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玄躲在車下,眼前橫躺着四五具屍首,滿是紅白之物的屍首讓他覺得一陣噁心,只是偏生又吐不出來,難受之極。他已經認出了屠武,看到眼前這莽漢將二十多斤的鐵鐗揮舞的跟車輪一般,將一個又一個淮南軍士打得腦漿崩碎,他不禁暗自慶幸自己運氣不錯,居然能從這個煞星手中逃得一條性命,定然是祖宗在暗中保佑,回去後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個豬頭香火好生祭奠一番。
屠武全力揮舞手中的鐵鐗和骨朵,沒遮攔的往眼前的對手劈砸過去,他這左手的骨朵倒也罷了,右手的鐵鐗是用通體熟鐵打成,足足有二十多斤,挨着就傷,碰着就亡,在這等近身肉搏之時,既不用擔心用力過猛嵌入敵兵骨頭裡,一時拔不出來,也可以剋制甲冑,最是好用。他也知道自己處境是兇險之極,唯一的出路就是乘着淮南還沒有反應過來,在車障上打開一個缺口,讓外邊的鎮海軍士卒殺進來接應自己,否則任憑自己天大本事,在敵軍陣中也是被亂刀分屍的下場,也不躲避右邊攔腰砍來的一刀,當頭一鐵鐗便向當面的敵兵殺去。
對面的淮南兵見當頭一根又黑又粗的鐵鐗劈來,情急之下橫刀抵擋,卻不知屠武這一下已經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只聽得哐噹一聲響,那佩刀竟然被屠武打成兩截,那鐵鐗餘勢未消,接着將那淮南兵的腦袋整個打得粉碎,屠武只覺得臉上一熱,已然被血漿濺得滿臉都是。
正當此時,屠武只覺得左肋一陣劇痛,左手下意識的丟下骨朵伸手一抓,已經抓住了刀刃,原來旁邊的敵兵一刀砍了過來,如非自己身上穿了兩層鐵甲,只怕已經傷到內臟了。砍傷屠武的敵兵發力抽刀想要再砍,卻拖不動,原來被屠武死死抓住,那淮南兵正要翻腕絞斷對方的手指,卻聽得一聲厲吼,擡頭一看只見屠武嗔目怒視,滿臉都是紅白之物,彷彿鬼神一般,饒是那淮南兵也是久經戎行的好漢,也不禁失了一下神,便被屠武一鐵鐗掃在腰間,頓時內臟碎裂,口吐鮮血而亡。
屠武擊殺了眼前這人,便覺得眼前一陣昏花,幾欲昏倒到地,趕緊用鐵鐗往地下一柱,才站穩了身形,他知道這是自己餘力將竭的徵兆,畢竟他先是從金沙鎮一路狂奔回來,剛剛喘了口氣隨大軍出征,又經歷這般劇鬥,便是個鐵打的漢子,也有些熬不住了。
在外間鎮海軍一浪高過一浪的猛攻下,那道薄薄的車障已經搖搖欲墜了。有好幾處缺口兩軍已經反覆爭奪了好幾次,不過對於淮南軍來說幸運的是,缺口處橫陳在地上的屍首已經有齊腰高了,這實際上也阻礙了外面鎮海軍的衝擊。但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苦戰,許多車障間的繩索和鐵鏈都被砍斷了,許多鎮海軍開始用力猛推那些車障,想要推翻車障好衝進工事內,裡面的淮南軍只得全力的在反方面用力,抵禦敵方的衝擊。
屠武喘了兩口氣,才覺得好了點,可腰間的傷卻一陣陣的鑽心的疼,他正好奇怎麼剛纔沒有別的淮南兵來圍攻自己,仔細一看才發現淮南守兵的人力也是捉襟見肘,不是在缺口處廝殺,就是在拼命和外面的鎮海軍抵牛,反倒把自己這個傷疲交加的潛入者給撂在這裡了。於是他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最近的車障走去,直到相距不過五六步,在車障旁拼命使勁的那五六名淮南軍士卒才發現來人不對,爲首的一個夥長左右看看,確實實在沒有人來幫忙,只得搶過一旁的長矛,大吼一聲便向屠武當胸刺去,想要一下子將對手捅個透心涼,情急之下卻沒發現腳下有一根露出地面的樹根,給絆了一下,便刺了個空。倒讓屠武揀了個便宜,反手一鐵鐗便將其擊斃。
這個夥長的倒斃就彷彿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剩下的那幾個拼命推搡車障的淮南軍士卒一鬨而散,幾乎是同時,那車障轟的一聲倒了下來,外間的鎮海軍士卒好像決堤的潮水一般從缺口處擁了進來。屠武這才覺得他的身體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彷彿剛纔一系列的苦鬥已經把所有的東西抽空了出去,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他將鐵鐗丟到一旁,兩膝一軟,一下子就撲倒在滿是血污的草地上,全然不顧還有上百人在自己身旁追逐廝殺,不斷有人倒在地上,吐出最後一口氣息,他從來沒有覺得身子下面的草地如此鬆軟可愛,如果不是左腰和左手的創口還在一陣陣的抽痛,屠武就要這樣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屠武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想要翻過身來,卻只覺的渾身上下,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疼的,不由得“哎呦”一聲叫出身來。這時,兩旁伸出一雙手將其攙扶了起來,屠武擡頭一看,卻是自己的都頭,趕緊要躬身施禮,那都頭伸手攔住,滿臉堆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孤身殺進敵圍,果然不愧是鎮海親軍的好漢子。”
屠武稀裡糊塗的點了點頭,他完全被都長顛三倒四的話語給弄糊塗了,不過他總算弄明白應該是好消息。正當此時,有人喝道:“拜見呂刺史!”場中正忙着打掃戰場,押解俘虜的士卒們立刻躬身行禮,屠武也趕緊依禮如儀,他站在自己都頭的身後,除了同伴背後的甲葉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一陣甲葉的鏗鏘聲,這應該就是刺史呂雄了。突然甲葉的鏗鏘聲停止了,一個沉厚的男音問道:“擡起頭來,便是你從車輪下爬入敵營中,打開缺口的嗎?”
