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門的老道,眼見除自己之外,明王麾下此刻居然又出一師者境。
這一幕,幾乎讓他剎那心神失守,震撼非常。
雖然他們的確投效了明王,並未有異心,但正如墨白所說的那樣,他們還做不到如鐵雄等人一樣,爲兵爲將,身爲道門人的他們,心中的自傲始終都是存在的。
從一開始,他們懾服於明王手下,並不止是因爲敬畏,更多的是出於利益考慮。
當今道門一百零八山,雖然在民間同樣都是顯赫非常,但實際上在內部,卻等級森嚴,上者衡上,下者衡下。
從黃庭府弟子不打招呼就乾死了他們的人,他們也都只能忍了,憋屈了事,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來。
明王的出現,毫無疑問給了他們野心飛騰,改變如今格局的希望。
不僅僅是靠着明王的指點,自身修爲的提升,更是想讓整個太元門都一躍而上,有朝一日能顯赫道門之內……
正是如此,他們才投效在了明王麾下,潛心用命。
說白了,在他們心中,他們所希望的局面,不過是將自己變成上清山而已,並非同意改變如今道門與皇室互相禮敬的格局。
在這一點上,墨白並沒有看錯,今日老道聽了墨白的一番話之後,也是陷入了糾結之中。
他當然是希望在明王身邊辦事的,他的師者境便是明王助力的,當然希望能更加得明王信任,能如視鐵雄等人那般也視他爲心腹那就最好不過了。
只要明王肯給予他大力培養,他相信自己在道法修爲上定能更進一步。
然而,明王表態了,他可以給他們太元門想要的,但卻不能再以如今的關係格局,他要的是臣服,徹底的臣服,如兵將一般,一聲令下便不得商量的臣服。
再也沒有如當今道門一般,可以想戰或不想戰,有的只是命令一至,便只能赴命。
這和太元門的想法絕不一樣,所以他糾結,也不知師門中最終會如何抉擇。
事實上,他們是有所自恃的,一直以來,包括他在內,太元門高層始終都以爲,明王殿下始終有出山一日,到那一日,明王必然還是需要他們效力的。
因爲明王麾下,鐵雄一衆人等,在實力上遠遠不能跟他們相比,明王未暴露之時,或許還用不到太過高端的武力,然而一旦出山,那必然要高端人手,到那時不選擇已經投效了明王的他們,還能選擇誰?
可是……
就在剛纔,一位師者無聲無息的就出現在了這裡!
“是誰?”那道玄光早已消失不見,而老道久久不能回神。
這一刻,他心中陡然急迫了起來。
有其他道門勢力也早已被明王懾服了嗎?
之前他曾嘲諷過鐵雄,自恃甚高,卻根本不知明王的深淺,當真以爲明王無人可用了嗎?
而此刻,他卻真實感覺到,或許自己纔是該被嘲諷的那一個。
明王的深淺……
他嘴脣顫抖着回過神來,眼神急轉,最終眼中彷徨一定,牙關一咬,轉身身形一閃,很快消失。
不一會,便見他手中已經拿着一封書信再次出現在地下密室,早有一個黑衣青年接替他守在了密室門前,見他到來,起身行禮。
他招招手,待那弟子走至面前,面色慎重至極的將手中書信交予他,同時低聲鄭重道:“馬上將此信通過應急渠道,以最快速度傳回師門,一定要交予掌教親啓,事關重大,萬萬不能有絲毫懈怠!”
那弟子臉色一肅,接過信函,呈道家禮,應聲:“請師傅放心,弟子遵命!”
“去吧!”老道再次深深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點了點頭。
望着弟子飛奔離去,老道深吸一口氣,眼中卻還有擔憂,嘴裡喃喃:“爹,千萬莫要行差踏錯,明王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
老道誤會了。
陸尋義的出現,讓他認爲已經有其他道門早已投效在明王麾下。
突然之間有了強大競爭對手,這讓他驟然失去了心中底氣。
再不敢有絲毫耽誤,深怕就此錯失了得明王信任的機會,連忙快馬加鞭,將明王的意思傳回師門。
他誤會了!
