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出關的時候,已經在妖城待足了百日。
她自己沒感覺,只覺得時光易逝,紅顏易老,彈指一瞬,繁華散盡。
此次閉關,盛紅衣雖然修爲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停留在金丹初期,可是隻有她知道,她心境變化可大了。
她多了一份洞悉世界的滄桑,曾經那個莫名透着清澈的愚蠢的盛紅衣,已經徹底的成爲了過去,回不去了。
所以,盛紅衣覺得,有時候無知當真是福。
知道了這些,除了徒增一些悲傷和遺憾,又能如何呢?
往事不可諫。
莫說黑蓮那一世在盛紅衣看來並不算太遺憾,她恨的仇人,自己解決了一部分,好友龏漣幫她解決了一部分。
便是遺憾滿滿又如何?
照樣沒法改變。
記憶使靈魂變得更加的飽滿,增加了厚度的同時,許是也會讓人失去些東西。
好比,那個沒心沒肺的盛紅衣,越加的離自己遠去了。
不過,便是這般,盛紅衣依然堅定,自己依然是盛紅衣。
便是歷盡千帆,盛紅衣依舊初心不改,也許有人會說她固執,也許有人會覺得她分不清輕重,可命是她的,自然由着她自己支配。
她是盛紅衣,黑蓮不過是她的一部分,再如何波瀾壯闊的一生,那也只是黑蓮的,不是盛紅衣的。
盛紅衣沒有絲毫的興趣再走一遍老路。
這是她這麼多年,閉關時間最長的一次,盛紅衣雖然閉關時候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出關的時候卻心情不錯,閉關使人心緒寧靜,醒來之後,盛紅衣有一種多年的疲乏一掃而空的輕盈感。
她似整個靈魂都被滌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清楚存在的坦蕩之感。
她出門來,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之中,靈氣歡悅的繞着她起舞,陽光普照大地,又是晴朗的一天呢。
院子裡靜悄悄的,盛紅衣環視了一圈,只有隔壁那間師兄的屋子之中,靈氣平穩的往內涌動,光看靈氣動向,便知師兄狀態平穩。
盛紅衣進了季睦的屋子,天地銖在一旁的極品靈石陣之中,閃着微微瑩潤的光澤。
季睦躺在一旁,自動吸氣吐納,親靈體質就是這般,躺着也能修煉,在親靈體質這兒可不是一句吹牛的話,而是事實。
也不知榕汐和金朵兒去了哪裡?
盛紅衣倒是不急,金朵兒魯莽一些,但有榕汐在,出不了大岔子。
許是,回了弱溺谷也說不定?
盛紅衣剛出關,倒是不急着立刻走,去衡蕪鬼城已是遲了些,也不差這一兩天了。
她便再懶怠兩日,稍稍休整又何妨?
殊不知,她這邊舒坦了,整個妖城已經快瘋了。
無論是灰珏,還是白騰,它們這一百天的每一天之中都有一個每日一問:
盛紅衣怎麼還不走。
又是一日清晨,灰珏去了城主府,同白騰湊在了一起。
它進來的時候,恰好紅蛸正在院子裡練武,九節鞭舞的虎虎生威,一下又一下,便是拍擊於地面之上,那聲音之中的殺氣都未減弱半分。
灰珏光是聽,都覺得心中生寒,唯恐那鞭子抽到它,它幾乎是繞着紅蛸在走路。
不過,看到它又來了,紅蛸淡淡一眼掃過來,順勢白了它一眼。
灰珏尷尬的撓了下頭,低下頭去,不敢看紅蛸。
它這些日子,同紅蛸白騰等妖迅速的熟稔起來。
誰叫它每日都來呢。
比之以前,如今它同這些南爺的跟前人之間少了客套,更多了幾分瞭解。
白騰、紅蛸、綠霸以及灰灰,是南爺身邊的四大心腹。
現在灰灰不在,綠霸喜歡在水裡待着,等閒情況下,只有白騰和紅蛸在近前。
比起白騰,灰珏還是有點怵紅蛸的,總覺得紅蛸看它的眼神陰惻惻、毒辣辣的,好像隨時都能蜇它一下。
紅蛸的毒,它敬謝不敏。
那玩意兒,它雖然不至於被毒死,但可以被痛死。
而且,灰珏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它知道,最近它來的有點勤了。
可是灰珏能有啥辦法呢,盛紅衣不走,它慌呀。
它現在其實就想把這一尊大神送走,要是再不走,便是她不惹旁的事,再來麒麟閣搬一回家,它的心可就要跟着滴血了。
它就想把姑奶奶開開心心的送走,好讓它也鬆口氣,跟着鬆泛鬆泛,這點要求難道過分嗎?