屠武擡起頭來,只見眼前站着一名外罩紅色錦袍的鐵甲漢子,正是領軍的徽州刺史呂雄,便恭謹的答道:“正是小人,不過小人沒有能打開缺口,是敵軍士卒眼看抵擋不住弟兄們的猛攻,才四散逃走的。”
“哦!”呂雄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顏色,畢竟這可是莫大的功勞呀!此時他突然覺得屠武的面容有些眼熟,只是對方臉上全是乾涸的血跡,很難辨認出真實面容,便對一旁的親兵道:“給他弄點水來,把臉洗乾淨。”
待到屠武將臉上的血跡洗乾淨了,呂雄這才認出了眼前此人便是那個從績溪飛馬趕回的探子,想不到轉眼之間又當先陷陣,實在是少見的銳士。想到這裡,呂雄笑讚道:“好漢子,果然是渾身是膽,我鎮海軍有這等好男兒,何愁淮南賊軍不破。”說道這裡,呂雄突然轉過身來,一把將屠武拉到高處,對着下面的鎮海軍將士高聲喊道:“今天我們打敗了淮南賊軍,呂某看到一個人勇猛絕倫,獨自從車輪下爬過壁壘,斬殺了十餘名敵兵,衝破了缺口,那是誰呀?”
衆兵應和道:“是屠什長!”
呂雄卻喝道:“甚麼屠什長,是都長!”周圍的兵卒們聽了一愣,接着便會意過來,齊聲歡呼道:“這等好漢子自然應該當都長!”
屠武站在呂雄身旁,看着下面的袍澤們對着自己歡呼,他少時貧苦,父母又早亡,只得依靠兄嫂而居,年紀稍長便入山伐木燒炭,平生不知捱了多少人的白眼,哪裡受過這等的看重和榮耀,只覺得渾身上下熱乎乎的,說不出的開心,此時便是呂雄讓他立刻去死了,他也是心甘情願。
呂雄轉過身來,發現屠武腰間滲出一絲絲血來,顯然是受了刀傷,便解下身上的錦袍,高聲道:“這是大王賜給某家的錦袍,今日便給勇士包裹身上的創口。”
說罷用力撕下一塊,小心翼翼的裹在屠武的傷口上。
這時,一名探子趕過來高聲稟告道:“稟告刺史,又有淮南賊兵來襲,約有千人,相距這裡只有一里多了。”
呂雄聽了一愣,暗自思忖道:“淮南此番入侵,州中兵力單薄,豪強不穩,只有行險,先勝上兩陣,震懾一下州中的不肖之徒,纔有取勝之機。”想到這裡,他看了看四周的部屬,雖然先前進攻的四都兵力頗爲疲憊,但是大勝之後看到呂雄獎罰分明,士氣極爲旺盛。呂雄立刻下了決心,高聲道:“傳令下去,全軍列陣,準備擊鼓進攻。”
徽州休寧謝家,這謝姓本是徽州望族,從族譜上說祖上便是“永嘉之亂”隨東晉司馬氏南遷的陳郡謝氏,這數百年下來,雖然早已沒有了昔日建康城中烏衣巷那等繁華富貴,可在這徽州卻越發盤根錯節,與後來的吳、陸、陳、葉等大族互聯互助,雖然在呂方的“度田料民”之事後損失巨大,依然是徽州境內一股子不可小視的勢力。
“謝公!如今淮南兵已經攻入徽州,我等正應該羣起響應,讓那個蠻子刺史無法收拾,將鎮海軍趕出徽州,恢復我等的舊日權益呀!現在兩邊殺的根血葫蘆似的,可我們卻只是不疼不癢的送了點糧食,布帛,在一旁看熱鬧該不會誤了事吧。”說話的是個黑臉胖子,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和一旁神態悠閒的品味着杯中茶汁的白衣文士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