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宜芳聽了她娘這一番教誨,面上一紅,垂下頭道:“娘說的這是什麼話,夫婦之間自當是相敬如賓的,若是像這等的去……,那豈不是自降身份,反去和那些以色侍人的妾室之流去到夫君跟前爭寵嗎?”
大太太便在她腦門一點,沒好氣的道:“你以爲身爲正妻,孃家再得力,就能不以色侍人,不用去討夫君的歡心了不成?娘告訴你,有個得力的孃家,自己肚子再爭氣能一舉得男對女子而言固然要緊,可這夫君的歡心對女子而言更是極爲要緊的。若是不得夫君的歡心,這孩子如何生得出來?”
大太太說到此處,想到她兒子兒媳,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她這兒媳就是因爲孃家太過勢大,這纔不知道去討鈞兒的歡心,倒反要處處壓着鈞兒一頭,太過強勢,弄得鈞兒待她雖面上還好,實則心裡頭離她是越來越遠。
見兒子成親都兩年多了,孫喜鸞的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也曾私下悄悄的叫了兒子跟前侍候的人來問,這才知道兒子和兒媳每月行房的次數竟是少得可憐,兒子這等的不願和媳婦親近,又如何能生得出孫子來?而且他們小夫妻倆總是這麼貌合神離、魚水不歡,只怕日後……
她倒是有心想提點兒媳幾句,可她這兒媳哪兒是一般人家的兒媳,是婆母想教導就教導的了的嗎?到底是婆媳不是母女,隔了一層,好些個私密話兒就說不出口,她這些話也只好先教給女兒知道。
“芳兒,你聽娘說,這身爲男子,最喜歡的就是女人要對他溫柔小意,體貼恭順,時時處處以他爲尊,急他所急,想他所想,做什麼都頭一個想到他。尤其要緊的是不能面兒上善妒,攔着不讓他納妾。這男人哪,天生就是喜歡吃着鍋裡的,看着碗裡的,又是最看重女人顏色的,可千萬別想着他能守着你過一輩子。你看你五嬸嬸,你五叔忍了這麼多年,沒納一個姨娘,結果呢?先時京城中多少人羨慕你五嬸好福氣,有個不納妾的相公,後來被狠狠打了臉不說,還連個好名聲都沒落下。”
“可是,娘,身爲一個妻子當真能做到眼看着自己的夫君納妾,而沒有一絲嫉妒之心嗎?”宜芳忍不住問道,她是偷嘗過情中滋味的少女,別說納妾,便是心上人多看了別的女子一眼,她都覺得難以忍受,要難過了半天。
“這有什麼做不到的。”大太太淡淡地道:“我是讓你去討得姑爺的歡心,可不是要你把自己的一顆心給了他!咱們女人哪,只要不對男子動了真心真情,他便是納上七八十個小妾,只要不危及到自己的地位,誰去吃他的醋?娘跟你說,這女人要想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是萬不能把自己一顆真心給了男人的。”
宜芳想起她和吳重兩情相悅的甜蜜,雖不敢說出來,但心裡對母親所言的不認同卻是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大太太見了她這副神情,也不以爲意,笑了笑道:“娘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那時候娘也有個一見了他面便會臉紅心跳,會給我偷偷送糖人的表哥。娘也曾想過這輩子若是嫁了他,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可只要他一心對我,想來日子還是過得不差的。還是你親外婆一句話點醒了我。想要一個男子對個女子一心一意永不會變,這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男人的心更善變的了!我有一個遠房堂姐,長我十歲,她年幼時曾訂過一門親事,後來因那家人家道中落,她父親便想將這門親事退了,給她重說門好親,結果她那未婚夫婿想法子偷偷的跟她見了一面,說什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將她哄得動了心,堅絕不肯退親,硬是嫁了過去。結果還沒等到她白頭,她男人手裡有了幾個錢又看上了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要討回來做小,我那堂姐是個癡情之人,受不住夫婿變心的打擊,傷心之下,竟然投水自盡了。”
“可見這男人的情話說得再好聽,聽聽就得了,可千萬別當真。他們再跟你賭咒發誓的說什麼永不變心,等你年老色衰,還不是將你丟到一邊去喜新厭舊,若你生不出兒子來,立刻便會納幾房小妾來生兒子。男人的真心,呵,他們所謂的真心擋不住他們喜新厭舊,也擋不住你生不了兒子時對你的厭棄。”
大太太替宜芳攏了攏鬢連的散發,一臉慈愛的道:“娘知道這些日子你心裡頭苦,怨我們明知你和吳重有情,卻把你許給了陳家的公子。其實要依娘說,像他這樣的窮小子纔是最不能嫁的,你可別覺着娘是嫌貧愛富,人活一世就這麼短短几十年,自然是要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的。咱們身爲女子已經夠不容易了,幸而生在這樣的人家,總算沒吃過什麼苦,娘把你嬌生慣養的養這麼大,難道就是嫁去陪那窮小子過苦日子的?”
