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章 前塵
許子諾伸手，摸了摸宋文讓的腦袋，“擡起頭來。”等看見了宋文讓紅通通的眼眶，許子諾神色微微軟和下來，慢慢的說。
“母親生完小良之後，一直無法起身。那段時間，也是她的臨終之前，都是我陪在她身邊的。爸爸在部隊裡，小良還在加護室裡，而我原本和母親之間，也是很生疏的。是爺爺把我送了過去。那時，我雖然三歲左右，卻也明白，母親命不久矣。”
宋文讓完全沒想到，許子諾會和他說這些，驚訝之下，就情緒平復了，老實的聽着。
“我是被爺爺帶大的，母親對我而言，就好像是家裡一件擺設，很重要，卻存在感微弱。她對我也並不親密，她全部的心思，都在爸爸身上。到死，她都沒有碰過我。沒有抱過我，更沒有親過我。而我第一次碰她也是最後一次碰她，是在她死後，給她放花環的時候。很冰冷。”
許子諾微微歪頭，眼睛也看着許青龍，“那時我心裡纔有點難過，因爲母親，是死人了。原本一直都擺在那裡的東西，碎掉了。我整理母親的遺物，全部都是和爸爸有關的東西，母親是用整個生命在愛着爸爸，而她也知道，爸爸娶她，只是因爲她想嫁給他而已。母親救過爸爸的命。她再次見到爸爸之後，只說了一句話，讓我做你的妻子.......”
這.....宋文讓第一次聽見爸爸和姑姑之間的事，不，是姑父和姑姑之間的事。這，算是挾恩圖報吧？
“而遺物裡。唯一一件外人的東西，就是你母親送給母親的手鍊。那是她們年輕時親生做的一對，互相交換之後，母親還珍惜的收藏着。我在手鍊上，看見了你母親的名字。華昭。你母親是個孤女，從小和母親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母親對你父親都不在意，可是，她在意你母親。”
許子諾看着許青龍的笑容，嘴角也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你母親很美。我見過她。當初救了爸爸的，其實是你母親。”
宋文讓眼睛瞬間眼睛瞪的溜圓。許子諾溢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好像他說的是件很平常的事。
“其實，爸爸什麼都知道。母親也知道爸爸什麼都知道。你母親也什麼都知道。”那三個人，在彼此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把一切都隱藏起來，維持着如常的平靜，直到......“你父親強佔了你母親。”
宋文讓臉都白了。他一直以爲，母親深愛着宋致賢......
“你母親來找我母親，在許家的重壓下，宋致賢娶了你母親。華昭，並不願意，但是。我母親願意，然後，你母親就也願意了。”許子諾有時會想。他身邊的女人，讓他覺得最陌生最難以接受的，其實就是他的母親。她爲了她的愛情，捨棄了所有。親人，朋友，尊嚴。良知，道德。還有孩子。
“宋文禮出生在你前面，是宋致賢故意的。因爲你母親不肯懷孕。但是。我母親希望你母親生孩子，然後，你母親有過一個孩子，沒保住。失去孩子之後，你母親心裡的枷鎖，鬆動了。她去找爸爸，孤身一人，千里之外，身體還沒恢復。可是，她沒有見到爸爸。我母親卻知道了這件事。然後，宋文禮的母親，就找到了你母親，紮了你母親一刀。”
這些話，被許子諾說的輕描淡寫，但是，聽在宋文讓的耳朵裡，卻驚雷一般，還是滾滾不停的驚雷。他彷彿看見了當年那三個人之間的痛苦和愁腸百結，還有母親倒在血泊裡的樣子。
“我母親拼命懷上了小良。她那時，身體，神智，其實都很不好了。多年的，積在心裡的所有，就好像一隻兇獸，一點點的蠶食了她。母親死後，你母親大概是後悔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可那時，她有了你。這次，她直接找到許家，用她所知道的一個秘密作爲交換，希望許家能在你出生後，照顧你，讓你在宋家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
許子諾眼眸上蒙上了一層紗，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華昭的樣子，她很白，很清瘦，側身坐在那裡，微微垂着頭，後頸後背的弧度很好看，整個人就像一朵蓮花.......他也還記得爸爸那時看着華昭的眼神，深如幽潭，眼底卻有兩團火.......
