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緣起

雲杜若偷偷取回的最後一滴記憶在葉輕語的眼淚中開始幻化出雲煙,蘊集在一起上面出現若隱若現的記憶畫面,可惜她的記憶最後只剩下這一滴,那些記憶支離破碎並不完整隻有間斷的畫面,她不可能像聞卓那樣記起前世所有的事,僅僅能成一些殘破的片段中追尋曾經的過往。

每一世都不完整,有一些看到了開頭卻沒看到結尾,但每一世中葉輕語都清楚的看見她從未留言和在意的身邊一直都有那人的身影,形形色色的身份不斷的在轉換,唯一不變的依舊是他世世相守生生相隨的承諾。

或許這些對於葉輕語已經足夠,直到那雲煙彙集的記憶片段在一世慢慢變得連貫,葉輕語一臉哀傷心痛的看着那一世的記憶。

殘缺不全的記憶讓我們都分不清這是哪一世,只是比起之前看見的那些畫面這一世各位的清晰和完整。

我們默默注視着那不斷變化的畫面像是在給我們講述一個故事。

這是世葉輕語的父親是是朝中重臣高居廟堂,因得罪權貴貶發邊陲蠻荒,鬱鬱寡歡久病不起仙遊極樂,她便在城中開一客棧潦以生計,名浮生。

邊陲重鎮多兵禍,戎狄扣關時見烽火萬里狼煙漫天,朝廷積弱軍將渙散難有作爲,幸有高牆堅壁暫保殘喘,城中蕭條清冷因是唯一的客棧,平日往來多商賈俠士和兵卒,雖清貧但也能餬口度日,怕是應了浮生這名,人生苦短終是一場虛幻的夢,待到城破這塞外黃沙怕是不多她這具枯骨。

“老闆娘,來一壺酒。”

城裡的人都是這樣喚她,或許她已經很久沒聽見自己的名字,沒有誰會在乎這亂世的弱女子,或許過了今夜,這客棧和這城都會是一座廢墟,亦如她從來都記不住這些客人的樣子,在她眼裡他們終究是這浮生中的過客。

我在葉輕語的記憶中看見那個默默爲她相守的人,這一世他是一個守城的兵痞,每次來都穿着那身簡陋破爛的盔甲,丟在櫃檯上的是和他人一樣骯髒的刀,鏽跡斑斑想必很久沒用過。

“押二角酒。”

他每夜亥時來風雨無阻,一如既往的用他的刀向葉輕語抵押二角酒,我想葉輕語已經記不起他到底欠了多少酒錢,不過從未向他要過,戰亂不止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他這樣的兵痞,我估計在葉輕語的眼裡他除了猥瑣和無賴還透着一絲令人作嘔的輕浮之外一無是處,所以葉輕語始終埋着頭不願意正眼瞧他。

他總是對葉輕語淺笑,完全不在意她的輕蔑和不屑,端酒轉身的背影沒有絲毫血性,我猜想或許在葉輕語甚至在心中不止一次期盼,明天,就在明天這個時候他不會再來,寧可他死在戎狄的刀劍下,也遠比這樣苟活着好。

他總是坐在牆角的位置,即便是有人他也會把刀重重的扔在桌上嚇跑客人,因爲那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葉輕語站立的櫃檯,兩角酒他能慢悠悠喝到她打烊,兩個外地商賈多看了我幾眼出言輕薄,他便拳腳相加打的兩人滿地找牙,客棧裡桌椅盤碗一地狼藉,葉輕語縮在櫃檯後不敢吱聲,那一刻他向換了一個人,兇狠的如同一尊忿怒的羅剎。

那一刻才能讓我想起他是那個司生司殺的神尊,不過他的威嚴和霸氣完全只會用來保護櫃檯後的那人。

酒盡菜涼客人各自歸去,他留到最後收起地上殘碗碎盤,我想葉輕語也應該記不起這是他第幾次打破店中東西,但總是會修補好桌椅後才離去,臨走時他站在店外對她淺笑,她厭惡的避開他目光,可眼神中卻透着一絲躊躇不安,我想葉輕越應該是不明白,向他這樣的兵痞爲何會有一張如此俊美的臉,雖然令人厭惡的笑容卻是那樣的乾淨,還有他的眼睛明亮如同這大漠的明月。