事實上,明王潛伏期,最擔憂的就是暴露身份,怎麼可能一而再向道門勢力暴露?
不過這也不怪老道會誤判,實在是師者不易。
便是他,身爲太元門掌教之子,都年至五十許,卻始終差之一步,證不得師者位。
還是靠明王提點,又賜予丹法,再苦修年許,才終於得以邁出這至關重要的一步。
而明王麾下的這些人,並沒有哪一個是半步師者,就算明王想提拔,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個師者來。
那麼這突然出現的師者,自然便是某道家山門的人了,與他一樣遮面,似乎從身份上更加證明了這一點。
…………………………
…………
很明顯,老道錯了。
墨白在道法傳承上的底蘊,遠非他所能想象的。
師者,的確不易,但對墨白來說,或許也未必真就那麼難。
雖然,墨白前世所身處的時代,並不如當世這般道法宏昌,又因身體緣故,並未親身試法,按道理來說,他的底蘊,應該是不如當世各大道門那般強大的。
但別忘了,當世道法雖然宏昌,千年不斷傳承,但一百零八山之間的門戶之見又有多麼森嚴。
各家均有妙法一二,卻無不深藏自家,嚴防丁點泄露。
這般情況下,就算道門盛世,又有哪一家能比得墨白獨自肩扛一個世界的淵博?
恐怕便是當世真人,論及道法修行的底蘊,都難忘墨白之項背。
更何況,墨白還有一個在末法時代都成就了無上真人存在的師尊親力教導。
末法時代成就真人,無需贅言,便可想象其強大,遠非當世真人所能比擬。
墨白得其真法,又走三山,過五嶽,覽各家精髓,師從天下,其於修行一道,還如何能差了?
道法、丹法、戰法、秘法……
曾身不良於行的墨白,無法專一道而精煉,卻也正因爲此,而給了他深研萬法的機會和時間。
這數年來,墨白自身未達宗師!
並非對他而言,宗師多麼艱難,縱是前世,他也曾十數年便已宗師在望,那還是他身體不良於行。
而今朝,這道法宏昌時代,五年而至宗師,揹負着一個世界傳承的他,真的並非不可能。
只是他並不着急,就算非師者位,也能自立衆師者間,不弱於人!
不入師者,不過是……所圖太大!
所以,老道錯了。
五年,墨白麾下要有師者,並不一定只能靠道門。
他自己便可以辦到,甚至陸尋義早在一年前便已證師者位!
而五年前才重新恢復根基的鐵雄,也不過短短五年之間,剛纔便已在密室之中,要一證師者位。
只不過,墨白強勢將他進階之路打斷了而已!
事實上,若非對鐵雄期望甚高,這數年悉心培養,憑藉鐵雄的天資,當真只是想讓其與其師兄一樣進階,也並非就做不到。
當然,這些足以震撼整個修道界的秘密,暫時還是不爲人知的。
明王命陸尋義遮面,顯然他也沒有將之立即公佈天下的打算,只不過陸尋義先前回頭與老道對視一眼,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此刻的墨白卻是沒有心思關注。
一夜未眠的他,神色安靜的坐上了一輛黃包車。
街頭巷尾,依然再次聚集了早起奔命的百姓。
生活在亂世的人,韌性之強大,很令人震撼,他們中很多人臉上都還殘留着驚懼,很明顯,昨夜的騷亂,他們也曾察覺,甚至許多都曾一夜未眠,然而,到了天亮,他們還是得爲了生活,而重新出門踏入這不安的世道。
黃包車一路七彎八拐,很湊巧,這輛車總是可以避開各處蠻子的探查。
最高級別的戒嚴,毫無意外的來了。
幾乎隨處可見蠻子兵在設卡,舉着槍,殺氣森然的在各處盤查,不時便會傳來一陣哀嚎聲,定是哪一人又被冤枉的抓住帶走,有不配合的,自有槍托狠狠砸下。
更是不時,會有刺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血染一地,留下那一片驚悚莫名。
墨白耳力很強悍,雖然戴着一頂圓禮帽,遮住了半個腦袋,但卻依然可以聽到各處傳來的哭叫聲。
他眸光並未斜視,一路安靜。
其實道門有一句話,並未說錯。
他的鐵血殺伐,只會連累更多無辜百姓受難!
