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檯裡站着的那個小女孩,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看起來就像是年畫上的小仙童似的。
她眉眼彎彎地看着陸衡,一點兒也不怕生地問他:“帥哥哥,我請你喝加糖的咖啡好不好?”
好不好?
好。
看到那個小女娃的一瞬間,陸衡的心裡“咚”地猛跳了一下,接着就是滿腔酸酸的情緒涌上來。
他默默在心底應了一個“好”字,可他張張嘴竟然沒發出聲音。
在今天之前,雖然他一直陪着蕭玹在找人,雖然他也一直對母親的轉世心有期待,但他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他以爲,每個人的轉世都會像“焱影”一樣歷盡千辛。
他以爲,也許他們根本就找不到新的“蕭瑤”。
沒想到,他真的找到了!
不需要再叫蕭玹過來確認靈魂的狀態了,單憑那女娃的眉眼,以及他心中突然涌出的親近感,他就能確定了,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蕭瑤”的轉世!
看到自己親人的轉世會是什麼感覺?
在沒有見到這個小女孩之前,陸衡是無從想像的。
他以爲自己能冷靜對待的,畢竟“她”已經不是蕭瑤。可是,他完全高估了自己。
聽到那小女孩親暱的問話,陸衡的心裡剎那間就涌上來一股強烈的衝動:他很想抱抱她,他很想問問她,你過得好不好?
他還想問問她:你還記得前世自己嗎?你還記得前世的兒女嗎?你還記得前世被人追殺的仇恨嗎?
在這一瞬間,陸衡的心裡閃過萬千種情緒。但最終,他還是都忍下來了。
他不忍破壞小女孩臉上的笑容,他也不忍給她的今生再添負擔。
這間咖啡屋雖然不大,但小女孩臉上的笑容卻是幸福快樂的。這就表明,她現在生活的很好。她已經有了新的人生,她也已經有了新的家人,他不能去打擾一個“孩子”!
他心裡千迴百轉的不知道該如何與母親的轉世接觸,但那小女孩卻沒有顧忌。
小姑娘一眼看到陸衡就覺得很喜歡,於是孩子的純粹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和他親近。
見陸衡沉默着不語,小姑娘乾脆從櫃檯裡跑到外邊來,主動拉住了他的手。
只聽她再次親暱的問道:“哥哥,加糖的纔好喝,你真的不要加糖嗎?”
“……不要,我不喜歡甜的。”
儘管明知道轉世之後就是不同的人生了,但聽到那小女孩一口一個“哥哥”時,陸衡還是覺得心酸難過。
他這輩子享受到的母愛時光太少了,四歲時母親就離開了,他只能依稀記得一些幸福的剪影而已。如今找到母親的轉世,他竟然變成“哥哥”了,這不由讓他感到荒唐又悲傷。
但是在悲傷之餘,他又爲小姑娘的天真可愛而感到高興。
上輩子的蕭瑤是悲慘的,他只希望這輩子的“蕭瑤”能永遠幸福。
小女孩被他拒絕了,並沒有不高興。
她眨眨漂亮的大眼睛,笑嘻嘻的又問道:“哥哥,我叫瑤瑤,你叫什麼?”
“……我叫陸衡。”
陸衡原來只是懷着期待要找人,但找到人之後要怎麼辦,他卻完全沒想過。
又或者說,原來他只想找到人之後,就遠遠的看着、遠遠的關心着,但現在,他卻不捨得再遠離瑤瑤了。
此時被瑤瑤自來熟的親近,陸衡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回應她呢?還是該疏遠她呢?
他們一大一小在櫃檯邊聊了好幾句,終於引起蕭玹的注意了。
蕭玹原本沒在意櫃檯裡有小孩子,他進門後就直接走到裡面去找座位了,見陸衡始終沒過去,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頓時就愣在那裡。
相比陸衡對母愛的期待,蕭玹對蕭瑤的轉世則是愛情的渴望和遺憾!
二十多年前,他有多懊悔自己沒長大;此時此刻,他就有多煩惱自己已經太老了!
只一眼,蕭玹就認出了“蕭瑤”的靈魂。然而,此時那枚靈魂早已和新的命魂融合,重新組成一個新的生命了!
蕭玹愣愣地盯着小姑娘看了幾秒鐘,反應過來後,他立即一步跨到陸衡身邊。
他一把抱起瑤瑤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哥哥?那你喜不喜歡我?”
他臉上的表情太激動了,他抱起孩子的動作也太熱烈了,以致於小女孩已經被他驚嚇到了。
瑤瑤帶着哭腔回答道:“我叫瑤瑤……我只喜歡帥哥哥,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抱!”
我只喜歡帥哥哥,我不喜歡你……
雖然只是童言童語而已,但蕭玹還是被打擊到了。
上輩子蕭瑤告訴他:她只喜歡成熟穩重的男人,不喜歡幼稚的少年!當時他年紀小,於是他毫無疑問的悲劇了。
現在他長大了,成熟了,不料重來一世,她依然不喜歡他!
雖然三四歲的小女孩還什麼都不懂,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第一眼就註定了。
蕭玹黯然的放下瑤瑤,他還準備再說點什麼,瑤瑤的媽媽已經從裡間端着咖啡出來了。
看見媽媽出來,小瑤瑤立即跑過去脆聲聲的告狀:“媽媽,媽媽,不要賣咖啡給這個怪怪叔!他剛纔嚇唬我!他是壞人!”
