。
李貴則不然,眼珠轉了轉,然後起身,匆匆走了。
他明白,這件事,只有李達能改變雪花的主意了。
夏氏有些爲難,李富在院子裡跪着,她進屋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李富畢竟是李達的親爹,只要李達不和李富斷絕關係,李富就是自己的公公。
黃氏卻不管那一套,她認爲,既然雪花如此強硬的對待李富和李貴,那麼肯定有雪花的用意。
對於雪花的做法,黃氏是毫不質疑的。
所以,黃氏拉着夏氏,直接往屋子裡走。
梨花一見,走到金花身邊,拉着金花也往屋子裡走。
“大姐,我們進屋,免得三姐爲難。”梨花小聲的對金花說道。
金花雖然生性善良,但也不是愚鈍之人,梨花一說,她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於是,看了看李富,還是硬氣心腸,跟着梨花往屋子裡走去。
她若是執意留在外面陪着李富,那麼雪花可能就會因爲她而妥協。
金花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但是她知道,雪花做事一向是有見地的。
既然雪花決定不去給連氏上香,那麼肯定就有不去的理由,自己不能壞了妹妹的事兒。
看到大孫女也進了屋子,李富心裡一陣淒涼。
不過,這些都是他和老婆子造的虐,怨不得旁人。
雖然心裡明白這些,但是李富還是跪在院子中不走。
若是雪花最終都不去給連氏上香,那麼就等於是向世人昭告了,雪花根本就不承認他們一家。
這樣一來,還不如以前那種模棱兩可的關係。
想到這裡,李富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悔意。
他應該早些把連氏下葬的,不應該執意等雪花回來。
以自己這個孫女的聰穎厲害,恐怕早就看出了什麼。
雖然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可是自己二兒子的意思,恐怕是被這個孫女看明白了。
“爹,您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正在李富遲疑猶豫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李達的聲音。
李富的心裡,驀然又涌上了一股希望。
現在,只有指望自己的這個大兒子了。
李達是聽到李貴的訴說,然後匆匆趕來的。
他爹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能給孫女下跪?
李達一身麻衣孝服的匆匆走過去,伸手就去攙扶李富。
李富豈肯起來,對着李達長嘆一聲,老淚縱橫。
“老大,爹這是在向郡主請罪,求她看在……”
李富說到這兒,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他該求雪花看在什麼的面子上,去給連氏上香。
既然說不下去了,李富一着急,就開始繼續咳嗽。
李達倒是沒有讓李富繼續爲難,一邊給李富捶背,一邊說道:“爹,您老起來,我去和雪花說,死者爲大,讓她一定去給她奶上柱香。”
聽了李達的話,李富的心,放了下來。
雪花再如何厲害,李達也是她爹,她還能違揹她爹的意思不成?
李富忘了,雪花若是要違背李達的意思,是很容易的。
不,應該說是,雪花若要說服李達,是很容易的。
李富雖然放心了,但是仍然不肯起來。
這件事,必須要雪花親口答應了,他才肯起來。
否則,他一輩子心裡難安。
夏氏等人雖然進了屋子,但是一直關注着院子裡的事情。
只有韓嘯和雪花對此毫不在意。
不過,韓嘯往屋子裡一坐,屋子裡的氣氛就有些壓抑了。
夏氏雖然是丈母孃,但是對於韓嘯這個女婿,還是感覺亞歷山大。
沒辦法,韓嘯的氣場,即便是刻意收斂,也是很強大的。
李達一回來,屋子裡的夏氏等人就知道了。
荷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迎接李達。
雪花等人當然也都站起了身,迎了出去。
“爹!”荷花甜甜的叫道。
看到小女兒,李達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哎,回來了?”李達說着,摸了摸荷花的頭。
“嗯!”荷花重重的點頭。
然後仍然象小時候一樣,伸手去抱李達的胳膊。
門簾已經被打了起來,李達進屋後,雪花上前行禮。
韓嘯站在雪花的身邊,對着李達也恭敬的施禮,口稱“岳父。”
李達看到女兒、女婿回來,心中當然激動,連連點頭。
不過,他也沒有忘記,院子裡還有他爹在地上跪着呢。
“雪花,爹和你說件事兒。”李達開門見山的道。
“爹,您說。”
雪花雖然知道李達要說什麼,但是也不能不讓她爹說。
李達嘆了一口氣,“雪花呀,爹知道當年你奶對你們不好,你心裡怨她,爹也不說什麼,不過,現在你奶已經去了,死者爲大,你就不要和她計較了。”
“爹,我原本就沒有和她計較。”雪花無奈的道。
她若是和連氏計較,連氏能活到現在嗎?
她早就和連氏沒有交集了,只要連氏安安分分的別招惹她,她是不屑於理會連氏的。
李達聽了雪花的話,立刻道:“那你能不能……”
“爹,您知道我去給我奶上香,意味着什麼嗎?”雪花打斷了李達的話,淡淡的反問。
“這……”李達有些遲疑。
這些年在外面經營生意,李達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得莊戶漢子了。
對於李富執意要雪花去給連氏上香的行爲,李達作爲兒子,可以看做李富是單純的想讓連氏走得風光。
不過,對於李貴的這種行爲,李達能隱隱的感覺到,李貴是想借由雪花給連氏上香的由頭,向整個青河的百姓宣示什麼。
雪花若是真的去給連氏上香了,那就等於承認了連氏這個奶奶,也承認了李貴這個叔叔,更是承認了李光宗和李耀祖兩個哥哥。
這樣一來,以後李貴一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青河隨意借用雪花的名頭了。
青河是雪花的封地,若是雪花的名頭被李貴等人借用了,那麼在青河,李貴等人豈不是可以爲所欲爲了?