“昨晚打的很慘,蠻子精兵的素質確實很強,吳大帥的兩千精兵,加上近七千各社團人馬,狙擊諜報所一帶駐防的五千蠻子兵,雖然咱們出其不意,又以兩倍人手形成攻勢,但正面作戰咱們還是不能與之抗衡,在他們手下,咱們幾乎難以形成戰鬥力,索幸咱們本身便僞裝成社團人馬,待您撤退後,咱們也沒有硬抗,立馬四方逃竄,他們太過自傲,警惕性不高,依然如以前一樣,追着咱們屁股想要圍剿,讓咱們有了可趁之機,昨夜一戰,打殘了蠻子兩個大隊!”黃包車伕的聲音並不大。
“兩個大隊?”墨白聲音低沉。
兩個大隊不過兩千人而已,他們手下近萬人馬,只有這麼個戰果。
“是,社團人手雖然多,卻沒辦法打大仗,憑着人多勢衆,一個衝鋒過後,打的順利,便殺的興起,而等蠻子兵馬反應過來集結,立刻便是逃竄。昨天有咱們的人鎮着局面,才總算勉強打了一場狙擊戰,正面作戰,除了一開始打蒙了蠻子,而消滅了幾百人之外,後面幾乎都是打的遊擊,蠻子太過自大,我們纔有這戰果,已經算是樂觀的。”車伕的聲音也透着無奈。
墨白聞言,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他也清楚戰場上,蠻子兵都打出了一比七的戰損,更何況這羣烏合之衆,能有這成績已經是出奇不意相當不錯了。
“我們傷亡如何?”墨白輕聲問道。
說到這個話題,車伕的聲音也低沉下來:“昨晚狙擊戰,幾乎就是靠這兩千精兵扛下來的,雖然接戰不久,但傷亡卻很大,犧牲了三百多人,更有超過五百人不同程度受傷,社團方面,暫時還沒辦法統計,不過在蠻子那邊的報告上顯示,昨晚暴亂,他們共擊斃了一千六百四十人。”
“一千六百四十人!”墨白眼中精光大放,一千多條人命,在昨晚消逝!
又是一筆血債!
“至於我們……”車伕腳步明顯頓了頓,聲音無形中多了一絲哀泣:“府上昨夜包括您的常備衛隊在內,九個小隊共九百零三人,全部傾巢而出,其中刀衛隊死傷最重,全隊三百三十人只餘不到半數歸隊,餘者也人人帶傷。弓衛隊死傷最少,九十七人,歸隊九十一人,只六人遇難,餘者大都傷勢不重。而其他衛隊皆有死傷,到目前爲止,共有歸隊的六百八十二人,已確認犧牲的兩百一十八人,還有五人失蹤不見,可確認,沒有俘虜!其中唯一落在蠻子手上的,唯有獨自衝擊山衛所的張展,已戰死山衛所!”
“據蠻子統計,昨晚,包括您出手在內,我們在各處殺伐,共斬蠻子人頭一千一百餘……”
戰死兩百一十八人,沒有俘虜,殺敵一千七百餘!
