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萬物肅殺。
現在已經是初冬的季節,地處北方的滄州地面,自然是一片寒風凜冽中的荒涼場景。
不過一到界河商市左近,便立刻感受到了別樣的繁華。
路邊時不時就能看到還在緊張施工中的大院,紅牆都壘得高高的,房子大多是兩層的樓房,也是磚瓦房,看着就非常堅固耐久。
這樣大量使用磚瓦的房子,莫說在海州,就是在開封府也不多見,能住進這樣的樓房,不是富豪就是權貴。
在界河商市附近怎麼到處都是這樣的房子?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界河商市的城牆了。
高厚堅實的紅色城牆,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雄渾。
這是一座雄城啊!
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馬,自是川流不息,可是也和別處不同。馬背上的漢子,大多衣着鮮亮,攜弓帶劍,而且個個都外露出一種只有上過沙場的漢子纔有的霸氣。
這還是一座軍城啊!
紀憶紀大官人騎着馬,帶着一羣應該也算是雄壯的隨從,走在這條通往界河商市的官道上,越走越害怕,越走越心驚。
界河商市真的是目光短淺的商人們的城市?怎麼官道上的這些人看上去都恁般的兇狠啊?自己帶着的隨從擺在海州也算是能震住場子的好漢了,可是人家一比,怎麼都像是待宰的豬羊?
紀憶那是見過世面的!黑白兩道,海上的殺將,魔教的妖女,那都是見慣了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官道上往來的這些騎士都是超兇的!
“這些騎士都是……”
“大多是殿前騎士和騎士隨從,也有一些是界河效用騎士。”紀家在界河商市的大掌櫃紀磊笑着解釋,“都是西北軍前殺人無數的英雄,和咱家養的打手是不一樣的。”
原來如此!
殿前騎士和御前猛士們已經從西北迴家了,回到界河商市附近的都是騎士和騎士隨從。不少隨從也湊夠了晉升騎士的功勞,就等着分配土地了——現在朝廷有點土地可以分配了。因爲有了一部分河套草原,可以大規模放牧了。所以朝廷裡面的文官紛紛建議把羣牧監的河北、河東、關中各牧監廢除,將馬匹前往朔方牧養。
這樣就有了一點土地可以分配給新的騎士,首先拿出來分配的是位於滄州、清州、霸州、河間等河北東路的馬場,準備在年底前完成分配。所有在西北軍中應功晉升的騎士,不願意留在朔方、靈州的,都可以在河北東路領到1500畝職田。
粗略估算一下,不包括界河效用騎士和假子騎士,今後在界河商市附近的騎士數量,將可以達到3000餘家。
這可是很大的規模啊!
所以紀憶在界河商市附近總遇到兇人也就一點不奇怪了。
“澶淵之盟上不是說不給建城牆的嗎?”紀憶這個時候已經塊到界河商市的南門了,看高達數丈的城牆和城外一座同樣擁有高牆的堡壘,他又有點奇怪了。
“是啊,武元首有辦法。”紀磊笑着說,“契丹人就是不問,所以城牆就越建越高了。而且界河不僅有城牆,還有保丁上萬,效用、廂兵各有上千之數。”
“保丁?”紀憶一笑,“有用嗎?”
紀磊苦笑,有沒有用不好說,不過他這個界河商市元老家裡也被拉了丁——元老本人是可以免役的,他們的兒子如果有官身(把大宋官人抓去當保丁是不行的),或是在指定的書院、學宮唸書,也可以免役,不過他們的家丁護院管事兒,有不少卻被抓了丁。輪流在兵營服役,訓練可是嚴格着呢!
紀磊道:“憶之,待會兒你看見他們,就知道有沒有用了!”
正說話間,他們已經騎馬繞過了沿海市舶制置司所在的城堡。在這座小城堡和界河商市的大城之間,有一片空地。空地上面,正有大約500名界河保丁在進行訓練。500保丁分別持着“槍盾”(就是羅馬盾加短槍)、長槍(一丈以上的長槍)和弓箭,在軍官的一陣陣口令聲中,不斷變換隊列。看上去極爲嚴整,絲毫不亞於紀憶見過的大宋禁軍了。
“這可都是照着御龍猛士和新府兵的陣法在操練的。”紀磊道,“練兵的那些可不是尋常的保正,而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軍事機宜,都是從西北前線下來的……”
武好古現在是所謂的帥司了,一路制置使,自然可以辟舉幕職。下屬有勾當公事司、管勾文字司、管勾賬司等等幕職機構,而且還得到趙佶的允可,設立了軍事機宜司和海路機宜司等兩個軍事幕僚機構。
有了這些幕職機構,武好古自然可以大量安置從西北軍前帶回來的武官。所以現在也就有了足夠的軍官可以調教界河的保丁,以及沿海市舶制置司下屬的水陸廂兵了。
“要進城嗎?”
