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御前比武很可能要變成個無人蔘賽的笑話的,是三衙管軍之首,殿前司都指揮使曹誦。
宰執們在政事堂裡商量這事兒的時候,他則在自家的曹家園賜第(就是潘家園邊上)的中堂裡面當着潘孝庵的面埋怨武好古。
“潘十一,別以爲我不知道,蔡京的上奏其實是你那妹夫武好古的點子。蔡京一個福建路來的文人他懂個屁啊,他哪裡想得出比武獎房子的餿主意?這分明就是熟知禁軍虛實的老汴梁纔想得出來的……當然了,這主意並不壞,可是他也得找身五十幾斤的步人甲穿上試試看啊!”
說着話兒,曹誦就指着放在中堂當中的一副看上去相當陳舊的鎧甲,“老周教頭,伺候潘修造披甲!也叫他知道穿上五十幾斤的重甲是個甚滋味。”
“喏!”
“太尉,這……”
被喚作老周教頭的是個六十來歲,頭髮鬍鬚都花白的巨漢,姓周名同,字光祖,是華州潼關人士。是殿前司兵案都教頭,武功當然是高的,在開封禁軍裡面以善射聞名,他稱“鐵臂膀周同”。和大部分禁軍小武臣一樣,這位鐵臂周同除了在禁軍當都教頭之外,也有一份兼職,不過不是走江湖保鏢,而是開封御拳館的“天”字教師。
所謂的御拳館,其實就是個武館,位於景龍門外,在城北廂。早年間這座武館曾經開設在距離皇城很近的內城麗澤門旁,後來因爲不符合崇文輕武的趙家審美觀,由開封府出面動遷,搬去了兵營雲集的城北廂。
不過武館的聲勢並沒有因爲搬遷而降低,反而因爲有大量的禁軍子弟入館習武而大漲。特別是到了神宗年間,因爲推行《保甲法》的緣故,需要鼓勵民間習武,所以神宗皇帝還給御拳館提了字。這“御拳館”之名,也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周同能當上御拳館的“天”字教師,不僅是有真本事,而且還有赫赫之名,就連曹誦這等高高在上的殿前司都指揮所,也知道他的大名。所以在宋徽宗下詔命令殿前司準備御前比武后,就把他調入了兵案,還封了都教頭,並且保了一個從九品三班借職給他。
也是這位周同告訴曹誦御前比武很可能要冷場,因爲官家開出的要求實在太高了,別說尋常的禁軍官兵做不到,就是他這位“鐵臂膊周同”也做不到——當然了,如果他年輕20歲,是可以達到魏武卒的水平的。可是現在不行了,60多歲的老頭沒那耐力了。
曹誦一開始還不相信,不就是披上鎧甲跑上100裡嗎?於是就想找人試試,便下令殿前司騎胄案拿幾副夠分量的鎧甲過來。
可是騎胄案的報告卻讓他大吃一驚——沒有!負責管理殿前軍甲冑的殿前司騎胄案的庫房裡面沒有夠分量的鎧甲,沒有五十斤以上的鎧甲,得現造……
順便提一下,北宋中後期的官稱大約相當於後世的640克,也就是1.28市斤。50斤就相當於後世的64斤,也就是32公斤!
這種份量的扎甲當然是有的,曹誦祖宅的祠堂裡面就供着一副,是他老祖宗曹彬穿着上戰場的,由1825枚甲葉組成,重達55斤(宋斤),如果算上頭盔全重就超過了60斤!
“不行了,不行了……老周教頭,快攙着我點兒……”
55斤的重甲剛套在潘孝庵的身上,這位潘美的後人頓時就有一種被大山壓住的感覺,站都站不住了,連聲呼喚周同來扶他。
“知道重了吧?”曹誦拍着胸脯說,“本官也穿過一回,還戴上了頭盔,渾身上下總有60斤的分量壓着,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眉頭是沒皺,也沒讓人扶,不過也走不動路了——曹太尉那時候就琢磨:祖宗每天都吃什麼啊?怎麼就那麼有力氣呢?穿上60斤重的盔甲還能上陣砍人……原來祖宗是靠力氣吃飯的!
可是那麼有力氣的祖宗,好像還給契丹人打敗了!這契丹蠻子該多有力氣?北伐燕雲這種事情……怎麼看都不靠譜啊!
“太尉,我哪兒能和您比啊!”潘孝庵還在求饒,“您是殿前司度指揮使,我就是個做買賣的,沒那麼大的力氣啊……”
“嘿,你這話聽着怎麼恁般變扭?好像本官是個賣苦力的……對了,周老教頭,你說能不能找些運河上拉縴的禁軍苦漢子來試試?”
“不行啊,”周同一邊從叫苦連連的潘孝庵身上取下鎧甲,一邊搖頭道,“太尉啊,您以爲魏武卒的那身力氣是恁般好練的?至少一百二三十斤的分量壓在身上,半天跑上100裡……這是真功夫啊!”
