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武好古的問題,紀憶猶豫了片刻後道:“崇道兄,你是想派人去西方求取真經?”
這話聽着怎麼像《西遊記》啊?
武好古搖搖頭道:“世上哪有真經可取?相信真經的都是愚人,你我都是儒生,怎麼會相信真經?這大道,是需要我等儒生一代代去追尋求索的。”
這都是什麼呀?
紀憶聽得一愣愣的。實際上,他是相信“真經”的,明教的“二宗三際論”就是真經啊。
不過紀憶雖然和武好古信仰不同,但是雙方在表面上還是能和睦共處的——紀憶雖然姓明尊,但是大體上還是個儒生,而且還是個宋儒。
“崇道,你既然不相信有真經,爲何還要派人萬里迢迢去求取?”
武好古斟酌着回答:“真經肯定是沒有的,但是道理卻是存在的。我們應該尋求各種宗教、各種學派的道理,將它們帶回界河商市,並且建立一所大書院來研究這些道理。雖然這些道理肯定都是小道,但是在大道根本無法求得的時候,多求一點小道也是好的。”
科學技術和各種哲學思想都是小道,大道是指宇宙間的一切法則、道理,除了上帝、真主、佛祖、明尊這些個真神,別人誰知道?
所以求道還是從科學小道開始求比較靠譜。其實西方人也是這樣,基督教是大道,科學是小道;蘇菲派是大道,理性派是小道。
因此武好古也不必去考慮用科學小道打倒儒家大道——儒家大道本來就是個虛無的存在,是個求道問題。而儒家的倫理綱常和四維八德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倫理綱常和四維八德也不可能打倒,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進行不同的解釋。但是根本上的東西,也不能拋棄,否則華夏就不是華夏了!
紀憶目光微微有點奇怪的看了一眼正在“論道”的武好古,估計心裡腹誹了一下武好古的奇思怪想——一個商人加小人,不好好撈錢,論什麼道啊?
他又看看桌上擺放的一壺“酒中仙”,這就是釀酒小道,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爲界河商市和武好古帶去大把的收入了。
小道……有時候就是大錢啊!
胡思亂想了一番武好古的求道目的,紀憶展顏笑道:“不滿崇道兄,我家在南洋、西洋上的確有點基礎。雖然夠不着大食國,但是天竺還是可以到達的。”
“這次大食國也能去得了!”武好古呵呵一笑道,“跟着阿拉丁商會的人去……沿途在建立使館、商館、書院,這樣我們在南洋和西洋上可就有了基礎,可以和天方教的人爭一爭了。”
紀憶有點明白了,武好古這廝心裡面一定是恨自己的,之所以來清池找自己合作,還是在西方路上兩眼一抹黑啊。
阿拉丁商會就是一夥天方教奸商,不能全指望他們帶路啊!一定得有宋人自己的船隊水手跟着去。可是絕大部分的大宋海商都到不了西洋,連南洋都沒多少基礎。也就只有沾了波斯摩尼教光的平江紀家能跑那麼遠,他要不和自己合作,也沒人了。
這可是個機會啊!
紀憶眼珠子轉了轉,已經盤算好了。紀家和摩尼教可不能放過這個在南洋、西洋上擴張勢力的機會。而且,“小道”取來界河商市後,紀家和摩尼教的人就有機會參與翻譯了——紀家和摩尼教選人家族中可有不少人是通大食語、波斯語的。
通過參與翻譯,自家就有機會掌控界河商市的那個什麼大書院了……自己說不定還能把那個大書院的山長位子給拿下了!武好古一個商人,就算花海了錢,也不可能拿下書院山長吧?
要不然這個書院變成什麼了?商學院?還有人會當回事兒嗎?
“憶之兄,”武好古看着紀憶,微微而笑,“小弟還有一事,想和憶之兄請教。”
紀憶笑道:“你我兄弟,說甚底請?崇道兄有話就直說吧。”
“好,”武好古點點頭道,“小弟想要拜入蘇門。”
“甚底?”紀憶一愣。
“拜入東坡先生門下。”
紀憶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出毛病,心道:這小子想幹什麼?已經是官家的心腹了,還不知足,居然想要拜蘇東坡爲師。
他一個近幸小人,難道還真的想躋身兩府,成爲重臣麼?
紀憶轉念又一想,這彷彿也不是不可能的。擋在小人君子之間的,不就是一個進士嗎?
