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正在校閱新卒。
新開闢的校場上,數萬新卒正在操練。
身邊一排是將領,一排是文官,倒也排場不小。
李泌的額頭看着比以往更凸出了些,光溜溜的。一雙眼睛看着頗爲凌厲,只是眼袋越發大了。
“要嚴加操練,只待來年,朕便親率大軍出蜀,蕩平逆賊!”
“是!”
這時下面操練結束,不知是誰弄的花活,數萬將士齊齊跪下,呼喊道:
“陛下萬歲!”
聲浪滾滾而來,氣勢雄渾。
李泌撫須,“賞!”
“那個孽種竟然滅了南周?”鄭琦冷笑:“南周孱弱,換了老夫去,也能摧枯拉朽。”
“你倒是逍遙!”李泌坐下,“酒來!”
太上皇李元在喝酒,還有宮人舞蹈助興,身邊兩個侍女夾菜喂酒,樂不可支,見到皇帝來了,就斜睨着他道:“你許久未曾來看朕,這是遇到麻煩事了?”
“這是衆叛親離。”李元有些惱火的道:“朕聽聞那些人還時常尋你要錢糧?”
李元拍打着案几,大哭幾聲,“悲哉!悲哉!朕當死無葬身之地!”
楊松成卻眸色一變,看向女婿的眼神中帶了欣賞之意。
“那個孽種!”
這番話就像是自問自答,自我鼓氣。
“陛下饒命!”
鄭琦冷笑,“他的麻煩纔將開始。”
李泌問道。
衆人愕然。
沒錢了自然找李泌,可李泌那些錢財卻是留着養軍隊,反攻關中的,給的格外不痛快。
“那不正好?”
“阿兄當年爲何倒臺,咱們的謀劃是一回事,他自家弄那些革新得罪了天下人才是根源。那些人跟着咱們來了蜀地,放回去!”
遍地狼藉。
“謝陛下!”
“孝敬當年兩手空空,若是帝王不支持,他什麼都做不了。而那個孽種卻手握虎狼之師,若是他高舉屠刀……”
“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給朕想想辦法!”李泌目光陰冷。
李泌因此洋洋自得,說公道自在人心,那個孽種遲早會衆叛親離。
“韓壁無能!”李泌冷笑。
“隨後北疆軍出擊,守軍自相殘殺,開門獻城。”
“好!”
晚些,李泌召集羣臣議事。
楊松成和鄭琦等人在喝酒。
“放那些人回去!”李元低頭,眼中的瘋狂之意漸漸消散。
“他要回長安了!”
“天下定了。”
所謂的宮,還是那個大宅子。至於宮殿,如今還在修建中。
“此戰韓壁大敗,自盡身亡。隨後北疆軍避開穎水守軍,在下游渡河,大敗守軍,直撲汴京……”
“南周沒了?”魏忠家的僕役送來了消息。
李泌下了臺子,韓石頭緊跟在後面,隨後是趙三福。
“誰說的?”李泌看了那些宮人一眼,人人顫慄。
“陛下保重身子啊!”韓石頭爲他拍打着脊背,那焦急的神色落在李元的眼中,令他不禁嘆道:“若當初朕的身邊也有韓石頭這等忠心耿耿之人,你這個逆子想宮變也難。”
“關中!”淳于山眼中多了厲色,“關中多少人家當年都是孝敬的對頭,孝敬去了,如今他的兒子又回來了。那些人會如何想?”
李元仰頭看着房樑,“你定然是恨朕這個阿弟,於是便護佑那個孽種步步順遂……你要取朕的性命,只管來啊!來啊!”
“諸卿,莫要忘了長安!”
李元狀若瘋狂,李泌卻格外冷靜,“他滅了南周,接下來便要回長安。回到長安登基,隨後以此大義名分攻伐蜀地……”
楊松成指指衆人,“那些人家中的翹楚,都在蜀地。”
“那些跟着朕來蜀地的人家忠心耿耿,可親人卻散落在關中,以至於骨肉分離。朕每念及此,便有些不安。”
淳于山眼珠子發紅,看着楊松成,“國丈,下一步他定然要攻伐蜀地。蜀道難,定然能守住。”
“陛下,用膳吧!”韓石頭勸道:“身子要緊。”
楊松成比在長安時消瘦了些,看着臉頰微陷,他淡淡的道:“打天下是一回事,坐天下是另一回事。那個孽種並無名師教授,身邊也無大才輔佐。你等看他的過往,皆是靠着一股子蠻力行事。誰不聽話,壓制。再不聽,殺了。這等法子在一隅時管用。用在天下……”
……
“你別管誰說的,這是個危險的徵兆。”李元冷冷的道:“這是先禮後兵,一旦你這個皇帝給不出錢糧,他們翻臉誰能指責?”
李泌把酒杯一丟,起身道:“太上皇身邊的人懶惰,全數換掉!”
……
王豆羅在值房裡嘆道:“那位再無希望!”
鄭琦剛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就散了。
李泌點頭。
“誰?”
