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崑崙護山神軍左軍統領嚴重,領着一隊護山神軍在崑崙山上巡查了一週之後,回到了自己位於瑤池下方的值守房中,而兩個時辰之後,他將再次率人巡視一遍,就算是結束了今日的值守任務。
此時已是將近深夜子時,嚴重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會有客人來拜訪他。
看着門外那掛着一臉憊懶笑意的青年走了進來,嚴重的嘴角也有一絲笑容一閃而逝,接着老臉上迅速恢復了他向來的刻板。
“今天怎麼會在這裡?”
他隨意地問了一句。
“過來看望一下師母,不過今日太遲了,明日再上山吧,剛好知道晚上是您值守,我剛好又新得了幾罈好酒,自然要來找你這老上司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
支度焉笑嘻嘻地說道。
他現在不管是修爲實力,還是在天軍中的地位軍銜,早已把嚴重遠遠地拋在了身後,不過對嚴重的稱呼中,依然用了尊稱,這讓老將嚴重有些開心,不過他依然板着臉道:
“值守期間,不得飲酒,你在護山神軍中呆了這麼多年,又不是不知道這個規矩!”
支度焉嘿嘿一笑,徑自朝身後的侍衛揮了揮手,讓他將早已備好的兩壇酒還有幾樣精美的小菜放在了嚴重面前的桌上。
嚴重的目光落在了那名全身着鎧的侍衛身上,就算在這屋內,那名侍衛依然拉下了面罩,將全身都藏在那厚重的鎧甲內。
嚴重看着對方將酒罈菜餚一件件地在自己面前擺好,看得異常仔細,接着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展顏一笑道:
“確實好久不見了,那今日我們就好好喝上幾杯吧!”
支度焉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接着對那名侍衛下令道:
“嚴將軍都答應喝酒了,你還不趕緊幫他倒上!”
那侍衛恭恭敬敬地將嚴重的酒碗倒滿,接着支度焉對他揮了揮手道:
“你先下去吧!門外無需守着了,自己找地方等我與嚴將軍喝完這頓酒。”
侍衛低頭朝門外走去,就在他即將跨出門檻時,身後的嚴重拿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對支度焉笑道:
“確實是好酒。不過兩個時辰之後,我還要再巡山一次,那我們的這頓酒,就喝夠兩個時辰吧!”
兩個時辰麼?
那名侍衛的身軀微微一頓,接着走出了屋門。
……
月下的瑤池,散發着七彩絢爛的光芒,靜謐而又迷人,紅霞仙子正將一條同樣七彩斑斕的龍尾錦鯉輕輕放入瑤池的池水中。
每年這一日的子時,紅霞仙子都會將一條龍尾錦鯉放生在瑤池中,因爲這一天,是當年她和榮嘉互相確定心意的日子,八十二年前的同一天,榮嘉第一次將她擁入了懷中。
這種錦鯉在俗世人間,據說象徵着男女之間的百年好合,世俗男子下聘求婚,有條件的人家,都會在聘禮中放上這樣一條錦鯉。
而現在的瑤池中,已經有八十二條龍尾錦鯉,只要再放上十八條,自己就能再見到他了吧。
紅霞仙子看着那條錦鯉在瑤池中歡快地漸遊漸遠,心中也有些喜悅,近幾年每多放一條錦鯉,紅霞仙子心中的喜悅就會多增加一分,因爲這意味着離那個日子來又近了一些。
百年時光,對於修行者來說,只是彈指一瞬間,但如果用來全心全意地思念某個人的話,卻又會顯得無比漫長!
紅霞仙子每日每時每刻每分都在思念着榮嘉,不過她並沒有覺得這是煎熬,有時候思念一個人也是很幸福的,特別是當兩人之間已經確認過心意的時候。
紅霞仙子覺得既然自己愛着他,他也愛着自己,那麼無論兩人之間隔了多遠的時間和距離,終有能夠在一起的那一天,她相信自己等的到,也相信榮嘉做的到。
然後紅霞仙子站起身來,輕輕撩了下額前的秀髮,並沒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往瑤池邊某個隱秘的角落走去,今天紫霞偷偷跑來告訴她,說是支度焉師兄晚上想見她一面。
莫非是什麼有關他的消息麼?