這一世的記憶似乎格外的漫長和清晰,想必在這一世一定發生過什麼纔會讓葉輕語記得如此清楚,記憶的畫面中在風沙和歲月侵蝕下亦如這破舊不堪的城和葉輕語的容顏一同慢慢蒼老,唯一不變的依舊是那個兵痞,他還是會在亥時風雨無阻的出現,只不過他始終是那樣的年輕和桀驁不馴。

丟下刀押二角酒。

那應該是這一世他唯一和葉輕語說過的話,看葉輕語變化的容顏,想必這句話她已經說了十幾年,或許時間長了一切都習慣了。

那晚戎狄夜襲城破兵敗烽火屠城,兵痞踢開店門持刀闖進來,不由分說抓住葉輕語手往外衝,斬殺敵將推我上馬,他擁她在懷向城外疾馳,第一次靠他那樣近起伏的馬揹我想葉輕語能聽見他心跳鏗鏘,滿臉鮮血滴落在她後頸是潮溼的炙熱。

敵軍羣兵引馬來追,身後箭雨呼嘯,他加鞭不停斬兵殺將大有萬夫莫敵勢如破竹之勢,後背隱隱作痛猶如尖芒刺骨葉輕語咬牙不語,奔至城外溪谷兩山夾道可容一人通行,他下馬持刀而立指着身後羊腸小道。

“此道出谷往西,遇一河乘筏而過便能周全。”

“你不走?”葉輕語愕然。

“走不了。”

遠處馬蹄破夜火光漸近戎狄已至,他持刀於谷口不動如山,背後數之箭羽沒入身體穿透前胸,他是真走不了,護葉輕語出城他早中箭矢,一路艱辛竟未聽他言語。

葉輕語走到他背後幫他折箭。。

“拔不得。”他按在葉輕語手背淺然一笑。

拔了他就沒有氣力再堅持,他沒打算和葉輕語一起走,他是想留在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谷口幫她擋住將至的戎狄。

“你這又何苦。”葉輕語哽咽。

“欠你的酒錢,今天我還你……”他笑,亦如夜花燦爛,胸前鮮血滴落他腰挺的更直,那一刻葉輕語有些恍惚,我想她或許是感覺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那笑容,世世的相守他終將那笑意模糊的印在她記憶中。

“我叫葉輕語。”

“我……我知道……”他持刀的手一抖,嘴角蠕動笑意悽然,月下靜望似乎有話要講,突聞身後戎狄叫囂羣戰馬嘶鳴,他轉頭握刀。“走!”

葉輕語在等他未說完的話,看着他後背月色下亦如磐石般剛毅,敵先鋒已至揮刀來襲,他引刀砍殺人仰馬翻谷前留下兩具屍骸。

“走!”他回頭看葉輕語一眼,這一次沒有笑,只是腿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插刀在地支撐自己身體。

葉輕語掩淚而去身後只聽見刀劍相交馬嘶人嚎,乘筏西渡至岸回首見谷中火光忽明忽滅,刀劍之聲不絕,葉輕語跪哭在岸邊忽聞夜空驚雷乍現,漫天蠻雷呼嘯而至落於谷中,整個黑夜被照亮的如同白晝,頃刻間谷中一片寂靜。

王師收疆擴土多年後葉輕語再回到那邊陲之地,依舊在城中開了客棧,名浮生。

每日亥時她都溫上二角酒,然後看着店口,一晃多年葉輕語已經是鬢白如雪的老婦人,他知道那兵痞不會再來,可這個習慣怎麼也改不了。

清明細雨。

葉輕語帶上酒再去那最後見他的未名谷,谷頂有一墳丘是爲他堆砌的衣冠冢。

“你這是拜祭誰?”谷頂莊稼人見她每年都來好奇的問。

“一位朋友。”葉輕語顫巍巍的遲暮的坐在墳丘邊。

“你朋友怎麼沒有名字?”

