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詭計7
薛舍兒聞言又要下拜,卻被徐知訓扶住,兩人一個口中善頌善禱,另一個則是大加許諾,看上去好一副君賢臣恭的模樣,哪知心中卻是各懷鬼胎,過了好一會兒功夫,薛舍兒方纔退下,徐知訓也一反常態,一直送到階下方纔作罷,幸虧這精舍門外並無他人,否則看到平日裡目無餘子的他居然送一個小小的都頭到門外,只怕便要惹出不少閒話來。
薛舍兒回到自己所居的院中,便獨自鑽入臥室,苦思起來,方纔徐知訓所說的一切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巨大的衝擊,他整理了好一會思緒,將眼前的情況細細剖析了一番,自己能夠選擇的無非三條路:第一依照徐知訓所說的行事;第二找個機會溜走獨善其身;第三向徐知誥臨陣倒戈。這三個選擇粗粗看來,第一條風險最大,王府戒備十分森嚴,徐知訓能夠湊齊的那點人手連守兵的零頭都不到,若是硬攻只怕是十死無生,更不要說劫了楊隆演和史太夫人後還要衝出城外投奔鎮海軍,其間若有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岔子,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實在是刀口舔血的勾當,險到了極點;而第二樁則是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的,薛舍兒自忖以自己的身手,這兩日找個岔子脫身應該不難,就算徐知訓知曉了,爲了防止事情鬧大,多半是提前動手或者暗中追拿,而並非通知官府緝拿自己,以自己對廣陵的熟悉,想要潛藏起來問題不大,只是雲娘只能丟下了,想必那徐知訓將雲娘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下賜也不無用來絆住自己雙腳的意圖,想到這裡薛舍兒臉色不由得黯然起來。至於第三條,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了,且不說不過看臨陣倒戈時的危險,只說若是徐知訓因此而敗,十有八九是要喪命當場的,誰知道徐溫老來喪子會不會拿自己來當出氣筒,畢竟血濃於水,疏不間親,徐知訓再怎麼忤逆不孝也是徐溫的骨肉,自己這個導致他親子喪命“叛徒”下場悲慘的可能性極大,更不要說眼下廣陵城內外交困,徐溫父子旦夕將亡,自己冒了偌大風險卻幾乎沒有可能得到回報,這種賠本買賣哪裡會有人做。
薛舍兒正在第一條和第二條路之間權衡利弊,委實不決。卻聽到外間傳來兩下敲門聲,接着便聽見雲娘推門進來,手中提着一隻暖籠,笑道:“郎君,請用飯吧!”
薛舍兒趕緊起身,卻只見雲娘在小几上擺放餐具,他還想上前幫把手,卻只見雲娘整個人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動作伶俐之極,哪裡插得進手,只得站在一旁忝然道:“雲娘倒是麻利的很!”
雲娘聽到薛舍兒的稱讚,笑着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兩三息功夫便將整治好了,便請薛舍兒坐下,自己則取了一張小胡牀,打橫坐了相陪。薛舍兒看了几上放着四碟菜餚,一對銀箸,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隻粗竹筒,正冒着熱騰騰的水汽,卻是用來溫酒的,心下不由得感到一股暖意,莫說在軍中,便是昔日在市裡橫行之時,上等的席面倒也吃過不少,但這般閒適的感覺卻是未曾感覺到。薛舍兒邊想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覺的一股熱流從喉間流下,渾身上下暖和和的,舒服之極。
雲娘見薛舍兒將杯中酒飲盡了,趕緊從竹筒中取出錫酒壺爲其滿上。薛舍兒見狀,心中不由得一動,問道:“雲娘,我且問你一件事,若我有要事須得離去,將你留在徐公子府中可好?”
“郎君爲何這般說?”薛舍兒的話語好似一記響雷,劈在雲孃的頭上,弄得她淚水淋淋,急道:“妾身已爲郎君所有,郎君若是有要事須得離去,雲娘自當相隨,爲何卻遺棄在府中,莫非是妾身有什麼事情做錯了,還望郎君責罰,千萬莫要將雲娘棄之不顧!”說到這裡,雲娘已經起身斂衽下拜,連連叩首謝罪。
薛舍兒趕緊扶起雲娘,只見對方額頭上已經青紫了一片,顯然方纔那幾下磕的甚重,心中不由得一軟,笑道:“並非某家不要你了,只是我這事危險得很,你一介弱質女子,只怕牽累了你,且先安置在公子府上,待到我辦完事了,再回來接你便是。”
“郎君且稍等!”雲娘聽了薛舍兒這般說,連忙爬起身來,轉身向外間跑去,不一會兒重新進來時,已經換了短裝打扮,一塊青布裹了滿頭烏絲,肩上多了一個包裹,手中提了她那隻慣用的玉笛,一副即將出院門的打扮,站在薛舍兒面前道:“郎君去哪裡,我便去哪裡,便是丟了性命,也是心甘情願,千萬莫說什麼牽累了,便好似兩家人一般!”
