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堅走了進去。
史公明站在那裡,橫刀丟在身側,他面色蒼白,身體搖搖晃晃的。
“阿耶!”
史堅過去扶住了父親,輕聲道:“阿耶不捨嗎?”
史公明緩緩看向他,眼中多了些掙扎之色。
“老夫爲東疆節度使時,他李玄只是太平縣令。”
人就是如此,最難向過去低頭。
“人活一口氣啊!”
史公明搖頭,掙脫了兒子的攙扶,走出了大堂。
史堅看着跪下的謝忠,“謝司馬,起來吧!”
“老夫想……”
城頭有人在喊。
史公明面色一冷。
這就是喝酒人的想法。
“明日!”
二人相對一視。
……
史公明擡頭看着中軍大旗。
……
老夫竟然想着能擊敗這等勁旅?
老夫,喝多了嗎?
不。
別是什麼坑吧!
他回頭看了一眼中軍大旗。
原先的史堅性情急躁,且目中無人。
“牽馬的是史堅!”有人認出來了。
史堅還想再勸,史公明擺擺手,“老夫累了,出去!”
李玄接過,就在夕陽下打開。
“隼鳥出發了吧?”李玄問道。
心情好要喝酒,心情不好更要喝酒。
“需得提防詐降。”韓紀說道。
而且環境惡劣,也不知他們母子可能適應。
“也不知阿樑和老二如何了!”
這……
心情鬱郁的秦王殿下早飯吃的不多。
“呵呵呵!”
“小郎君。”
外面進來的是謝忠。
謝忠欣慰的道:“人最難接受的便是承認別人比自己強大。小郎君……長進了。”
林飛豹說道:“出發了。”
李玄愕然,緩緩看去,姜鶴兒也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可只是一場大變,就讓他幡然醒悟。
史堅累的坐在地上。
孤是秦王啊!
……
也不知阿樑的學業如何了,老二長高了多少。
酒罈子被放在地上。
……
老父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今日孤倒要看看史公明的嘴臉!”
麻痹!
“他們弄來了一頭黃羊,好肥,廚子說去不掉腥羶味,殿下……”
隨後就是起油鍋。
後續便提及了舅父黃維一家,以及衛王的妻兒和淑妃三人……
一種默契油然而生。
就見兒子史堅手握繩索,一臉不懷好意……
索雲拔刀指着城頭喊道。
史堅說的口乾舌燥,史公明說道,“石忠唐不會坐視。”
他的手指頭在地圖上的代州那裡停住,眼中有些惱火之色。
“殿下,城門開了。”
……
馬車裡的史公明低喝。
“一旦李玄敗亡,北方必然混亂,這便是老夫的機會。”
“哎!哎!”
人最難的是認清自己,故而纔有了歷史上的無數自不量力的典故。
咚咚咚!
鼓聲中,敢死營發聲喊,開始小跑。
李玄眼中閃爍着殺機。
軍中的鏟子是精鐵打造,有些弧度,李玄弄了來,放油,炒香調料,加入醬料翻炒,最後把糊糊倒進罐子裡。
但魏明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城門大開。
“我知曉你的意思。”史堅苦笑,“原先我也不甘心,心想他李玄也是少年起家,我爲何不能?且我還是東疆少主,比他當年強了無數。可今日一戰後,我才知曉,原來我理所當然了。我,遠不及他!”
太陽明晃晃的,大旗上的討逆二字熠熠生輝。
“放那,倒一杯。”
李玄拍拍手走了。
索雲舉手,“止步!”
但沒人倒酒。
接着,城門緩緩打開。
他率領敢死營列陣。
史堅在勸說老父。
“老夫不能坐視相公身敗名裂。”
擡頭。
夜色中,魏明帶着麾下在趕路。
謝忠艱難的起身,腰部的傷口有些作痛。
“勸說,怕是不管用。除非傳來援軍兵敗的消息。”謝忠搖頭,“可南疆軍纔將大敗,統領援軍的將領怎敢冒險?”
那些北疆軍將士雖說疲憊,卻神色堅毅,且神色冷漠,分明就是百戰勁旅。
不對,是起油鏟子。
“阿耶,你別掙扎了。”史堅哀求,“都這樣了,求你了。”
索雲行禮,“請殿下放心。”
可喊話那人卻把大旗給拉下來了。
姜鶴兒低聲對赫連燕說道:“史公明不降,這是自尋死路。”
在這等時候,最好的法子便是殺雞儆猴。
想到那個孩子,李玄有些愧疚。
這是被不能做官這話刺激到了?