“要抓緊!”
“願意回去的都回去!”李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李元目光炯炯,“孝敬當年之死除去你我父子,那些人難道就沒有罪責?他們會擔心那個孽種的報復。一旦迴歸長安,你說他們會作甚?”
羣臣有的面色鐵青,有的木然……
“何事?”
當隨從把消息告知後,鄭琦喝的微紅的臉一下就成了豬肝色。
李泌拿起酒壺灌了一氣,大概是被嗆到了,把酒壺一扔,劇烈的咳嗽着。
李泌一跺腳,隨即回宮。
李元陰鬱的看着李泌,“你早些時候留着那些人還有用,好歹在天下人的眼中你還是正朔。如今那個孽種聲勢大振,這些留着何用?只會與你爭權那點可憐的權力。弄不好,有人便想取而代之。”
趙三福上了臺子,走的很快,看着神色肅然。
“那個孽種怕是也在期盼着那些人回去!”
這番話說的簡略,可在懂行的人眼中,卻處處都值得琢磨,處處都能拿出來當做是教案,教導那些武將。
“那些人最近牢騷越發多了。”李泌冷笑道:“鏡臺稟告,得知那個孽種攻伐南周的消息後,不少人都想回長安。”
“那個孽種滅了南周!”
……
最近李泌沒少聽將領們分析戰局,故而對穎水和韓壁都很是熟悉。
還能這樣……韓石頭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黃春輝不能放!”李元說道。
那些人家逃的惶然,帶的錢財不多,半道出了不少事兒,又丟了些。等到了蜀地後,置辦宅子產業,錢財花的如流水,很快就窮了。
李泌喘息着,又喝了一口酒水順氣。
“陛下,北疆軍攻破汴京,年胥出降,南周,滅了。”
“朕知曉。”李泌淡淡的道:“黃春輝對那個孽種有知遇之恩,他在朕的手中,那個孽種總是要難受一番。如今,他越難受,朕就越歡喜。”
“朕手中握着軍隊,何懼他們跳梁?”李泌很是自信,“不過,此刻留着他們卻是累贅,只有壞處沒好處。”
“北遼被他滅了,天下人都說這是天命。如今南周也被滅了……大唐數百年的對頭都被他滅了,天下人會如何?望風景從啊!”
隔壁傳來了張煥的聲音,“上次南征,若非撤的早,弄不好便會全軍覆沒。南周,不好打!”
李泌面色漲紅,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看向羣臣。
烏梢蛇竟然也敢爲那個孽種說話了嗎?
有內侍送上酒水,李泌連喝了幾杯,面色潮紅。
“去太上那裡!”
韓石頭靠過來,“陛下,趙三福來了。”
李泌上馬。
黃春輝楞了一下,然後長出一口氣,坐下,耷拉着眼皮。
“是。接着北疆軍兵臨城下,城中惶然,彭靖等人竟然把年胥一家子綁了,送給了秦王。”
李元放下筷子,嘆道:“能令你如此的,必然是權力。楊松成等人在蜀地是落地的鳳凰,他不如雞。那麼,可是蜀地之外的消息,那個孽種嗎?”
……
李泌溫和的看着羣臣,“回去吧!”
“沒了。”
李元的手一鬆,酒杯落在了碟子上,呯的一聲。
李泌急匆匆回到駐地,韓石頭就聽到屋裡一陣亂響,晚些李泌出來,韓石頭往裡面看了一眼。
爲了修建宮殿,蜀地去年多徵了一成半賦稅,下面的百姓怨聲載道,可官員們卻報喜不報憂,說百姓們得知是爲了給陛下修建宮殿後,都歡喜不已。
趙三福策馬跟來,說道:“北疆軍一路攻伐順遂,最後在穎水前與韓壁大軍決戰……”
“他……他滅了南周?”
“無恥!”李泌罵道。
李泌眼角的微笑漸漸變成了魚尾紋,魚尾紋漸漸翹起,那雙老眼漸漸變成了三角形。
“朕無需你提醒。”
一個隨從敲門進來,“陛下召集人議事。”
“說!”
“你瘋了嗎?”
楊松成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片蘑菇,“那個孽種打壓地方豪強,可地方靠誰統治?豪強若是不管,或是使壞,地方將會亂做一團。他放話禁止兼併田地,禁止高利貸……可這些都是多少人家賴以養家餬口的生計。他要斷那些人家的根,那些人家,自然會弄死他。”
“能有什麼辦法?”李元抹去老淚,“世人愚昧,那個孽種結束了亂世,還滅了大唐的對頭,哪怕是鄉間的老農也能看出來,這個天下要太平了。阿兄,這是你的護佑嗎?”
隨即消息散開。
楊松成和淳于山站在皇帝駐地外,看着那些人額手相慶。
“你我是不能回去了。”淳于山說道。
“那個孽種恨你我入骨,回去便是送死!”楊松成指指那些人,“他們此刻的狂喜,很快就會變成怒火。關中,長安,將被這團怒火燒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