這些年紅霞仙子被禁足在瑤池中,除了允許她到義父玉帝處請安之外,從未踏出過崑崙山半步,所以外界的消息,特別是關於他的消息,都靠幾位姐妹還有支度焉傳遞回來。
這些年發生在榮嘉身上的事情,紅霞仙子斷斷續續地從他們口中聽聞過,只是不知今日支度焉又帶來了什麼關於他的消息。
紅霞仙子歡快地朝那個僻靜的角落走去,遠遠地看到那裡站着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全身藏在鎧甲之中,看不清容貌。
紅霞仙子的腳步突然慢慢地慢了下來。
那人不是支度焉。
但那道身影是如此地熟悉又無比的陌生。
然後,她用手輕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個全身包裹在鎧甲中的人,輕輕拉下了面罩,露出了那張讓她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顏,紅霞仙子瞬間淚如雨下。
然後兩個人同時朝對方奔去,死死地相擁,瘋狂地吻在了一起,百年的相思盡數融化在了這深深的一吻中。
良久,脣分。
榮嘉捧着紅霞仙子那嬌豔的臉龐,紅霞仙子深情地凝視着他,輕輕咬了一下嘴脣,確認了自己並不是身處夢中,然後語氣中包含着無限欣喜地問道:
“你怎麼會回來的。”
榮嘉眼中涌起無盡的歉意,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道:
“對不起。我這次回來並不是爲了看你。”
紅霞仙子依然開心地笑着看着他,對她來說什麼原因並不重要,只要自己能看到他就行了。
而接着榮嘉就開始講述關於左小桃兒的事情。
紅霞仙子靜靜地聽完,然後臉上露出一絲肅意,輕聲問道:
“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我要你帶我去見玉帝!”
榮嘉沉聲說道。
紅霞仙子的嬌軀微微一震,榮嘉這次是偷偷潛回天界的,對於一名下界駐守將軍來說,這是一樁非常嚴重的罪名,就算直接問斬也不爲過,這種情況下本應唯恐他人知道纔對,榮嘉卻偏偏還要主動跑到玉帝的面前去,這純粹就是找死!
榮嘉緩緩擡起一隻手,攤開手掌,掌心處有一隻小巧精緻的白玉蟬。紅霞仙子看到這隻白玉蟬後,口中輕輕地啊了一聲,驚訝至極地擡頭看着榮嘉道:
“這是他給你的?”
榮嘉點了點頭。
“這東西雖然在其他人面前,似乎沒什麼大用,但既然是他自己賜給我的,那想來總能保我一條命,畢竟我這可不算什麼謀逆大罪。”
紅霞仙子目光閃爍了一下,她很清楚以前玉帝有多麼珍惜這枚隨身佩戴的飾物,沒想到居然會賞賜給別人。然後她終於同意了榮嘉的要求。
只是就在紅霞仙子準備去爲他安排覲見玉帝的事宜時,榮嘉卻突然喚住了她,他覺得某件事情不該瞞着紅霞太久,所以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開口說道:
“有件事情我覺得應該要告訴你,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
紅霞仙子突然轉過身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神深處有一抹悲傷,接着她伸手輕輕抵在了榮嘉的嘴脣上,搖了搖頭道:
“現在什麼事都不要說,我們先把左將軍救出來……”
看着翩然而去的倩影,榮嘉的心中卻莫名一痛。
……
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這是玉帝的道號全稱,他和西王母一樣,同居於天界第六重天廓天中,不過他日常所居的通明宮,在廓天中又自成另一小空間,被稱爲彌羅天,如非有人帶領,就算金仙都難以偷潛入這彌羅天中。
榮嘉跟在紅霞仙子的身後,走在重重宮殿樓宇之中,卻暫時沒有心情欣賞這玉帝居所,號稱三界中最華美的宮殿羣的勝景。
馬上就要見到玉帝了,這位天庭甚或是三界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榮嘉此時的心中有一絲絲激動,當然,也就僅僅只有一絲而已。
在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以爲玉帝就是這個世界最牛逼的人物,後來他漸漸知道了,在玉帝之上,還有聖人,比如三清道尊,這方天地中真正的大事,都是掌控在這些聖人的手中,那玉帝只是他們的代理人而已,不過,那也是很厲害的了,畢竟是少數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不過再然後,榮嘉又發現,這玉帝似乎連聖人的代理人都算不上,別說那些金仙大能不怎麼將他放在眼裡,就連他自己手底下的人,實力背景強大一些的,也是對他陽奉陰違。
於是榮嘉漸漸明白,所謂的昊天玉帝,不過天地間各方勢力用以平衡各自利益的傀儡而已。
位雖尊崇,卻無實權。
當然這句話,針對的是某種層次以上的人而言的,對於榮嘉來說,玉帝依然是能對他生殺予奪的人物。
兩人一路走來,路上不時會遇見了一些人,見到紅霞仙子之後,都微笑着朝她打招呼,紅霞仙子一一回禮,榮嘉則跟在她的身後,微微低着頭,雖然在這裡基本不可能遇見熟人,但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如此走了一會之後,突見前方走來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紅霞仙子見到這名老者,倒是搶先避在了道旁,盈盈行了一禮。
只見那老者笑着對紅霞仙子道:
“紅霞呀,今日這麼早來見玉帝呀!”