武好古的文章不行,想考一個進士出來是不可能的。唯一得到進士出身的辦法就是讓官家賜一個。官家和他交好,賜個進士也不是難事兒。可是要讓這個進士賜得可以服衆,可就有點困難了。若是不能服衆,武好古就算有了進士身份也天天被彈劾的命。
要服衆,沒有別的辦法,就得修成大儒,得有著作啊!
武好古先拜蘇東坡爲師,再使人西去求道,從大食國求來些小道翻譯成書,不就能冠上自己的名號了?他自己還有《文曲星》雜誌,到時候吹捧一番,不就是個大儒了?再讓官家賜下進士,別人就沒話了。
而且他現在已經是從七品的武官,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還不升到五六品的要官上去?然後賜進士轉文資……那還了得?五品六品的文官啊,年紀才三十出頭!宰執還不是時間問題?
想明白了武好古的升官圖,紀憶的目光中已經滿是敬佩了——誰說科舉之外沒有大才?誰說東華門外唱名纔是好漢?這個武好古不學有術,不僅會做官,而且還能做學問,將來不僅是宰執而且還是大儒……不行,自己不能讓他那麼得意。一定要狠狠插上一腳,也要做個大大的儒!
“我請嶽祖丈給你寫推薦信!”紀憶笑道,“別看東坡先生和我嶽祖丈是政敵,但是他的推薦信,一定是管用的。”
說這話,紀憶又疊起兩根手指:“崇道兄……兄弟也有兩個要求,還望玉成。”
武好古當然知道章惇和蘇東坡的私交了。
“憶之兄有何要求,儘管開口。”
紀憶笑道:“第一,摩尼教要在界河商市建立大雲光明寺,崇道兄須得行個方便;第二,出使西方的使團如果能成行,我要做正使。”
“做正使?”武好古一愣,“那可路途遙遠啊!”
紀憶笑了笑:“總比在清池這邊慢慢磨勘要好吧?
再說了,將來這幾年,怕是沒有我這個章相公的孫女婿立足之地,還不如走一趟西方呢,也省得留在中原討人厭啊!”
……
從紀憶這裡拿到了寫給章惇的親筆信後,武好古就再次踏上了返回開封府的官道。
和上次北上時一樣,武好古仍然是一路兼程,只是在大名府停留了兩日,拜會自己的頂頭上司張商英,向他報告了界河商市的發展情況和蒐集戰馬的過程。然後就再次動身南下,在元符三年九月十五這天,抵達了大宋首善之地的開封府。
因爲這次帶着四十幾匹戰馬,不方便入城,所以武好古一行人乾脆繞城而走,直接回了自己在開封府城西的梨花別院,準備次日再入宮去覲見官家趙佶。
“大郎,你可回來了!可想死奴了……”
在梨花別院中迎接武好古的只有潘巧蓮。西門青這些日子都在海州,主持海州武家的開宗立派以及共和行在海州的買賣,那可是一大攤子事兒呢。
“十八姐,我也想你啊。”武好古從馬背上下來,快步上前,到了潘巧蓮甚前,就見他一把將潘巧蓮摟在了懷中,而潘巧蓮也熱情奔放起來,用力摟住了武好古的腰身。
兩人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
好半天,潘巧蓮才從武好古的懷中掙扎出來,“大郎,先隨奴去看看兩個孩子吧。”
兩個孩子,武義勇和武美娘都在梨花別院,由潘巧蓮照看着。兩個孩子都還是小毛頭,一個八個月大,一個才五個月大,被放在潘巧蓮的住處,讓兩奶媽負責照看。
孩子們看上去都非常健康,武好古到的時候,武義勇正在房間裡面爬,一個三十來歲的奶媽跟在後面。武美娘還小,不過也學着哥哥的樣子在一張四面有木柵欄圍着的小牀上撲騰。
和孩子戲耍了一會兒,武好古才和潘巧蓮雙雙出了“嬰兒房”,就在潘巧蓮的書房裡面坐下來,武好古問起了海州那邊的消息。
潘巧蓮蹙着秀眉說道:“大郎,青兒妹妹在信上說,蘇家一門早就到了,都安頓的不錯。還有一些蘇東坡的弟子也趕到了海州,不過……不過寅哥兒的信上說,他們都不同意你拜入蘇門。
對了,黃涪州(黃庭堅)也已經到了開封府多日了。他好像也不同意你做他的師弟啊。大郎……你若真的要入蘇門,黃涪州這一關是一定要過的。”
武好古笑了笑道:“事在人爲,總是能過關的……對了,你上次來信說二哥兒拜了侯師聖做老師了?”
“是的。”
武好古點點頭:“侯師聖是蘇迨的師兄弟,我先去拜訪他和伊川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