“縱然他有朝一日真能發達了,你也別以爲你陪他吃了這麼些年的苦,往後就有好日子過了,這男人可是世上最不能共富貴的!若是你真嫁給吳重,陪着他吃上幾十年的苦,好容易等他發達了,你卻年華老去,熬成了個黃臉婆,他再納幾房妾室回來,你心中是何滋味?還不如嫁個對他沒什麼情意的,他再怎麼風流也傷不到咱們的心。這男人哪,你爲他付出一片真心,不見得能換回他真心相待,倒不如用假意奉承,還能得些實惠。”
“你別看這陳二公子先前娶過妻,你嫁過去是做繼弦,這實在是門好親。他父親現任着兵部尚書,也是位高權重,又是你爹的頂頭上司,那陳二公子也是青年才俊,現任着五城兵馬指揮司的指揮,且他原配只留下了一個女兒,纔是個正在吃奶的娃娃,養不養得大還兩說,便是養大了,橫豎有她娘留給她的嫁妝,也並不用你們再破費多少。他雖有幾房妾室,卻是都無所出的,你只要奉承好了姑爺,早早生個兒子出來,便是再給他多納幾房姨娘也不妨事。”
“只是這納妾,男人個個都是吃了五穀想六味,咱們雖面兒上裝大度由着他們往後院領人,可也不能當真寬容大度的讓那些妾室姨娘們得寵坐大。這頭一條頂頂要緊的,就是絕不能讓妾室通房們生出兒子來。”
宜芳想到父親那幾個姨娘早些年流掉的那幾個孩子,再想到太夫人賜給父親的劉姨娘剛有了身孕,心中發涼,顫着聲問道:“聽說劉姨娘也有了身孕,母親該不會……”
一聽到劉姨娘三個字,大太太臉上的慈愛頓時就變成了厭惡,這劉姨娘沒來之前,她早將大老爺的幾房妾室□□的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再讓她們幾個互相爭寵,倒沒一個能得了大老爺特別寵愛的,再使些手段只要讓她們生不出孩子,半點也不會危及到大太太的地位。
不想自打太夫人把劉姨娘這小妖精賜到她們院裡,仗着自己年輕貌美,把一衆姨娘都比了下去,竟得了大老爺的專寵。她本以爲大老爺都過了四十,想來子嗣上不會那麼容易,不想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就讓那劉姨娘有了身孕。大老爺倒是高興自己的龍精虎猛,他那四弟比他還小着好幾歲呢,可沒能讓何姨娘大了肚子,大太太私底下卻是嘴都氣歪了。
“哼,那小賤人肚子裡的禍胎自然是留不得的。”
宜芳看了看擺在桌上的紅花和麝香,“那娘是打算用這兩樣藥去……”
大太太搖了搖頭,“如今後宅裡頭這兩樣藥用得太多了,且藥效太猛,太容易讓人看出來動了手腳。娘不過讓你先認得它們,若想讓那胎落得不打眼,還是這一味藥好用。”
宜芳見她娘又從懷中取出兩個小布包來,打開來一看,見裡面各包着幾片黃褐色的藥材,看上去一模一樣,只是青布包裡的藥片瞧着大些,白布包裡的則略小些。
就聽大太太道:“這兩個其實是同一樣藥材當歸,只不過一個是當歸身,一個是當歸尾。這歸身是補血養血的,那歸尾卻是活血破血的,只要將那些姨娘喝的安胎藥裡的當歸身悄悄的換成當歸尾,用上一段時日,那胎慢慢兒的就掉了。如今這世上的大夫多是庸醫,沒幾個能看出來的,便是看了出來,曉得這後宅中的麻煩,見是那等的小妾之子,爲着省事也多有不說的,隨便說些由頭混過去,到時候再多給大夫幾兩銀子也就完了。”
宜芳見她娘渾若無事的說着這些害人之事,到底忍不住道:“娘,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到底是一條人命。何況現下哥哥都已經加冠被封了世子,便是那劉姨娘真生下個兒子來,不過還是個吃奶的娃娃,小了哥哥那麼多,怎麼也爭不過哥哥的!興許生出來是個女孩兒也不一定呢,娘何苦還要髒了自己的手呢?祖母常說,爲人在世,還是要行善積福,不然——”
“住口!”大太太一指狠戳在她頭上,狠鐵不成鋼地罵道:“你是不是我親閨女,我白疼了你了,竟不站在親孃這邊,倒幫着外人說話!你聽那老東西的,你那善人袓母倒是心善不曾除了你爹,結果現下她嫡支那邊被我們壓得翻不了身,連世子位都被我們搶了過來,差點沒將那老東西氣死,怕是她心裡也後悔當日的心慈手軟。這後宅裡頭,明面兒上瞧着是一團和氣,實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對妾室庶子手下留情,回頭倒黴吃虧的就是你自己。”
“就算那劉姨娘生的兒子搶不走你哥哥的爵位,可只要是你爹的兒子,他就能分走你哥哥的一半家產!當年我那嫡母就是被那些《女誡》、《賢媛錄》之類的書給教得傻了,竟是真心的寬容大妒,由着妾室們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結果到後來分家的時候,她只有一個兒子才分到了六分之一,其餘的六分之五全被庶子們分了個乾淨,且因他人單勢孤,本應分給他的東西也被幾個弟弟搶去了不少。”
“便是生的是個女兒,難道就不用多給出去一份嫁妝?咱們府裡如今是個什麼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府裡就那麼些產業,如今光景又是一年不如一年,等日後爵位到了頭,收回了那幾萬畝功勳田,還不知要差成什麼樣呢?遠的不說,就如今你那一萬兩銀子的嫁妝還沒個着落呢——”
大太太剛說到此處,忽然她身邊的李嬤嬤慌里慌張的跑進來道:“太太,不好了,太太,大少爺打了大少奶奶一巴掌,如今大少奶奶正在房裡收拾東西,哭着鬧着說要回孃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