“是呀,許旌陽真人。幾月未見義父,今日特意趕早來向他請安呢。”
“紅霞你真是孝心可嘉。”
兩人客氣地寒暄着。
只是榮嘉在聽到許旌陽這個名字後,迅速擡了下頭,看了那老者一眼,恰好那老者也正朝他望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甫一接觸,旋即分開。
榮嘉是迅速地低下了頭。
而那許旌陽真人則似乎只當對方是紅霞仙子帶來的一名普通侍衛,看了一眼後就不再關注。
“剛纔那位,就是通明宮四大天師之一的許旌陽真人,這些年極得義父他老人家的信任。”
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紅霞仙子隨口爲榮嘉介紹了一下,榮嘉淡淡地哦了一聲,並沒有告訴紅霞仙子自己曾經殺了許旌陽的長孫這件事情。
而紅霞仙子這些年雖然一直關注着榮嘉,但這麼隱秘的事情卻是她所不知的。
而在遠處,許旌陽面色如常地朝自己供職的殿堂走去,只是他的腳步,卻似忽然變的緩慢了一些。
最後紅霞仙子領着榮嘉,來到了這通明殿羣的深處,一座精巧雅緻的小宮殿前,榮嘉擡眼看了一下,只見那宮殿上方的匾額上寫着三個字:
披香殿
殿內此時隱隱傳出一陣動聽之極的琴聲。
而在殿外站着幾名金甲侍衛,氣勢雄渾迫人,赫然每一個都是真仙之境。
“此處披香殿,乃是義父平日聽琴之所,殿中的侍琴女官,來自天界的一個名爲天音宗的大宗門,尤擅音律之道。看來今日義父的心情不錯,你所求之事或許會有幾分機會。”
紅霞仙子輕聲爲榮嘉解說道。
天音宗。
榮嘉聽到這個久違了的名字,眼睛稍稍眯了一下。
接着只聽紅霞仙子繼續說道:
“你在殿外等一下,我先進去稟報一聲,你所有他老人家賜予的白玉蟬,但到底願不願意見你,還要看義父他自己的意思。”
榮嘉點了點頭,然後紅霞仙子走進了那披香殿內,那幾名侍衛自然認識紅霞仙子,並沒有阻攔。
等紅霞仙子的身影消失在殿內,殿內的琴聲就停了下來。
不久之後,一名清雅脫俗的白衣女子,抱着一具瑤琴從殿內走了出來,見到立在殿外的榮嘉,似乎有些意外,不過旋即微微朝他一笑。
榮嘉同樣笑着對她點頭致意。
這應該就是那位出身天音宗的侍琴女官了,雖然榮嘉第一次見到她,但這名女子身上的那種氣質神韻,和當年的蘇櫻雪實在是太像了,甚至容貌都有幾分相似。
而在這名來自天音宗的女琴師離開後不久,紅霞仙子也出來了,她的臉上隱隱帶着一絲喜意。
“義父他老人家今日的心情確實不錯,已經同意見你了,你自己進去吧,不過記得要先對他老人家認罪。”
榮嘉微微鬆了口氣,玉帝願意見自己,那說明至少對自己擅自潛回天界的事情,不怎麼在意,接着他輕輕了摸了下紅霞仙子的秀髮,說了句謝謝,然後走入了那宮殿之中。
殿內靜悄悄地,只有中心處坐着一名寬袍博帶,意態閒適的中年男子,面前同樣放着一具黑色的瑤琴,那中年男子的目光專注地落在瑤琴上,不過卻並沒有撫琴。
榮嘉在來到了這個世界百餘年後,終於見到了玉帝,這位三界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
這是一位相貌清雅溫和,彷彿與世無爭的男子,身上沒有絲毫和他的身份匹配的氣勢,不管是王氣還是霸氣。給人的印象,更像是一位家世優渥,養尊處優,精通種種吃喝玩樂之道,雖然上了點年紀,卻依然極具魅力的世家貴公子。
就連他的道境修爲,給人的感覺都有些模糊,不是那種深藏不露的模糊,而更像是曾經擁有過,最後卻被他自己漸漸遺忘或者說捨棄的模糊。
然後,榮嘉就朝這男子跪了下去。
“天庭涇邙之地駐守將軍榮嘉,見過昊天玉帝,還望玉帝饒恕小將擅自偷回天界之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