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明,老道便已站在閣樓門前,望着墨白常練功之地,神色略帶幾分詫異。
往日裡,這時候殿下應該早已開始練功纔是,怎麼今日卻還未起身?
正有些奇怪,便聽腳步聲傳來,有閣樓護衛上前來行禮:“大人,殿下請您上去!”
“好!”老道點頭隨行。
隨着護衛上得樓來,本來欲直往墨白房間而行,卻不想剛剛走到王妃所居之房間門前,便只見那扇門打開。
隨意披着衣衫,都還未束髮的墨白出現在門前。
“嗯?”老道見他如此大早,如此模樣從王妃所居出來,面色當場一呆,連行禮都忘了。
那護衛卻記得禮儀,躬身行禮:“殿下,大人到了!”
“嗯!”墨白麪無異色,輕輕點頭:“杜先生來了嗎?”
“還沒到!”護衛答道。
墨白點點頭:“去準備吧!”
“是!”護衛行禮,退去。
墨白轉身將林素音的房門關上,眸光這纔看向已經回神,向他行禮的老道點了點頭,轉身朝着自己房間走去,嘴裡吐出聲音:“可辦妥了?”
老道在他身後,眸光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剛剛被關上的門,隨即連忙跟上答道:“接到殿下諭令,山門人手已經即刻出發!”
墨白聞言,並未馬上答話,卻是在進了自己房間坐下之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擡頭看向那站在面前神色似有些不寧的老道,輕聲道:“京城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老道面色一悲:“殿下還請節哀,胡先生的壯舉,小道敬仰萬分,心頭又有萬千悲意縈繞,萬萬沒想到,此前與胡先生一別,竟從此天人兩隔,天妒英雄,當真是英雄天妒啊……”
墨白再次端起茶杯,默默喝着。
“不過只是數顆死人首級罷了,陸尋義謹慎再謹慎,但最終,還是風波不平,付出了慘重代價!”半晌後,杯中茶水已乾,他才擡起頭來,再次看向老道,神色深沉:“此番王妃之行,其中風險,勿須我再多言吧!”
老道面上悲意立刻收斂,神色當即變得緊張起來,立刻躬身堅定道:“殿下放心,太玄門上下誓死護衛王妃安寧,絕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是……”
“說!”墨白沉聲道。
“只是殿下,自崔朝遠被您除掉後,旗國修行界已增派多名好手抵達明珠,爲不驚動他們,我山門中人無法入明珠,只能在明珠省外接應,昨晚您又再次出手,威震明珠,明珠的局勢越發緊張了,就怕王妃這從明珠出去的一段路不好走……咱們是不是行程稍緩,待他們鬆動些再作安排!”老道面色有些擔憂。
“這一段路,此事無需你操心,我自有主張!”墨白卻很冷靜,放下手中茶杯道。
“是!”老道見墨白已打定主意,也不敢再多說。
墨白站起身來,負手,眸光深邃:“王妃的安全,重中之重,萬萬上心!”
老道身軀一抖,神色惶恐,卻是不敢耽誤,立馬擡頭道:“殿下放心,太玄門上下必效仿胡先生之忠義!”
“去吧!”墨白點頭:“太玄門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相信你們不會讓我失望!”
……………………
……
退出房間,再次經過那扇緊閉的房門,老道的神色複雜萬分,陡然間,他只覺肩上更添萬鈞重擔,壓得他有些踹不過氣來。
他不是傻子,當然看懂了,明王當着他的面從王妃房中披頭散髮的走出來,意味着什麼!
又是在告訴他什麼?
之前,明王妃可以說是有名無實,敵友難辨!
然而,從剛纔他眼見的那一幕過後,明王妃剎那間便不一樣了,她已經成了真正的的明王妃,這明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她的安危,對明王府來說已經截然不同。
而且,剛纔明王雖然話語不多,但卻句句都讓老道心懷震動。
沒聽殿下說嗎?
陸尋義一行,不過是爲了幾顆死人首級而已,便戰死不歸!
如今一個活生生的明王府女主人,你太玄門該如何對待,應該心裡有數了。
而且太玄門的實力明顯遠超陸尋義一行,若是最終卻將事情辦砸了……
老道毫不懷疑,如果明王妃出了事,太玄門上下尚有一人活着歸來,明王殿下必將動雷霆之怒!