薛舍兒見雲娘如此舉動,心中不由得大慟,暗想:“雲娘不過一弱質女子,昔日在府中也是錦衣玉食,便能拋棄一切委身相隨,我堂堂七尺男兒,自稱豪俠,又豈能棄她而不顧?再說看徐知訓今日的舉動,此人雖然刻薄寡恩,但也並非全然無謀之人,他肯定還有自己未知的底牌,這事情未必如自己預料的這般困難。縱然那日事敗,自己死於亂刀之下,只需將其後事安排好了,也只當將這條性命報於她便是了,又有何妨?”想到這裡,薛舍兒已經定了決心,笑着從雲娘肩上取下包裹,又替她解下包頭的青布,笑道:“既然如此,那件事便先拖一拖吧,過兩日待先將你安排到我家中再說,雲娘你看如何?”
雲娘聽到這裡才轉嗔作喜,也坐了下來。薛舍兒既然做了決定,便大吃大喝起來,不時給雲娘說些市井間的笑話,哄得對方連連嬌笑,一時間屋中笑聲盈盈,很是多了幾分人氣。
次日,薛舍兒便僱了一名騾夫,駝了雲娘送到自己的在善德坊的一棟隱宅中,那是自己過去偷偷買來用來接待一些不方便公然露面的朋友的,此時便用在雲娘身上。此間事了之後,薛舍兒便將調撥到自己手下的府中軍士和手下編練完畢,便早早休息,以待次日行事。
第二天早上,弘農王府外,行人寥寥無幾,門前幾可羅雀,這座昔日淮南的最高權力心臟,早已不再跳動,雖然現在名義上的淮南最高權力者還居住在這府邸中,但已經時過境遷,這府邸的主人連自由出入所居住的院子都做不到,更不要說發號施令,控制整個江淮大地了。
門前的守兵站的筆直,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空蕩蕩的街道,不敢有半點鬆懈,他也許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有多麼緊要,但肯定知道上官的巡邏有多麼頻繁,若是有半點鬆懈讓逮住了,屁股和脊背上肯定是要被打個皮開肉綻的,這是有前車之鑑的。
這時,遠處來了一行人,個個身上盔甲整齊,刀槍耀眼,那哨兵睜大了眼睛,從旗號辨認,並非是知誥公子的,而且平日裡他也是傍晚纔來探視楊隆演和史太夫人的。
“站住,什麼人?王府前披甲持兵,要造反嗎?”那哨兵高聲呵斥道,高亢的嗓音也起到了警報的作用,旁門立刻衝出了十餘名全副武裝的士卒,高厚的牆頭上更是探出了十餘丈弩機,一齊指向來人的方向。
“是我!還不快將徐虎找來,某家有話要與他說!”回答的是一個倨傲的聲音,爲首那人只穿了一件錦袍,與隨行的全副武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並沒有依照哨兵所要求的停住腳步,反而快步向臺階上走來。
“是大公子!”守門校尉認出來來人,額頭上立刻滲出了一層冷汗,眼前這人的難纏他是有親眼目睹的,更不要說他是徐溫的嫡長子,自己一個大頭兵哪裡有在他面前說話的份,趕緊躬身行禮,便向牆頭的弩手喝道:“瞎了眼嗎?還不快把弩機收起來,也不看看是誰來了。”回過頭來臉上便換了一副笑容,陪笑道:“公子今日怎麼有興致來這裡了,小人方纔已經派人去請徐虎將軍了,且請稍後片刻即到!”
“你這廝話說的好生奇怪,某家有事與你說有用嗎?你能做主讓某家進府嗎?”這徐知訓好似吃了槍藥一番,當頭便一陣刺槍夾棒過來,弄得那校尉滿臉燥紅,只能退到一旁賠笑,腹中卻暗罵自己傻了,怎得和惹上這位大爺了,早就該躲得有多遠要多遠纔是,讓徐虎這冷臉人來應付他纔是。想到這裡,那校尉便一邊賠笑,一邊躲得遠遠的了,頭領這般,其餘守門兵丁更是有樣學樣,躲得越遠越好,一時間王府門前站的滿滿當當的卻都是徐知訓帶來的兵卒。
過了半盞茶功夫,門內走出一條黑大漢,滿臉虯髯,身上披了件緋紅圓袍,頭戴黑絲纀頭,正是徐虎,他看了看守門兵卒都盡數躲到了兩旁,卻將門前讓給了徐知訓帶來的軍士,眉頭不由得一皺,不悅的冷哼了一聲,上前拱手行禮道:“末將見過公子。卻不知公子一大早便來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