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耶律南仙的館驛位於界河商市的北城,緊挨着界河北岸的港區,是一座被高大紅牆包裹起來的園林式建築——園林圍牆的南段其實就城牆,和圓弧形的界河商市北城城牆的西側相連,成爲了事實上的城牆。在這所園林的東面,還有一座佔地面積很大的跑馬場,同樣擁有高大的圍牆,其中的南牆和界河商市北城城牆的東側相連,也成爲了事實上的城牆。
兩段“事實城牆”之間並沒有城門,而是一條由界河北城的北門直通過來的磚石大道,通往碼頭和界河浮橋。雖然沒有門,但是每到冬季,只需要用沙袋封鎖路口,就能將界河北城變成一座封閉的堡壘。
雖然外圍是具有防禦功能的高大紅牆,但是紅牆之內,卻是別有一番風情。
沿着崎嶇小徑,穿過亭臺樓榭,陡然間就看見一座荷花池,池中心一座精緻小亭子,矗立在冰封的水池之中。池畔和小亭之間,有一座小小的石橋勾連,四周栽種着各色樹木,並不是幼苗,而是從別處移栽過來的成年樹木,佈置得非常用心,極爲清雅。
一路上,武好古都在和耶律南仙說話,主要是打聽她的身世。這位成安公主也許是名字帶着一絲仙氣,在後世很有點名氣,可是在史料上的記載卻很少。武好古今天見她貌美可愛,就有了點興趣,稍微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這位耶律南仙原來是遼國十二宮衛之一的文忠王府出身,理論上是那個睡了蕭太后的韓德讓的後人。
可是韓德讓沒有子嗣,所以文忠王府就由正宗的遼國近支皇親繼承了。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文忠王府”的風水不好,反正只要當了文忠王就一準絕嗣。繼承韓德讓的耶律宗業就沒兒子,所以就讓魏王耶律宗熙的兒子耶律耶魯爲嗣。耶律耶魯倒是生了一個兒子,就是耶律南仙的爸爸。可是這位文忠王世子卻沒有活過他老爹,現在已經作古了,而且也沒兒子,倒是生了四個閨女,分別叫“東仙”、“南仙”、“西仙”和“北仙”。都是美人兒,在遼國人稱文忠王府四仙子。其中耶律東仙已經嫁人,丈夫是這一任奚王(奚王並不是一個封爵,而是一個官職)的長子。
而這位耶律南仙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談吐也非常不俗,不僅能和武好古聊幾句書畫文玩,連儒家的學問也能說上幾句,而且說得還挺有道理,顯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
武好古聽說西平王趙乾順也是個儒生,對於漢家文化也頗爲精通,看來和耶律南仙還真有點天生一對的意思。
……
一行人進入了小亭子,亭子其實也不小,足夠可以容納下十幾人擺酒置宴。亭子四面,張掛起了厚厚的錦緞簾幕,在簾幕外面又升起一個個爐子——這是一種在北宋的富貴豪門中很常見的冬季戶外取暖方法,用爐子產生的熱氣烘暖簾幕之內的空氣,同時又用簾幕隔絕煙氣。心思倒是巧妙,可就是太過鋪張,且不說木炭多貴,就是隔絕煙氣的錦緞用過幾次後也會被燻黑,等於就廢掉了。
不過潘巧蓮和最近纔跟着武好古的郭小小卻是兩個奢侈的敗家娘們,一點不在乎錢,每到冬天就這樣糟蹋東西。
而武好古今天也奢侈了一把,將一個被冰面包圍的亭子裡面變得如同春季一樣溫暖。
亭子的簾幕之內,一場迎賓的酒宴已經到了賓主盡歡的時候。
參加酒宴的除了武好古和耶律南仙之外,還有西平王派出的迎親使趙安惠,大遼國的送親使馬人望,成安公主的陪嫁使臣蕭合達,成安公主的陪嫁媵妾耶律觀音婢(觀音婢是個非常普遍的佛教女名,在佛教氾濫的遼國遍地都是),還有進入析津府迎接成安公主的林沖(他是作爲界河商市的使者)和智深大和尚等人,還有一個負責貼身陪伴成安公主的女道士郭小小。
現在武好古和成安公主的閒聊早就已經結束,談話也開始轉入正題,也就是借錢打仗。
借錢打仗的事情好像在春秋戰國後就沒怎麼聽說過了,所以智深大和尚透過耶律南仙向趙安惠、蕭合達提出的時候,兩人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過在反覆考慮之後,趙安惠和蕭合達卻都認爲大宋和尚們的錢,是必須要借的!