想到這一點,老道渾身陡然一個激靈,再不敢耽誤,腳步飛快離去。
不多時,只見他回到自己房間,立刻手書信件一封,交予一名弟子,額頭冒汗,聲音鄭重萬分:“切記,萬萬讓掌教知曉,王妃之安危,重若泰山,關乎我太玄門滿門上下之存亡,山門當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弟子悚然,不敢怠慢,立刻離開。
明珠已淪陷,這裡通向外部的通信渠道都早已被嚴防死守。
不過無論如何防守,卻總是不可能完全杜絕,只是爲了安全,明王所居之地,卻是絕不可能留下半絲隱患,不可能在這裡設下通信渠道,被蠻子偵查。
故而消息收發的渠道,均是隱藏在外!
老道那邊的動靜,自然逃不過墨白的眼睛。
不是他不信任太玄門,太玄門將籌碼投注在自己身上,不僅想從自己身上得到道家逍遙,更想要如當年聖祖爺時的四大山門一樣,博一個從龍之功,享來日榮耀!
按道理,以墨白所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實力,他們不應該不忠心輔佐。
但他們終究是道門勢力,往日裡太過自重己身,沒有強大的壓力,想讓他們如鐵雄等人一樣,在關鍵時刻爲了明王府的利益,能夠犧牲自己來保全他人,那可能性太小。
經此一幕,太玄門卻是沒了退路,只能全力以赴,有他們全力出手暴漲,林素音這一路上的安全係數無疑便增大了許多。
而且,人都是培養出來的,有一便有二,他要讓太玄門漸漸習慣他明王府的規則。
處理好了此事,他低頭,望了望自己披散的服侍,神色不由有了些許恍然。
眸光擡起,看向了隔壁,眼神深處,浮現幾許複雜。
風吹來,微涼,漸刺骨。
他眸中有迷茫在閃!
曾幾何時,他心性淡薄,於萬事,他爭而不強求。
然,如今,他思緒深沉,坐小間而算人心,棋步天下,
他也曾天心向善,他亦善,行慈悲醫道,以聖手度人間。
然,如今手染鮮血不知幾何,殺心愈盛,血氣漸濃!
他坐了下來凝望朝陽,吹着冷風,在這寧靜時,他也需回首片刻。
“身屬道,法自然!”墨白嘴角輕念,眸光望向高空,漸漸分散嘴脣喃喃:“生而戰亂,我不爲聖誰爲聖,我不爲雄誰稱雄?心不寧,何須淡薄?”
眸光漸漸凝聚,他心亦緩緩安寧。
然而,伸手拂過那被風吹亂,飄散背後的長髮,眼底深處,卻還是有着幾分難以化解的情緒再緩緩沉澱。
縱有千般理由,昨晚之事,卻終是背了德行!
沒有去爲自己開脫,他曾淡薄心性,但從來男兒,頂天立地,該承受的折磨,他不會逃避!
既已行錯事,便不推脫。
將來若不得逍遙,他不怨蒼天,不恨自己。
將來若遭天譴,他昂首從容便是。
面色平靜下來,他束髮穿衣,洗面淨臉。
收拾齊整,他又來到書桌前,執筆,不知道寫些什麼。
最後,轉身出門,再次來到這間門前。
門內無聲無息,他微微閉目,隨即睜眼,推開了房門。
窗關着,光線微暗。
那張牀,有紗帳垂下,內裡影像朦朧!
耳聞着那略沉的呼吸聲,墨白來到桌邊坐下,紗帳內的人便彷彿不知房內動靜,不言不語。
墨白靜坐片刻,最後卻還是站起身來:“過了午後,便要出發了。這一路上,我派了一些人保護你,如果遇到危機,你以自身安全爲重即可,萬萬不要因顧忌他們死傷而誤了自身安危。”
“京城雖然比明珠會安全一些,但如今局勢,哪裡也不太平,我府中陸尋義現在留在京城,他可以信任,但還是那句話,切記一點,當危險時刻,必以保住自己爲重,切勿多想其他。”
“你回京後,我不會阻止你與他人見面,不管是林氏還是上清山,都隨你意,可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當你有危難之時,你切不可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他們身上,我寫好了一封信,你帶着到時交給母后。如果真的感覺到了危機,母后便是你唯一可信任的人,也是我唯一可以放心的人。”
“只要國朝還沒亡,只要我還沒死,在宮中母后身邊,有她照拂,當無人敢明目張膽對付你!切記,我說的是母后,不是國朝,也不是父皇,或者其他宮中重臣。”
紗帳內始終無回聲。
墨白終是站起了身來,微微沉默,起身來到窗前,欲將窗子打開。
“關上!”
然而,剛剛打開一點,紗帳內卻終於有一道毫無生氣的聲音傳來。
墨白手一僵,最終還是依她之言將窗子關好。
隨即轉身,從衣袖裡掏出三個信封,緩緩走向牀邊。
當靠近,他卻又止步,眸光擡起,似乎正在與紗帳內那雙眸子對視。
良久,他將手中信封遞進紗帳:“其中一封是給母后的信,一封是給你的!”