葉輕語愕然,這一世她依舊沒知道他的名字,那空白的墓碑上終究一如既往的沒刻下一個字。

這或許是她最大的遺憾,葉輕語無言以對的把酒擺放在墳丘前,不多不少剛好兩角。

“他是什麼人?”莊稼人唏噓的看着她。

“一個兵痞……一個在這裡爲了救我戰死的兵痞。”葉輕語哽咽的回答,直到現在葉輕語還是願意叫他兵痞,我想不再厭惡僅僅是因爲親切。

“卓谷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裡出過不少英雄。”

葉輕語看向說話的莊稼人,才知道原來這裡叫卓谷。

“兵痞也會救人?”莊稼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話,點燃旱菸咂了一口。“幾十年前戎狄破城,據說有一兵爺站於谷底隘口拒敵,一人力戰不退谷口敵兵屍積如山,谷內血流成河就是從那時開始,谷中溪流變成紅色再沒清澈過,敵將不敢靠前命箭手齊射,兵爺身中萬箭竟然屹立不倒,那一仗太過慘烈老天都不忍羣雷落於谷中,敵兵甲盡數灰飛煙滅。”

葉輕語聽至頓時淚如雨下,他知道那人是便是兵痞,向莊稼人要來鐮刀,在空了幾十年的墓碑上刻下兩行字。

聞說塞外埋忠魂,

卓谷西出無故人。

刻罷葉輕語引刀破指,鮮血塗抹在墓碑上,亦如當年他笑容那樣燦爛。

葉輕語從夢中驚醒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她擡手手抹去像是做了一場痛徹心扉的夢,那夢變得有些模糊,只記得夢裡自己坐在一個墳丘旁淚如雨下,可忘記那墳裡埋的是何人。

這應該是幾世以後,想必她又忘記了前世的所有,可還是有些殘留的記憶讓她想起過往。

推開窗戶京城繁華盡收眼底,三月春色怡人我信步長街青石,夢中陰霾漸漸消散而去,葉輕語駐步街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裡開了一間客棧,堂前綠柳紅花庭內幽深古致,擡頭看見匾額上刻着兩字。

浮生。

看着別緻的店名葉輕語有些恍惚,我想她應該記起些什麼,或許那記憶太模糊只是感覺有些熟悉,有一種恍如前世的錯覺,葉輕語遲疑一下邁檻而進,客棧清冷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客人,她坐到牆角的空位店小二客氣的過來招呼。

“要點什麼?”

“二角酒……”

葉輕語並不飲酒可不知道爲什麼卻脫口而出,她蹙眉久思卻再記不起來。

坐在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客棧的櫃檯,掌櫃頗年輕有一張俊美乾淨的臉,他擡頭剛好和她對視。

葉輕語臉羞紅避開他目光環顧四周有些恍惚,不知不覺飲盡要來的二角酒,起身才發現出來時閒散竟忘了帶銀錢。

“掌櫃,這支髮釵可否押二角酒。”葉輕語取下頭上髮釵歉意的問那俊美的年輕人。

那人嘴角翹起,他笑,放蕩不羈與世無爭。

他收下她髮釵笑而不語,葉輕語茫然的看着那人的笑感覺依舊是熟悉,走到店門口忽然折回來好奇的問。

“掌櫃,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拿筆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在賬本上,侵染了一大片久久的擴散,他遲疑一下。

“聞卓。”

……

葉輕語一怔身體抖動一下,那最後一滴湯藥中承載僅存的記憶也慢慢淡化消散在我們眼前,葉輕語早已淚如雨下,我們終於知道他名字的由來,這是她刻在墓碑上的那兩行詩。

聞說塞外埋忠魂,

卓谷西出無故人。

相守那麼多世葉輕語終究沒記起他的名字,他便取這兩行詩的第一個字,至少這是葉輕語留給他的。

聞卓。

生生世世的相守終於換來一個名字,雖然葉輕語並沒有記起他真正的名字,可我想這對聞卓已經足夠,葉輕語抹去淚痕抱元守一凝神靜氣的閉上眼睛。

“你們走吧,別告訴他……你們來見過我。”

“……”雲杜若一愣吃驚的問。“他就在山門你難道也不打算見他一面?”

“相見不如懷念,我既然已經知道他的名字就夠了。”葉輕語很平靜的回答聲音中透着哀傷。

“不!他等你是記起他真正的名字。”我走上前認真的說。

“不重要了,他曾經的名字或許我永遠也記不起,可從這一世開始我知道他叫聞卓,我會把這個名字銘刻於心,從此以後即便世世輪迴我都會記得身邊有一個叫聞卓的人。”葉輕語慢慢睜開眼睛看着我心滿意足的說。“最苦的那人是他,走到這裡也不肯來見我一面,他是不想我承擔他的苦,輕語有幸得一人世世記掛已是知足,我去見他只會讓他更加羈絆,他守我這麼多久,這一世就讓輕語在此等他,待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他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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