“爸爸安排了你母親的所有事。宋致賢現在，都不知道你母親的墳墓在哪裡。生下你之後，你母親跟着就去世了。爸爸來問我，你願意多一個弟弟嗎？我說，是華昭的孩子嗎？爸爸說是。我就點了頭，然後，第二天，爸爸就把你抱了回來。”
宋文讓低下頭，渾身都在顫抖，那麼，他的怨，他的恨，包括他的存在，到底算什麼......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假的，他怨恨的根源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擡起頭來。”許子諾聲音很冷。宋文讓僵硬了一下，才擡起來，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整個面容都在抽搐。
“你問了出來，我又知道，所以我才告訴你。”許子諾擡手，抹掉宋文讓下巴上的淚珠，“以前不和你說，只是因爲你沒問過而已。而且，你完全是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裡，和你說，也只是讓你當成故事而已。你現在應該明白，這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怨恨。那三個人，都沒有怨恨。爸爸也是絲毫不怨恨的，他真心的感謝母親，嫁給他，給他生了我和小良。”
而且，他也是絲毫不自責的。“每個人都選了自己要走的路，母親也好，華昭也好，爸爸也好，都在照着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他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也沒有誰辜負誰，更沒有誰虧欠誰。你母親尚且能做到這樣，爲什麼你不行？”
“我詢問你的打算，不是想聽你說那些廢話，我是想看到你的努力。以及你前進的方向。”許子諾口氣凌厲起來，“可你，太讓我失望了。不是想着逃避，就是想着仇恨，這兩樣東西，你覺得該存在於你的生活裡嗎？”
宋文讓眼淚不停的往下掉。牙關緊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母親抱過你的。”許子諾看着宋文讓，“你的存在，不是一個笑話。宋致賢也不完全是把你當放在許家的籌碼的。他對你母親，是有感情的。你是他的兒子。你是宋家的孩子，到現在，宋家唯一一位婚生子，只有你。宋致賢之後的兩任妻子，都只是辦了婚禮而已，做做樣子。在你父親心裡，能繼承宋家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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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面肯定是有許家的緣故。但是，宋文讓是唯一合格的繼承人這件事，卻是宋致賢刻意安排的。宋景鬧了無數回。也不管用。在宋景心裡，就是想利用許家卻不肯給許家一絲好處的。他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許家想吞了宋家。
所以......“宋文禮宋文謙還有宋文信的戶口，也都在宋家，在你爺爺那裡。你雖然是唯一的婚生子，可卻不是宋家唯一的孫輩。你父親站在你這邊。你爺爺卻拉着你三個兄弟，打算和你打擂臺呢......”
許子諾說了這麼多。也覺得足夠了，“以後的事。隨你心意。爸爸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而我的意見就是，你要找到你要走的路，而不是繼續這種渾噩的生活。宋家也好，其他的事也罷，你要找到你自己的位置。自己肯定你自己的存在。”
說完，許子諾看向許青龍，“不要再去想你到底是爲了什麼生下來的。你這麼想，把糖糖放在什麼地方？你在侮辱糖糖嗎？”
如果宋文讓否定了自己的出生，那麼，青龍的出生，又算什麼？許子諾最後說，“不要影響糖糖。”然後就起身走了。
宋文讓已經不流淚了，眼睛卻十分乾澀，還脹的厲害，他眨了眨，心裡也覺得對不起糖糖。以前的事，無論真相到底是什麼，他的人生，就是他的人生，他在活着，這是誰都抹殺不掉的。
至於他想做的事.......還是沒變的——像這樣，和太太，爺爺，姑姑們，小叔，爸爸，哥哥們還有糖糖，一直快樂的生活在一起。這個家，是他最初最後的歸宿。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那麼，就讓他爲了這個目標，努力一把吧.......
“你哥哥們是不是在吵架啊？你大哥看着太冷了，你三哥好像哭了呢......”鄭翔忍不住低聲和許青龍說。許青龍擡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宋文讓衝她笑的燦爛，就低下頭繼續忙活，“我三哥不會哭的。”多丟人啊。
鄭翔一想，也是，沒準是他看錯了吧。
飛機修好了，許青龍和鄭翔去試飛，花花跟着，非要坐到飛機上。可它這麼大，飛機真的承受不住啊，可花花抱着飛機不撒手，鄭翔是不敢靠近的，許青龍也不會對花花動手。然後，許青龍就對花花說，“明天我給你做個小熱氣球，讓你玩，好不好？現在，讓我試飛一下，好不好？”
花花呼呼幾聲，鬆手了。再不鬧一鬧，它的存在感就要徹底沒有了啊！！！
鄭翔看着慢悠悠走到一邊的花花，“你家這貓真是聰明啊，不過豹貓看着就是小豹子啊，沒有貓咪那麼可愛......”說完就被花花叨了一下，褲子破了.......許青龍頭都沒回，“不能對花花說這麼失禮的話啊.....”
鄭翔淚目，明白了.....他就是嘴欠。主要是，他正好能弄到特別可愛的貓咪，想討好許青龍送給她啊，這到好，反而得罪了花花大爺了.......
鄭湘雲出了屋子，鄉下的地方，也沒她想的那麼破，不過，似乎就這裡一片好一點，離開度假村的範疇，就是貧民窟似的了。然後，她一擡頭，就看見一架小飛機，那個飛機尾翼上拴着一條白色絲帶。那個絲帶，原本是她的......