秦王是貨真價實的孝敬皇帝之子,依舊掛着個秦王的名號,不敢稱自己爲太子。
史堅暗喜,“只要歸降,以秦王的性子,雖說少不得要被呵斥,可以後就能一家子團聚。哪怕是不做官,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財,也能做個富家翁啊!”
李玄打開妻子的書信。
清晨,李玄發現露水多了些。
出去後,謝忠在等候。
黃羊肉先焯水,邊上學習的廚子很是心疼。
史堅此刻丟掉幻想後,思路也清醒了,“若是再頑抗下去,秦王定然會惱火。等破城時……悔之晚矣。”
……
“是!”林飛豹面露喜色,他也想妻兒了。
謝忠起身,“準備吧!今夜老夫來看着相公。”
史公明修爲不錯,但這些年卻疏於修煉,加之年紀大了,反應慢,故而被史堅和謝忠聯手捆住了。
從出生到現在,他也就是陪了孩子一次。
史公明冷哼一聲。
謝忠低着頭,不敢看史公明那噴火的眼睛。
“是。”廚子一臉得到殿下指點的榮幸。
“看好火候。”
“殿下,有北疆的書信。”林飛豹拿着書信過來。
“李玄身在南方,聞訊必然慌亂,石忠唐順勢反擊,這一戰,大有可爲啊!”
起兵南下至今,他收復北方,擊敗石忠唐,收了關中,但卻少一個震動天下的戰果。
深秋是文青們最喜歡的季節,看着落葉陣陣,感受着秋風吹拂,看着大雁南飛,看着手上乾燥的皮膚,他們都能生出悵然之意。
“阿耶,秦王那人雖說狠辣,可有個好處,那便是信用極佳,幾如帝王的金口玉言。”
“一旦解圍,李玄必然會南下。石忠唐會拼死守禦……北疆軍兵力少,這是個大問題。且石忠唐在南方經營多年,根深蒂固……”
“我不能看着阿耶步入絕境。”
到了城下,敢死營殺氣騰騰,秦王一句話:“今日破城。”,隨即敢死營全體歡呼。
“他不知曉,孤會親自告訴他!”
史堅想抽自己一巴掌。
尊敬的秦王殿下在做飯。
屠裳來了。
“那就是個志大才疏的蠢貨!”
“大郎!”
本該翻炒一下黃羊肉,但罐子卻不行,只能加水熬煮。
當初他便是玩大了,否則哪有今日的困頓。
謝忠也有些頭痛。
貴人的黴頭,觸碰不得啊!
“蠢貨,你綁着老夫,秦王一看便知曉老夫不是心甘情願歸降啊!逆子!”
裴儉在側,說道:“史公明期待的多半是石忠唐的援軍。”
北遼故地的西邊不是好地方,更不是修生養息的基業。
“你直說阿耶優柔寡斷好了。”史堅當然知曉老父的毛病,爲人優柔寡斷,故而當初圍着代州玩攻城遊戲。
他指指腦袋,“正是這段時日的煎熬,讓我徹底看清了自己。我,沒那個命!”
“阿耶,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我吧!也得想想你那孫兒吧!”
“那要不……”
那馬車裡的是誰?
馬車到了敢死營之前停住,史堅掀開車簾,攙扶着老父下車。
而他自己,卻像是一條狗。
這特孃的……
“逆子!”
“殿下!”王老二眼巴巴的又來了。
若是老父繼續折騰,弄不好就會把歸降的那點好感全數敗光。等哪日秦王想到這一茬,說不得老史家就要倒黴了。
大營中,李玄正在散步。
他只需帶着騎兵在會州外圍冒個泡,逼迫李玄分兵攔截就算是成功了。
史堅不敢觸碰老父的威嚴,只能告退。
按理這等性子想改變,至少得數年,乃至於數十年。
“弄死他!”索雲冷冷的道。
史堅搖搖頭,謝忠心中一冷。
他覺得自己前陣子是鬼迷心竅了,竟然認爲自己有成爲太子的希望。
翹首以盼什麼?
捷報!