墨白的呼吸還是粗重了起來,無論什麼人,都不可能大公無私。
墨白也不行,他心裡同樣有着親疏,此刻,面對這兩百一十八條性命,他心中不好受。
即便戰果如此驚人,他還是不好受。
並不覺得值得,只因他清楚,若真正用好了這近千人,他們將是戰場上一隻讓人聞風喪膽的奇兵。
這近千人,是他五年來全部心血所在。
天下戰亂,受波及者不計其數,他派人潛心蒐羅其中堪用者,五年過去,也不過挑出不到千人而已。
雖然大都筋骨不錯,但最終真正有天資能入道家者,卻還是少之又少。
這也不出意外,天下道門把持各地資源,每年發現的有天資的弟子也並不多,墨白能從這細心挑選的千人中,找到近百稍有天資者,已經算是極爲不錯了。
這也是近年來,國勢越亂,道門不再如之前那般廣開山門,他纔有這個機會。
雖然想入內家有成者並不多,但墨白本身卻也與當世道家不同。
他並非要手下全部修道,天資不行,還有外家功夫可練,或許不敵道家人士,但墨白最大的敵人,並非道家人士。
這八百根骨極佳者,便在墨白手上習練外家橫練功夫,從一開始墨白便對他們寄予了厚望,不惜耗費人力、財力、物力培養,五年心血,才見得成效。
無一不是精英,若在前世,可當兵王用,就是一般道家出來的法士,若真正讓他們去殺,他們也未必便辦不到。
只因他們本身便是練的殺人技。
而就在這一夜之間,這些人便有兩百多人遇難了。
墨白沒有出聲說什麼,當此亂世,殺伐少不了,犧牲也少不了,昨晚非殺不可,死的值或不值都需要人去赴死。
他們兩人在爲死去的這兩百多人難受。
在爲那犧牲的一千多名社團分子而沉默。
卻不知在此時,這場幾乎達到了一比一點五戰損的戰爭,在外界到底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蠻子、國朝、軍閥、道門,皆在爲此而震驚。
便是正面戰場,三千多名蠻子兵的犧牲,也是一件了不得的成果,可爲國朝親自下旨爲其慶功,向天下廣傳其榮耀。
墨白此時還沒有心情去關注這些東西,他心中有沉鬱,要殺伐!
他的目標地也終於到了。
青年社!
杜家!
這一塊區域,相比往日,今日要安靜了太多。
蠻子兵的出現,並不算意外。
甚至在這一塊的地上,隨處都可見血跡斑斑,還沒來得及沖洗。
很明顯,昨晚,這裡並不安寧,甚至有些血跡還那麼新鮮,或許就在不久前,這裡都曾有過殺伐。
只是不知,是蠻子的血,還是青年社的血。
不過,此時此刻,蠻子似乎已經控制了這一片的局勢,他們有着大隊兵馬在此聚集,可不知爲何,卻並未進攻至杜家。
“爺!”車伕在一隱蔽處,停下腳步,望了一眼,前方持槍站崗的蠻子兵,聲音低沉。
墨白聞聲下車,摘下了頭頂的禮貌,放在車上,眺目朝着裡面望去:“山衛所那邊準備好了?”
“崔朝遠已經被您斬殺,如您所料,韓在寇在接到彙報的第一時間,就立刻將山衛所警戒提升到最高級別,同時加強兵士貼身護衛的同時,還立刻調派瞭如今尚在明珠的旗國法士在身邊貼身警惕……”車伕聞言,立刻沉聲道。
只是他聲音中,卻有一股殺意轟然擴散。
“又一個!”墨白卻並未有殺意流出,反而有些低沉。
車伕低頭:“能殺韓在寇就是值得的!”
墨白不再多說,擡起腳步。
“對了,六爺,國朝的人正對咱們緊追不捨,在加緊查探您的下落。”車伕又道。
墨白腳步不停:“不用管他們。”
不過說到這兒,他卻突然腳步一頓,回頭:“給他們傳消息,讓他們發明嗎!”
“嗯?”車伕一愣,沒反應過來。
“還有,將林華耀的人也拿下,用他們的渠道,也發明碼!”
車伕再楞,隨即反應了過來,躬身道:“是!”
再擡頭,墨白的身形卻已經模糊,他左右看看,已不見墨白身影。
他也不奇怪,拉起車,轉身回去,路上又載了一人,只聽他輕聲告訴客人:“您聽說了嗎,道門有三位宗師來了咱們明珠,他們一早便潛入山衛所,不惜性命傾力斬殺了明珠敵首韓在寇,可最終卻英勇犧牲,被旗國蠻子殘忍斬下了頭顱,明王殿下聞其英勇,決心不讓三位宗師大人受辱,故,單槍匹馬獨創山衛所,血戰八方,最終奪回了三位宗師頭顱,這一戰真是可歌可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