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苦笑着看了眼樑子美,嘆了口氣,“樑大學士,您真的以爲咱們河北的五個都作院和三十八個作院,真的能造出多少可用的兵甲器械嗎?”
不包括河北宣撫司直轄的軍器房兵工廠,北宋的河北四路(不算海路帥司,但包括滄州)一共有五個都作院和三十八個作院,總共四十二家兵工廠!
數量多的有點讓人乍舌了,比後世的河北省還小一點的大宋河北路,居然有四十二個兵工廠,聽着真是有點****的意思了。可是這四十二家兵工廠各自的規模,卻又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了。
其中規模最大的河北路都作院(由河北路轉運使管轄),擁有的軍匠員額不到500人,是員額,不是真的在設在相州和磁州的都作院工坊裡面幹活的工匠。因爲物件不備,沒活可幹、官員佔役和工匠去界河商市打工或創業等原因,現在真正留在相州、磁州的工坊中的軍匠人數還不到50人,而且都是老朽有病,幹不了活的匠人。
河北路都作院都這樣了,其餘小一號的作院,那就更不用說了。
如果紀憶現在給河北路都作院派活下去,那些在界河商市打工創業的高水平工匠是不會回來的,他們在界河商市賺到的錢比河北路都作院給的起碼多十倍。不過負責都作院的官吏也有辦法交差,無非就是花錢僱臨時工或者乾脆讓相州、磁州的衙門去找點農夫市人來充數。這種人的手藝怎麼樣,能打造出什麼樣的兵器,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了。
不過紀憶自己也是個奸商,他當然知道這種潛規則了。
實際上,他在京東商市開辦的紀家船坊就把東南六路大發運使司管轄的造船院裡面軍匠挖走了一多半。搞得六路造船院造不出船,只能花錢從京東商市的船廠購買。
樑子美也是個能吏,自然知道都作院和作院是靠不住的。他嘆口氣道:“不用都作院和作院的兵器,還能用哪裡的產出的兵器?難道要從軍器監調入嗎?這可不容易辦啊!”
軍器監是五監之一,是北宋朝廷的直屬機構,掌管軍器監的官員一般都有四品五品,可能比紀憶還大一點呢。如果河北都轉運使司請求朝廷調撥軍器監的兵器,那可就沒有一點挑肥揀瘦的餘地了。哪怕給的都是朽壞不能使用的傢伙什,河北都轉運使司也只能吃進。
至於軍器監生產的兵器的質量,倒是比地方的都作院和作院好一點。可是也好的有限,反正現在新建的模範新軍對軍器監提供的兵器是叫苦不迭。當然,只能在私下叫苦,公開的可不敢。
軍器監的掌門人多半是堂堂的四品文官,豈是模範新軍的武夫可以得罪的?
“軍器監的傢伙什咱們怎麼消受得了?”紀憶輕輕搖頭,“不過咱們也不能照着老辦法,把國家的公帑更撒胡椒麪似的發給四十幾個作院。”
“不給錢?”許將插話問,“不給錢他們怎麼去置辦物料,聘請工匠?”
“不是不給錢,”紀憶道,“得有好東西拿出來才能給錢!現在那些作院能拿出好東西嗎?我要求也不高,像界河弩、瘊子甲這樣的就行。”
這要求還不高!?
幸好提舉都作院的官吏沒在這裡,要不然非得給吐血不可。界河弩和瘊子甲在北宋軍器行勾當的行家看來,都是神器啊!
當然,並不是軍器監就做不出來。說實話,軍器監裡面是有高人的,如果用上好的物料精工細作,打造出來的神臂弓和瘊子甲,比界河產的可好多了。
但是界河產的界河弩和瘊子甲都是量產貨!而且產量還很大,質量還非常穩定,這可就厲害了!
“崇道兄,”紀憶也不和許將、樑子美解釋,而是直接問武好古,“你看咱們轉運使司的都作院能和你的宣撫司的兵器房相比嗎?”
武好古笑了笑,心想:怎麼可能?自己的兵器房其實是個“組裝廠”,用來裝配瘊子甲和界河弩的部件都是從界河商市、京東商市中的各路商家那裡招標採買的。
也就是說,宣撫司兵器房的背後是界河商市、京東商市的手工業體系!