裡面並無動靜。
“最後還有一封,是一篇道家心法,我已查探過你的根基,你天資的確不錯,所修之法亦是上乘,但卻並非最適合你的,而且那梅雲清自身修爲便有限,她的資質不如你,也稱不上名師,用她所修之經驗來教你,只會誤了你!”墨白平靜道。
這一次紗帳內似乎有了動靜。
墨白能感覺到裡面那雙眸光在盯着自己,意義難明。
“就算要找我報仇,你也應該活着,更應該苦練本事!”墨白眸光微垂。
果然,他的話音一落,手中三道信封已然被紗帳之內的人接過。
卻並未有聲傳來。
墨白靜默,隨即轉身,出門而去。
站在門口,他思索片刻,轉身快步下樓。
不一會,他來到一間密室中。
房間中,有人
“六爺!”阿九手臂纏着紗布,想要起身行禮。
“躺好!”墨白神色威嚴,似乎每當來到阿九身邊,他的神情都會如此。
他們兩人也都早已習慣這主僕身份。
坐在牀前,伸手爲其拿脈,頃刻後放開,沉聲道:“今日,我會送王妃回京,你也跟着她一塊走!”
阿九豁然擡頭,眼眶當即通紅,嘴脣亂顫,神色肉眼可見的灰暗:“六爺,我,我,我……”
連續三個我之後,他卻吐不出言語。
“有話就說!”墨白卻神色威嚴,沉聲道。
阿九低下了頭,已是青年的他,這一刻忍不住淚水:“是,阿九聽令,阿九一定好好侍奉娘娘!”
“哭什麼?”墨白皺眉。
阿九連忙忍住淚眼,不敢擡頭。
“讓你回去是養傷,不是讓你去養老!”墨白起身,負氣雙手,沉聲喝道。
阿九擡頭看了一眼墨白,卻又低下頭:“六爺,我修爲廢了……”
墨白眸光看向他,開口道:“廢了就再練,只要人還沒死就行,區區小傷,用得如此作態?”
“六爺,我筋脈……”阿九也習醫道,他自知自己情況,一身筋脈不亞於崩裂寸斷,今後莫說言武,便是手提重物,也難。
“當初我就說過,醫道博大精深,別以爲有了幾分造詣便敢下藥開單,你忘了嗎?”墨白麪色一凝。
阿九當即一抖,又低下頭。
“不過才半桶水不到的功夫,也敢下定論,誰教你的?”墨白又沉聲叱道。
如此嚴厲,阿九反而神色一頓,偷偷擡眼看着墨白,眼中又有亮光。
墨白卻似乎怒起:“你跟在我身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麼多年你就沒有長進?人只要不死,有何懼之?別說你武道還沒廢,便是廢了又如何?你就從此是廢人了?那你這麼多年的醫道,學來又有何用?”
“六爺息怒,阿九錯了!”阿九見他發怒,又忘了悲切,面色懼意盎然,連連道。
墨白一揮手:“你的傷很重,要想恢復,不是一兩日之功,去了京城後,會比這裡相對安全,而且王妃身邊也必須有一個我能信任的,又能辦事的自己人,目前來看,只有你最適合,就算你功夫一兩日不能恢復,卻也還習過幾天醫道,最起碼在王府飲食方面,有你在,不會出大事。”
確定自己還有救,而且還有用,阿九精神狀況立馬不一樣,又恢復以往:“是,六爺放心,我一定謹慎,確保娘娘安全。”
見他恢復狀態,墨白點點頭,又坐了下來,眸光卻是更爲深邃,沉聲道:“阿九,我們這邊的情況你清楚,王妃的情況你也清楚,去了京城後,切記要用心,絕不能讓王妃出事,她的存在關係到國朝與林氏能否順利聯軍抗旗,絕不能有半分馬虎。”
說到這兒,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牌遞給阿九,聲音深沉:“京城那邊,明王府現在是陸尋義在掌事,你的身份只是王妃的侍從,只管自己那一檔子事。你回去後,對於其他事,一切聽從陸尋義安排即可,但有關王妃之事,你便需多想想再爲之,一旦覺得不妥,你可持此令,調明王府一切資源聽用,確保王妃安危!”
阿九神色微頓,伸手接過金牌,卻當真是有些沒聽懂。
但轉瞬,他眸中驚駭閃過,擡起頭來盯着六爺,滿是恐懼:“六爺,二先生他……”
墨白擺手:“別多想,我信任陸尋義,但是王妃的安危交給他,和交給你,我更放心的是你,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