紀憶已經跟着紀磊到了界河商市南門之外,和大宋的其他城市一樣,城門口也有兵丁設卡站崗。
不過此處站崗的兵丁,卻比別處紀憶見過的看大門的廂兵要精壯上不知多少。都是轉到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的那些阻卜戰奴,廂兵的身份,拿着比禁軍還高的餉。現在披着鐵甲,持着長槍,帶着弓箭和長劍,威風凜凜的站成了兩列。看得紀憶都有點發怵了——做買賣講和氣生財,武好古這邊怎麼這樣啊?
“進城,”紀磊道,“武好古不住城外的沿海市舶制置司,他住城內的大宅,平日就在市政所坐班。
所以要見他,就得入城了。”
入城是需要登記(查驗登記卡)和過稅的。紀憶是官人,紀磊又是界河商市的元老,而且他們也沒帶貨,自然很快辦好手續,然後就入了界河商市。
現在界河還沒有封凍,而宋遼之間的對峙已經因爲幾日前和談的順利結束,而徹底解除了。所以界河商市,又迎來了最繁榮的日子,甚至比紀憶熟知的海州,看上去更加熱鬧……
……
紀憶入城的時候,武好古並沒有在市政所坐班。他也是剛剛忙活好和談的事情,和談檯面上沒他什麼事兒,可是臺底下全是他在上竄下跳,各種幕後的交易做了不少。現在終於完了事兒,還把張康國、蘇轍這些大神都送走了,他自然要給自己放幾天大假了。
至於政所還有沿海市舶制置司這兩頭,都有人可以幫忙料理俗事兒的。市政所有西門安國、張熙載、黃四郎、何天然、林萬成等人。制置司則有米友仁、趙鍾哥、趙佳仁看着,自然也出不了什麼事兒。
閒下來的武好古,今天則帶着郭小小,去了武家大宅邊上的界河大相國寺遊玩,順便會一會此間的方丈智深大和尚還有主持界河大相國寺長生庫的潘興業,潘大管事兒。
會面的地點,是在界河大相國寺的後院,在一片松林之後,矗立着一座不大的小樓。
這座小樓的位置,極爲偏僻,而且有松林遮掩,若不仔細找,還真不好發現。而這座小樓所在的地點,距離武好古大宅的後院其實是非常接近的,兩處就是一牆之隔,通過一座月亮門就能互相往來了。
武好古今天就是和郭小小從那扇月亮門進入的界河大相國寺,遊玩了一番之後,又回到此處小樓休息用飯——這座小樓,其實就是武好古在界河大相國寺中的住處!他在開封府也算有錢有勢,不過終究是人臣。而在界河商市,他可是一城之主!擁有的勢力,自然不可相比。
“元首啊,你過來怎也不說一聲,灑家也好準備一番啊。”
“是啊,燒豬院大師現在也來了界河這邊,正好請他出手烹製些美味。”
正在和武好古說話的智深大和尚還有潘興業潘大掌櫃。智深大和尚現在看上去可富貴多了,身上披着紫色的錦緞袈裟,脖子上掛着的念珠用的是最好的龍眼菩提穿成的,手上還拈着一串紅珊瑚的手珠。
他現在可是真正的高僧大德了,不僅在界河商市這邊赫赫有名,便是在遼國、高麗國、日本國,也是有名的神僧了——以他爲原型的《毗沙門天》法相圖不知道被摹了多少本!在遼國、高麗國、日本國可是流傳甚廣!
武好古今天來拜訪這位神僧,自然是想請他出面的。
“大和尚,”武好古笑着,“本官這次過來,是想請您去析津府接個人。”
“接人?誰啊?”
“遼國成安公主。”武好古道,“她不日就要下嫁給我朝的西平王爺了,將會從界河商市入境……從界河商市到開封府的這一段,會有本官負責陪伴,您也和本官一起。”
“灑家也一塊兒去?”智深和尚一愣,“灑家又不會哄公主開心,跟着有何用處?”
武好古一笑,“大師有錢啊,大師可以向公主的夫婿放債……西平王馬上要替父西征了,軍費估計沒有着落,大師正好可以借給他。”
“貧僧……界河大相國寺長生庫是有錢,可也不能隨便借錢啊。”智深大和尚搖搖頭,“這事兒得從長計議。”
“不,不,不。”武好古搖頭道,“這筆錢是一定要借的!因爲西平王這一次也是替佛祖打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