最好的鐵廠、木器廠(包括造船廠、車輛廠、傢俱廠等等)、皮具廠,都會根據宣撫司兵器房出的部件樣品大量生產。然後再送到界河商市內的組裝廠,由兵器房的工匠負責組裝。
另外,宣撫司兵器房的產品線很少。只有瘊子甲(包括頭盔)、長槍、騎槍(並不是馬矟)、界河弩、步弓、扇形盾、直刀、戰馬具裝、爆裂火箭、黑火藥等十個種類的產品。而且沒有精品,都是大路貨。
至於軍旗、軍襖、軍靴、皮甲(含皮盔)、鎖子甲、八牛弩、發石器、各種車輛、各種非制式的刀劍、各種鈍器、大型木楯、標槍、藤盾、各種箭鏃等等非標準的兵器,或是需求量巨大但是利潤率比較低的裝備,全部都是由兵器房的都料匠給出圖紙和樣品,由其它工廠作坊代工的。
如果沒有兩大商市門類齊全的手工業產業在背後支撐,宣撫司兵器房根本連工都開不了。
而這種將部件和工序拆分,通過勞動的標準化和強化的技術分工,以及不同工種和工廠之間的分工協同進行生產的模式,幾乎都有了後世泰羅制和福特製大生產的一點雛形了。
當然,僅僅是一點兒雛形。畢竟現在還不是器械化大工業的時代,唯一能和機器沾邊的,也就是用來鍛打瘊子甲葉片的水力錘了。
紀憶看着武好古,口中卻自問自答道:“要我來說,咱們河北各處的都作院、作院是比不過宣撫司兵器房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如!
但是咱們的都作院和作院,卻可以向宣撫司兵器房學習。兵器房是怎麼做的,咱們就照葫蘆畫瓢。兵器房講究規模巨大,那咱們就把各處作院、都作院合併,都集中到大名府。兵器房產出的品種有限,那咱們也別亂七八糟搞恁多了,有個八種我看就夠了。兵器房會從外面採買部件,那咱們也可以採買……崇道兄,若是兄弟搞的這個大名府大都作院要向宣撫司的兵器房取點兒經,您可得不吝賜教啊!”
武好古笑了起來:“賜教不敢,互相學習吧!三人行必有我師,相信作院這方面,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不過,這貨比三家的道理還是要講一講的。等憶之兄的大都作院開了張,咱們河北諸軍及團練的兵器採買,也得來個發包競爭!憶之兄以爲如何?”
紀憶笑着掃了眼屋子裡面坐着的四個安撫和一個內官,“諸位,你們怎麼看?是不是要把諸路諸州府軍的作院都合併起來弄個大的?”
這是要奪咱們的權啊!
許將、樑子美、葉祖洽和王旉四位臉色都陰下來了。他們哪兒還不明白,紀憶這廝是把河北四路三十八軍州府打造兵器的權力,都收到都轉運使司去了。
可是這事兒不答應好像也不行啊!就河北四路那四十幾個作院、都作院的水準,他們打造出來的兵器要是裝備了新軍和民兵,那可就太危險了。至少被頂在前面的樑子美、葉祖洽和王旉三位是非常害怕的……這可是性命交關的事情啊!
……
“憶之兄,這次多虧你幫忙了,好古多謝了!”
“言什麼謝?都是替官家辦差,這回若是能把耶律延禧擋在國門之外,功勞可是不小啊!”
“只是花了官家一萬萬……”
“值得的!等這筆錢花完了,河北的軍隊地方乃至兵器生產、物資儲備,都上了個臺階。界河商市的局面至少也能漲五成,人口突破30萬都是有可能的!有了這樣的底子,最多十年,就能興兵伐遼了!不世之功啊!”
“但願官家還能給某這個機會……”
正在一邊策馬趕路,一邊說話的是武好古和紀憶。
被後世稱爲“大名會議”的河北各方大員會晤,前前後後進行了七天。除了制定“築城堡、興團練、合作院”等幾項大政方針之外,還討論了許多具體的細節。
現在“大名會議”終於圓滿結束,聯名的奏章也遞上去了一堆。而在等待趙佶批准的時候,武好古和紀憶二人,又一塊兒往大名府附近的相州而去。他們是去拜訪相州韓家的韓忠彥,想要請這位韓琦的長子出頭號召團練。
這事兒其實對相州韓家真不是什麼好事兒!一個隱退在家的韓門族長,登高一呼就萬夫景從,怎麼看着都有點尾大不掉啊!
可是要組織河北團練,也只有相州韓家的韓忠彥才能出來挑這個頭。而河北團練一旦建立起來,將來金兵想要南下的話,河北這邊可就走不通了。
另外,河北團練對於將來回到大宋這邊的幽州豪強,多少也是一個約束,同時又是一個依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