“力氣也是功夫?”
“當然了!”周同點點頭道,“御拳館裡面的那些巧功夫,上了戰場沒多大用,戰場上靠得是紮紮實實的笨功夫,不僅要有力氣,而且還得耐久。扛上百二三十斤的分量跑上100裡,就是考耐久之力的。”
“還要耐久?”
“當然要耐久了,”周同笑道,“太尉您看兵書戰策上的記載,沙場交鋒時一天打上幾十陣常有的事兒,沒有耐久之力怎麼能行?”
兵書上真有這樣的記載?曹誦想了想,決定要抽空找幾本祖傳的兵書好好看看。
幹了半輩子教頭的周同還在顯擺自己的兵學知識,一本正經地告訴曹誦,“現在的武學只知道謀略陣圖,卻忽略了力氣。其實俺們這等廝殺漢,還得憑一身力氣去打生打死。若是當兵的沒力氣,謀略啊,陣圖啊,戰策啊,軍紀啊,都是空的……”
他這話說的挺糙,可道理卻是對的。冷兵器時代的重甲步兵就是個力氣活兒,先是一百多斤扛在身上,能跑能打能持久了,再說其他。
要不然戰場都上不了,說別的還有啥用?
“那怎麼辦?怎麼辦?”曹誦撫着巴掌,也有點手足無措了,“潘十一,周老教頭,你們得給本官想個對策,這事兒怎麼都得糊弄過去啊!
到了明年10月,可不能沒人去御前比武啊!這可詔告天下了,要是沒人去比武,我大宋官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有沒有人保衛大宋官家似乎不大重要,但是官家的臉面卻是非常要緊的!
“那,那就趕緊找人練吧!”
還是潘孝庵有辦法,“都獎勵房子了,總不會沒人肯練了吧?”
“那倒是的,”周同道,“這些日子殿前司的教頭們都說下面的士兵練得賣力了,年輕一些的教頭自己也在苦練了。不過……一年半的時間還是有點短了,怕是練不出多少。”
“那就……那你也得想辦法啊!你是都教頭啊!”潘孝庵看着周同道,“周老教頭,你開個價吧,要多少錢?”
“潘十一,”曹誦看着掉錢眼裡面的潘孝庵連連搖頭,“那不是錢的問題。”
“對,不是錢的問題。”周同重重點頭,“潘修造,能在開封府城內給我個三合小院嗎?”
“能啊,能啊!”潘孝庵知道有戲,馬上點頭,“給你個兩萬緡上下的……有辦法了嗎?”
“有了,有了……”
有了?曹誦瞅着周同一陣翻白眼,你這老傢伙早有辦法不早說,合着就是想從潘財主那裡訛套房子啊!
周同衝着曹誦抱歉地一笑,他也和林萬成一樣,是個陝西來的“汴漂”,沒有房子啊!而且家裡面還有一兒一女,都沒有婚配……另外,他自己最近做了官,就想找個填房,最好是年輕漂亮的!
呃,別看周老頭61了,但人家身體好啊,脫下來都是肌肉,還是很需要女人的……
“有何良策,快說吧!”曹誦一指潘孝庵,“在錢財上面,他是一喏千金的,不會賴你房子的。”
周同當然知道潘孝庵的信譽是很好的……信譽不好怎麼開“銀行”?
當下也不廢話,便將自己的主意合盤托出:“太尉,修造,其實吧,在自己家裡面練功,進度是比較慢的。”
“怎麼是在家裡?”曹誦插話道,“不是在軍營裡嗎?”
周同苦笑,“那也沒多大區別啊。”
曹誦苦苦皺眉,好像是怎麼回事兒!
“那要怎麼練?”
“得從家裡面出來,關起來練。”周同道,“吃的,喝的,用的,何時睡,何時起,每日練多少,怎麼練,都得有章法。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練功也不是一味刻苦就行了,得有科學的訓練方法。
“若是太尉和修造信得過下官,”周同又道,“我們御拳館倒是可以幫忙。只是御拳館……並不是官衙啊。”
“要多少錢就說個數吧!”潘孝庵馬上就明白了。
練功要花錢的!吃的,喝的,用的,還有教師爺,還有場地……
“一個150緡,練上15個月。不過人得下官親自過目,練不出來的,就不必入館了。”周同早就算好了,馬上就對潘孝庵說,“這個月還有下個月選人,年不滿20,身強力壯的軍漢都能來練,不過得簽下生死文書。
另外,御拳館的教師就這麼幾個,多了也教不了。所以只能收徒300人,大約可以練出150人,總共需花費四萬五千緡。”
“行!”潘孝庵一臉豪爽,拍着胸脯道,“這錢讓武好古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