史公明冷笑道。
“我曾憧憬自己能進長安城,阿耶爲帝王,我爲太子。那等飄飄然讓我迷醉。等代州戰敗後,我就想,興許我會成爲階下囚,乃至於戰死。從太子到階下囚,這個落差太大……我爲此煎熬。”
劉擎在書信中說了北疆最近的一些大小事,最後有些憧憬的寫到:北疆軍民翹首以盼。
“北疆此刻空虛,老夫順着打進去……”
“快!”
“何事?”最近秦王殿下不想看到這個憨貨。
“你二人,果然是老夫的好兒子,好心腹!”
“雙方大戰,老夫便趁勢出擊,偷襲代州。”
還有周寧,她一人照拂家中,還得擔心他這個遠征在外的夫君,想來會很辛苦。
當可震動天下!
廚子感激零涕的道:“小人能得殿下傳授廚藝,真是祖墳冒青煙吶!”
嗖!
繩子在史公明的身上纏繞了幾圈。
他在想長陵那個憨婆娘。
“許多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可你得有命去享用纔是。”李玄負手看着漸漸滑落的夕陽,“今日孤令敢死營上午鬆懈些,守軍果然士氣大振。下午再一緊,守軍的心態就亂了。就如同是潮水,一漲一退之間,士氣全無。”
史公明沒擡頭指指案几邊緣。
孤零零的,邊上就一個牽着馬兒的男子。
史公明心情大好啊!
“深秋了。”
殺一個前節度使,夠不夠分量?
“出擊!”
……
李玄說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快來幫忙!”史堅喊道。
東疆偏於一隅,兵不精,將無能,可史公明卻自我感覺良好……
“逆子,放開老夫!”
隨即大軍出發。
阿寧果然知曉孤在想什麼。
“大戰之後,大軍就沒好好修整過。南下之前必須得歇息一陣子。可史公明橫亙於此,令殿下如鯁在喉。他若是降了還好說,不降,殿下正想殺雞儆猴。”
一輛馬車緩緩駛出來。
李玄想妻兒了。
他甚至還想着……若是能突襲一把呢?
他坐在書房裡,聚精會神的看着地圖。
“嗯!”
是利令智昏!
史公明看着中軍大旗下的秦王,身邊文武官員圍繞,威儀不凡。
“孤當早日結束這個亂世!”
晚飯史公明就吃了半張餅,再無胃口。
秦王最擅長的便是圍點打援,在大戰之前,興許魏明還有這個野望,可此刻他卻壓根不敢想。
“來人,送了酒水來。”
——子泰,你我何時能聚首?
李玄握着書信,吩咐道:“滅掉史公明,記得提醒孤,讓他們來長安。”
“石忠唐能來多少援軍?”謝忠覺得恩主這是糊塗了,“他難道還能爲我東疆火中取栗?老夫敢打賭,他的援軍也就是來牽制一番,讓我東疆能苟延殘喘多活一陣子,如此,石忠唐方能重整旗鼓。”
關中丟失,皇帝遁逃,一時間天下不知多了多少野心家,在盯着大唐這頭鹿虎視眈眈。
一人進來,手中捧着一罈子酒水。
“哎喲!”
“還想要原湯?”李玄看了廚子一眼,“本該用井水浸泡許久,如今沒這個功夫,便焯水。記住,腥羶味重的,要焯水。”
覺得援軍趕到的守軍會打了雞血般的興奮,如此,能多守一陣子。
我何德何能?
想到這裡,史堅滿背冷汗,越發堅定要勸說老父歸降的心。
書房裡點了兩根蠟燭,燭光閃爍,照的史公明的臉陰晴不定。
史公明最疼孫兒,聞言眼神一動。
一整日坐在馬背上,渾身發酸,屁股疼痛。
滅掉一方巨頭。
“相公的性子,執拗。”
二人遠離書房後,史堅說道:“阿耶依舊在期待着石忠唐的援軍。”
“阿耶,你想想牽着孫兒去轉悠的愜意……”
“阿耶!”史堅說道:“你執迷不悟,我只能用此下策。”
“殿下千歲!”
“城頭看着士氣低落。”
李玄的眼中多了一抹厲色。
周寧在信中先說了兩個孩子的情況。
“史公明不知曉一個至理。”
最後纔是她自己。
……
史公明大怒,“大膽!”
一條老狗!
老夫,錯了。
他轟然跪下。
叩首。
“臣,史公明,拜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