“那個小飛機，不是鄭翔的嘛？怎麼，修好了？”鄭湘雲指着天空上正在表演高難度動作的小飛機，“感覺他操作技術也好了不少啊......”
鄭凱眼睛眯了眯。看了一會之後，笑出來，“不是鄭翔修好的。肯定是許青龍。現在操作飛機的，也肯定是許青龍.....”
鄭湘雲看着鄭凱那副激動的樣子，“許青龍？就是家裡說了好久的那個小姑娘？爺爺真的打算讓你們給那個小姑娘當上門女婿啊？你們居然還都願意，真是腦子進水了......”鄭湘雲一副大小姐的高傲派頭。她覺得以她的家世，全天下的男人也能讓她隨便挑的，可哥哥弟弟們卻都聽爺爺的，跑來這窮鄉僻壤的哄一個小姑娘......
“許青龍真有那麼好看？山溝裡的金鳳凰，再怎麼好看。也有限的吧？”鄭湘雲看着自己剛修整好的好看指甲，“爺爺的話雖然應該聽，可現在早就不是包辦婚姻的年代了好不好，你們就算是爲了博得爺爺的好感，也不用把自己的婚姻搭進去吧？娶了一個村姑，以後你們還怎麼在圈子裡混啊......許家頂多就是個暴發戶吧？要不就是他們家有什麼祖傳的特殊技能？”
鄭凱的哥哥，鄭騰，走過來。眼神不善的看了鄭湘雲一眼，“你忘了爺爺說過什麼了嗎？不要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許青龍要是村姑，你就是爛泥！！你這話，以後要是再說，我就把你帶到爺爺那裡，讓你對着爺爺說去！！”
鄭騰身後站着的是鄭飛，鄭湘雲的親哥哥。雖然心疼自家妹妹。但是爺爺明明一再囑咐，絕對不能對許家有任何的不恭敬。要全心全意真心真意的對待許家的所有人。妹妹明明聽到過許多次了，可還是說這些話。要是被爺爺聽見了，少不得就要把她送到帝都之外的地方去了。
爺爺想得到許家的好感，都有點魔障了。他絕對不允許家裡人說許家一點不好。妹妹這些話，絕對會惹怒爺爺的。
鄭湘雲瞪了鄭騰一眼，她也知道爺爺對許家的態度，她也害怕惹怒爺爺，但是，讓她跟個奴才似的去對着一個從來沒聽過的人家恭敬，她怎麼可能做得到！！！她也是天之驕女，是被衆星捧月一般捧大的好不好！！！
“湘雲，哥哥們都是爲你好。這話，千萬別再說了。”鄭飛囑咐妹妹，“連爸媽都不敢說什麼的......”長輩們大概都是知道些什麼的，可卻一點都不告訴他們，但是，那種對許家的畏懼在意和恭順，卻是太明顯的事了。他們這些小輩，疑惑歸疑惑，但也是應該聽從長輩們的話的。
“好，既然這樣，我就去看看這個許青龍，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讓你們一個個的，都跟着了魔的似的.....”鄭湘雲不在說許家如何，也不再說家裡長輩們如何，只揪着許青龍不放了。說完擡腳就跑了出去，奔着小飛機那邊去了。
鄭凱下意識的攔住她，卻被鄭騰按住。鄭騰冷笑一聲，“甭攔她。讓她好好看看，開開眼，知道什麼事雲泥之別！！免得整天跟個井底之蛙似的，總以爲她自己是什麼尊貴美麗的千金大小姐呢！！！愚蠢又沒用！！鄭家養出這樣的女孩子，也是夠丟人的！！現在，丟人丟到許家，丟到許青龍面前去了！！索性讓她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鄭騰是真的覺得很丟人，以前這個妹妹犯蠢，他也就算了。現在嚷嚷着跟過來，不好好陪着爺爺呆着，只想着去度假村裡玩，不讓她去就發脾氣，這會腦子進水，還想去找許青龍，真是蠢不可及！！！在外人面前裝的人摸狗樣的，在家裡就這幅德行，囂張跋扈不講理，不知道學習，就知道穿衣打扮，整天追着梅正那幾個人跑，真是丟人！！！！
鄭騰是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丟人，氣的原地轉了轉，就追了出去。鄭凱和鄭飛也跟着追了過去。鄭家的這幾個男孩子，無論是從爺爺還是從自家父親那裡，都得到了很明顯的暗示——只要能得到許青龍的歡心，以後鄭家的一切，甚至比鄭家的所有還多的多的東西，就都是他的........
而就算撇開這些不談，許青龍也完全是一個值得他們拼命的存在.......和許青龍相處過之後，他們就再也看不上別的女孩子了......這說起來有點誇張，但是，確實貨真價實的事。好像被施了什麼魔咒一般.......
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好像是一條爲王大道，勝利了，有江山，有美人。失敗了.......不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