原本,對於李貴一家的事兒,李達其實也曾經隱隱的聽說過,不過因爲沒有苦主,沒有真憑實據,他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現在被雪花如此一問,李達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可是,他爹——
一想到李富還在外面跪着,李達只得長嘆一聲,說道:“雪花,你的意思爹都明白,可是你想想,即便是同宗的爺爺、奶奶故去,你今次回來正趕上了,是不是也要過去上柱香?”
雪花聽了李達的話,微微點頭。
她畢竟是老李家的人,若回孃家正趕上李家的其他長輩過世,於情於理,都該去上柱香,以示對死者的尊重。
見雪花沒有反駁他的話,李達又說道:“況且,若是將來你二叔一家,藉由你的名頭胡作非爲,你完全可以處置他們,沒得因爲擔心將來,而讓你爺一直在外面跪着。”
雪花明白了,李達還是在李富的堅持面前,讓步了。
李達讓步了,她並不想讓步。
李貴既然能對親孃下得去手,誰知道將來還能幹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兒?
雪花是一丁點的也不想和他們牽扯上關係。
彷彿看出了雪花的意思,李達看着雪花,語重心長的道:“雪花,你爺他也難呀,他昨天晚上都咳血了,我……”
李達說着,眼裡就流下了淚來。
一個老人,若是都咳血了,那麼還能活多長時間?
李達明白,李富已經時日無多了。
聽了李達的話,雪花並沒有感到意外。
李富的氣色看起來死氣沉沉的,還一直咳嗽,可見是有病在身的。
不過,她沒有想到,李富竟然病得如此嚴重。
雪花有些猶豫了。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她還真的做不到熟視無睹。
“雪花,算爹求你了,好不好?”李達看着雪花,一臉的懇求。
“爺?”雪花看向了韓嘯。
“李貴一家,不足爲慮。”韓嘯平靜的道。
雪花明白,韓嘯這是告訴她,不必擔心李貴等人藉由她的名頭胡作非爲。
雪花想怎樣,就怎樣。
其實,雪花不想和李貴等人有所牽扯,也是爲了他們好。
爲的就是避免他們將來會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過,若將來他們自己作死,那也怨不得她了。
想到這兒,雪花對李達道:“爹,我答應您,明天在出殯前,我會去上香的。”
聽了雪花的話,李達大喜,連忙走出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李富。
李富聽說雪花答應了,一臉的激動,然後被李達攙扶着,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雪花在門口看着李富駝着背的背影走遠,問道:“娘,我爺當初沒讓你去我奶那裡守靈吧?”
“沒有,你爺說我身子不便,只讓我給你奶上了一柱香,就打發我回來了。”夏氏感嘆的說道:“也沒有讓你大姐去。”
雪花聽了夏氏的話,還算是滿意。
當日她一聽說連氏死了,就擔心夏氏會不會去給連氏守靈,並且讓韓嘯傳了消息,不許夏氏去。
夏氏說完,看着雪花、梨花、荷花,說道:“你們姐妹三個,明天都去給你奶上柱香吧。”
梨花雖然比雪花、荷花早回來了一天,不過也還沒有去過連氏的靈堂呢。
若非是兩家的關係如今這樣,雪花等人按輩分,是都要給連氏守靈的。
荷花對於去給連氏上香,沒有什麼意見,她凡事隨着姐姐們就行了。
梨花聽了夏氏的話,撇了撇嘴,說道:“我纔不想去。”
梨花雖然沒有和連氏起過什麼正面的衝突,但是她也沒有忘記連氏當年是怎麼欺負她們一家的。
“你三姐都去了,你去去又能怎麼了?你若是不去,反倒被人詬病。”夏氏嗔道。
梨花不苟同的道:“娘,以我們姐妹現在的身份,都去給我奶上香,我奶恐怕會在棺材裡笑出聲的。”
聽了梨花的話,衆人一想,也對。
雪花是郡主,梨花是將軍夫人,荷花是未來的王妃。
這姐妹幾人的身份,都是貴不可言的。
連氏一介農婦,被這姐妹幾人祭拜,簡直是天大的榮耀。
雪花淡淡的說道:“就算我們都去給她上香,她也笑不出來了。”
雪花說到這兒,眼睛裡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繼續道:“一個人若是死在自己的兒女手裡,還有什麼能讓她笑的?”
“雪花,你是說,你奶真的……”夏氏唬了一跳,問道。
對於連氏的死因,以前畢竟是猜測,可是聽雪花如此一說,衆人心裡都是一驚。
雪花對着夏氏點了點頭。
若是她猜得不錯,連氏真的是被李貴等人弄死的。
一時間,屋子裡各種唏噓。
“三姐,那我們要不要……”荷花有些忐忑的問道。
雪花搖了搖頭,
這件事,雪花的確不準備插手。
現在是夏天,連氏已經死了這些天,屍體應該差不多開始腐爛了,死因已經很難查了。
更何況,連李富都默認了,她們又何必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