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場中的女子要出人頭地何其艱難,不管是賣身還是賣藝,這一道烙印永遠刻在了她的身上,難以根除。卻有這麼一些人,以一技名動天下,這種人往往在某一道上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也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刻苦,最終被稱一聲大家,得以善終。
眼前的女子就是這一種人,縱她如今顛倒衆生,年紀卻也不小了,已然年近三十了,在秦樓楚館,這個年紀是要被老鴇趕出來了,但她卻不盡然,得以安靜的享受餘生。只這般站着,就能引得不少人驚豔。
她的五官從來不如何精緻,若真真畫在紙上,甚至可以說是尋常,是以被賣入風月場所,老鴇也不需要賣身,而是調教她走上了賣藝的道路。她是一個在畫上紙上稀鬆平常,但看到真人,尤其是動起來一舉手一投足時,美到顛倒衆生的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做出了最好的詮釋。這是經年紅塵風月的積累,與自身氣質風華達到最完美時才能出現的尤物。
她的美在骨,傾國傾城;而在長安,也有一個美人,不過是形上近乎極致的美,衛瑤卿還記得夜半行路,被女鬼尾隨時,衝出來瘋瘋癲癲的那個女人,就是形上極致的美。都是美人,美的卻並不相同,各有味道。
她這樣的身份,難得會出現在街頭,所以引起了轟動。衛瑤卿也有些詫異:按理說,進城第一日就能遇到她的機會微乎其微,卻居然叫她遇到了。
這就是所謂緣吧,當真妙不可言。原本以爲待她再次踏足這裡,那個美人已年華老去,甚至不在了,沒想到來的那麼快,她風采依舊。
金陵會仙閣的眉大家,也是金陵會仙閣如今真正的主人。不過她很少露面,很多事都是別人在打理。在長安也有座會仙閣,不過那裡的主人王會仙才是這金陵會仙閣的第一任主人,其中自然不乏不少故事,只不過當時她只是一個圍觀者,廟遠先生也只是心血來潮,卻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
嚴格來講很多事情沒有絕對的對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也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有的只是勝負而已。
所以衛瑤卿看了片刻,如此美麗的骨相難得一見,如普通人一樣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
管事說魯商商幫在這裡有個落腳地,其實當真是謙稱了,這個落腳地可不小,典型的江南院落,精緻典雅,青磚瓦黛與花草都佈置的恰到好處。
分配到的屋子不大,裡屋東西也不多,一張牀,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原本是兩人一間的,她塞了些錢,成功的換到了單獨的一間。錢可以解決很多無關緊要的問題,當然那種重要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一個包袱一把傘,落腳地打掃的很乾淨,有專門的僕婦打掃。商幫在這裡會呆上十來天的功夫,除卻貨物買賣交易,就是好好享受一番這份風月奢靡了。
自從那一羣俊俏的少年郎從眼前走過,紅果兒早就呆不住了,來找過她兩回,要去江南書院,都被她推脫拒絕了,女孩子不得已,只另尋了兩個人走了。
待休息過後,出門的不少,有出去尋那些風月場嬌娘的,也有出去玩的,吃的,當然亦有不忘正事,一來就着手準備出貨換貨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管事似乎徹底忘了她這號人一般,並沒有管她,她休息了片刻,撐着傘出了門。
……
她撐着傘在細雨中行走,腳下踏的是青石板街的小路,在一片秦淮風月中撿着吃食,邊吃邊走,賣小吃的小街盡頭就是一座。
兩層小樓漆着青漆,小樓檐角高翹,屋瓦朱門,直是雕樑畫棟,華麗旖旎。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衛瑤卿輕舒了一口氣,卻沒有立刻進去。當年他們來金陵時,就是租住的這座小樓,而小樓的主人就是眉大家,彼時她還未脫離桎梏。也是因此結識的眉大家,纔有了後頭的事情。
陰陽術士有言緣數爲三。意思是若是有緣,冥冥註定,那就很可能會有三次機會。而她自入城開始,見到眉大家算是一,走到這裡算是二了,她聳了聳肩,希望不要再有三。
嘴裡叼着梅花糕轉身,卻在剎那間察覺身後有疾風襲來,她驚叫了一聲,誇張的避了過去,像是一個趔趄沒有站穩一般。回頭吃驚的看向突然橫空出現的幾個蒙面人。
衛瑤卿暗罵了一句“要死啊,連個小僕役都不放過”。
這些天只有一件事可能會遭來這樣的毒手,那就是貨車裡的弩機被偷走的事情了。她沒有準備展現出如何厲害的功夫,所以方纔三腳貓似的反應也能說得通了。
左右是死路,後頭是那幾個追殺的蒙面人,四方之位,堵了三路,這當真是冥冥註定啊!不管眼下小樓裡住了什麼人,先闖進去再說。
於是她想也不想的衝了進去,原本以爲撞門要用上不小的力,誰料那門並未關上,她力道過大,三腳貓功夫的她自然不會做到收放自如,於是本能的躍了好幾步,才生生收住了腳,而後看向眼前的一堆俊俏少年郎。
翩翩白衣少年,每個人的面前都放着茶具,與兩三盤精緻的小點心。他們的精緻風雅與嘴裡叼着梅花糕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稍稍一愣,她想也不想就跨過一人的肩膀,借力跳到了一堆人中間叫道:“各位公子,外面有人闖進來了!”
其中一個憤怒的出聲道:“闖進來的不是你……”
話到一半截然而止,那幾個蒙面人衝了進來,見那麼多人也愣住了,方纔那個出聲的旋即叫道:“你們這些人來是要做什麼?”
幹得好,少年!衛瑤卿目光掠過這一堆着江南書院學生特有的白裳青帶衣衫的少年感慨了一句:還是有點用處的,至少這些少年學生能吃飽了沒事幹跑來玩複雜的品茶八味宴,可見家世非富即貴。趁着少年學生紛紛起身怒斥的空檔,她跳到了衆人的身後,而後一轉身通過大堂旁的月門閃了進去。
一入門,裡頭卻是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