一來是河西軍方面真心缺錢!河西軍的前身西夏的軍事實力其實不是建立在金錢上的,而是以部落和土地爲基礎的。可是在失去了銀、夏、宥、鹽、朔、靈、韋等七個州後,又被迫漢化,使得土地和部落無法再提供足夠多的廉價軍隊。這樣一來,河西軍至少在一段時間內,必須依靠發放軍餉來維持,直到他們可以在安西奪取新的土地分配給士兵和部落。
另外,由於在之前的戰爭中損失了大量的軍資器械,還丟失了夏州、靈州這兩個軍工重鎮,所以現在的河西軍也必須花錢購買軍資器械,纔有可能將西征大軍武裝起來。
二來則是通過向宋朝的和尚們借錢,可以將宋朝的幾大皇家寺院都捆綁上河西軍的戰車——如果這幫和尚們想一文不少的收回貸款的本金利息,那就得想辦法阻止,至少推遲大宋朝廷的削藩。
對於削藩,河西軍的高層可是沒有一點幻想的!釋兵權的那一杯酒,恐怕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問題只是什麼時候拿出來。
河西軍如果想要儘可能長久的保持獨立,除了抱緊了趙佶爸爸的大腿之外,就得在大宋廣交朋友,其中當然也包括影響力頗大的皇家寺廟和雲臺學宮了。
而向和尚們借上一二百萬高利貸,恐怕就是拉攏住他們的最佳辦法了。
第三個讓河西軍不得不接受“和尚貸”的原因,就是河西軍內部也有了解安西四鎮狀況的高人,所以他們知道要用武力征服安西四鎮並不困難。
因爲佔有安西四鎮的黑汗回鶻在大約60多年前就一分爲二,西黑汗回鶻在河中立國,東黑汗回鶻在安西立國。而這兩個黑汗回鶻又各自衰弱,其中西黑汗回鶻已經被大食國的蘇丹王擊敗征服,只剩下東黑汗回鶻在苟延殘喘。
而且衰弱的東黑汗回鶻還和本來是同族的高昌回鶻勢如水火,如果河西軍要進兵安西,高昌回鶻非但不會援助黑汗回鶻,反而會和河西軍聯手。
但是軍事征服之後,河西軍卻將面臨天方教徒們的強烈反抗,想要重建一個諸教和睦,信仰自由的安西四鎮卻是很不容易的。
而躲在界河大相國寺背後的雲臺學宮,正好擁有可以和天方教論道講理的方法!
“……西征當然是要用錢的,等西平王到了開封府就會向朝廷提出軍費上的資助,多少應該可以得到一些,如有不足,希望可以向界河大相國寺等宋國的寺廟借錢。畢竟這一次西征,也是爲了安西地面上的佛弟子,如果能讓佛光普照安西,也是無上的功德啊!”
趙安惠滿口都是場面話兒,說得也頗爲有理,彷彿大宋的和尚們應該白送一筆給河西軍!
智深大和尚則是雙手合十,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樣兒:“阿彌陀佛,實不相瞞,貧僧出家前也是西軍的武官,對於軍事也不算外行,所以也想帶上一批中原的佛弟子跟隨西平王征戰的。不過界河大相國寺長生庫裡面的錢,卻都是另有主人的,寺廟只是代管,不能替他人做主啊。”
什麼?這個胖大和尚還想上戰場去弘揚佛法?
趙安惠和蕭合達聞言都是一愣,心說:這些宋朝和尚到底會不會念經?怎麼又是放貸,又是賣燒豬肉,又是開廟會的,現在居然還會打仗……就沒見他們好好念過經!
武好古這時笑了起來,接過了智深和尚的話題,“大師說的不錯,借錢是買賣,弘法則是信仰,兩者不可混淆。不過雲臺學宮倒是可以出面替河西軍的借款做個保,如果河西軍最後還不出來,那麼雲臺學宮可以承擔一半的本金償還之責!大師,有了雲臺學宮的保證,你們在利息方面,總能優惠一點吧?”
擔保什麼的,當然也是要有回報的。智深大和尚想借着領頭放僧團貸的機會,帶着大相國寺的和尚去安西搶地盤。而武好古則想借着擔保,向安西派出一支武裝佈道團!
現在雲臺學宮本部和界河分院已經開辦了好幾年,陸陸續續畢業的博士也有了好幾百。這些人除了充當教師(主要是六藝書院需要他們)和準備參加右榜進士考試之外,就沒什麼好的出路。
所以武好古就把他們圈在界河商市,讓西北戰場上下來的軍事機宜和少年騎士給他們“補課”,主要是補軍事課程,就是想讓他們日後能一手劍一手經的去傳播儒家的大道。
而河西軍的西征,不就是博士團大顯身手的機會嗎?
智深大和尚呵呵笑着:“好說,好說。”
武好古又回頭看着趙安惠和蕭合達道:“不知二位想要借多少?200萬緡可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