怪叔叔,壞人……
蕭玹再次被打擊到了,他的心瞬間碎成一片。
在沒有找到瑤瑤之前,他曾經在心底演練了千百遍,要如何與新的“蕭瑤”相認。
在他的想像中,哪怕新的“蕭瑤”已經不記得他了,至少也會對他表現出親近和好感吧?誰知現實卻如此傷人,瑤瑤第一眼就不喜歡他了!
不喜歡也就罷了,爲什麼叫陸衡爲“哥哥”,叫他卻是“怪叔叔”呢?
蕭玹黯然地打量了一下自身,爲了尋找蕭瑤的轉世,這些天他已經竭力往年輕化打扮了。甚至爲了給“蕭瑤”留下好印象,他還讓大師姐幫他調製了養顏膏。他以爲,他這麼努力,新的蕭瑤見到他,一定會心生親近吧?不料他卻淪爲了怪叔叔!
叔叔……
曾經她是師姐,他是師弟,兩人相差了七歲。
如今他是叔叔,她是小姑娘,兩人相差了三十多個年華!
三十多年的差距,如果是以俗世中人的平均年齡來算,瑤瑤叫他伯伯都不過分。可惜,不論是叔叔還是伯伯,他們都差了一輩!
蕭玹黯然間不由想起那首悲傷的小詩: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以前蕭玹最不喜歡這些酸溜溜的詩句,可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些詩人的哀怨!
原來,這世上真有天涯咫尺的傷痛。
他記得她,他心心念唸的牽掛了她一輩子,哪怕她已經走了,哪怕她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他依然心繫於她。可惜,她卻早已把他遺忘了,甚至在這一刻,新的瑤瑤是討厭他的!
被自己摯愛的人所厭惡,這滋味實在酸苦得無法形容。
蕭玹呆呆地看着瑤瑤,心底的疼痛遠比知道蕭瑤的死訊時更強烈。
那老闆娘剛纔在裡間調配咖啡,並不知道外邊的狀況。
聽到女兒告狀,老闆娘連忙放下咖啡盤向蕭玹道歉說:“先生,對不起啊,我家寶貝有點怕生,她不喜歡陌生人和她玩鬧。小孩子胡言亂語了,您別介意啊!”
她口中雖然說是女兒不對,但她的動作卻是溫柔的把瑤瑤抱在懷裡安撫了。
看到她們母女倆抱在一起的親暱和幸福,陸衡和蕭玹都有點失落。
見蕭玹沒答話,老闆娘抱着女兒,把咖啡盤推向陸衡問道:“先生,你們的咖啡好了,您看,你們是帶走呢?還是在這裡坐坐?”
“坐坐吧!”
“帶走吧!”
陸衡和蕭玹同時開口,兩人的表達卻不一致。
陸衡終於找到瑤瑤,他是想和瑤瑤好好再親近一會的;可蕭玹,他卻已經沒有勇氣再面對瑤瑤的天真又無辜的冷淡了。
瑤瑤的五官和眼睛都同從前的蕭瑤一模一樣,越是相似的臉龐,越是讓蕭玹難以忍受這種冷落。但瑤瑤還只是個孩子,她早已忘記了前塵往事,他又能怎麼辦呢?他只好黯然心傷的離開啊!
以前蕭玹還曾興致勃勃地規劃着,以後他要把新的“蕭瑤”養在身邊的。這輩子他已經不準備再成親生子了,他只想好好的寵着“蕭瑤”而已。可惜現實卻告訴他:瑤瑤有人疼、有人愛,她不需要他來插手、打擾了。
既然瑤瑤已經不需要他,他還要再留下來傷心嗎?
聽到蕭玹要走,陸衡很詫異。但隨即他就反應過來:原來蕭玹傷心了!
看着蕭玹眉間的憂傷,陸衡停頓了一下,對老闆娘改口道:“算了,咖啡我們不要了,直接結賬吧。”
“哦,好的……”
老闆娘也看出蕭玹的表情不高興了,爲免兩個男人在自己的店裡鬧出什麼事來,她連忙口齒清晰的報了價目。
陸衡掏出錢包正準備付賬,瑤瑤忽然對老闆娘說道:“媽媽,我喜歡這個帥哥哥,不要他的錢好不好?我想和帥哥哥做朋友!”
“呵呵,你個小不點,誰想和你做朋友啊?”
老闆娘不準女兒胡鬧,但小姑娘卻伶俐的抓了一張櫃檯上的名片遞給陸衡說:“帥哥哥,記住我家的地址,以後常來找我玩哦!”
“好,哥哥有空來找你……”
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又是那樣相似的臉龐,聽到瑤瑤的邀請,連陸衡也呆不下去了。
他真怕自己再站下去,就想要把瑤瑤抱回家啦!
“不用找了……”陸衡連忙抽出幾張紅票子放在櫃檯上,匆匆拉起蕭玹就走了。
兩人都走的很快,那老闆娘的目光都追不上他們的腳步了。
但他們走得再快,也仍然能聽到背後有小姑娘清脆的童聲:“帥哥哥,一定要來找我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