它覺得一點都不過分,但聰明的灰珏卻也知道,這話完全不能在紅蛸面前說。
紅蛸不知怎麼的就跟盛紅衣好上了。
它若是敢說點兒有的沒的,盛紅衣不一定聽得見,甚至便是聽見了也不一定怪罪它,可紅蛸就不一定了。
讓灰珏來說,紅蛸現在跟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特別的兇猛,戰力超強。
它完全沒有挑戰它的意思。
“那什麼……咱們借一步說話。”灰珏拉着白騰打着哈哈,往偌大的院子的另一端去了,離紅蛸距離越遠越好。
紅蛸冷冷的嗤了一聲,丟下手中的九節鞭,轉身就回了自己屋了。
那兩個蠢妖說什麼,它能不知道?
不就是紅衣還沒走麼?
值當它們這麼興師動衆?
紅蛸背對着門扉的臉上閃過一抹笑意,這麼長時間閉關,想必紅衣必有所得吧?
真好。
她們是朋友這句話,它一直記得。
朋友之間便是相隔萬里,都是希望對方好的,各自安好,這樣就足夠了。
至於這裡的妖們,白騰灰珏之流,莫說沒理由害紅衣,便是有膽子,它們也沒本事真的害到人。
而南爺,想到那日的場景,紅蛸信心大增。
真是從上到下都不是紅衣的對手!
卻說,白騰瞪了一眼灰珏,很無語:
“我說珏老頭,你這樣也太明顯了,你看你看,紅蛸都發現了。”
灰珏待一會兒就走了,紅蛸可是同它在一塊時間最長。
紅蛸最喜歡遷怒了,沒得把對灰珏的不滿加諸在它身上。
它難道長得像大冤種?
偏要每天被紅蛸甩大白眼?
灰珏暗地裡也跟着翻了個白眼,心說,瞎子都知道紅蛸知道它倆天天都在搗鼓什麼,需要“發現”嗎?
它發現白騰現在可會睜眼說瞎話了。
“那個,騰爺,今天出大事了!”它現在還不能得罪白騰,畢竟盛紅衣還沒走呢。
白騰掏了掏耳朵,它也挺煩灰珏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大驚小怪。
“難道盛紅衣出來了?”話是這麼說了,只是那挑高的語調,已經在說,它完全不信。
這一日兩日三日的,直到現在,都快百日了,白騰已經有點麻木了。
灰珏天天說有大事。
結果不是那金朵兒要出門逛逛,就是那榕樹精也要出門,反正在灰珏眼中,盛紅衣住的那屋一有點風吹草動的都是大事。
白騰被嚇了幾次後,就學乖了。
卻沒料到,這一次,灰珏連連點頭:
“是啊,我看她出門了。”
白騰:“……什麼?!”它滋溜一下一蹦三尺高。
“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我得去同南爺彙報呢,你可太耽誤事兒了。”
說着就要往內走,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白騰是真的有點急,妖城的事情,南爺如何不知?
不過盛紅衣的事,有點特別,南爺沒提,誰也不敢去觸他黴頭就是了。
也就是月餘前吧,南爺突然變了態度。
他交代下來,說等盛紅衣離開妖城的時候,他要去送行,讓她感受一下他們妖族的氣度。
白騰是有聽沒有懂,什麼叫妖族的氣度它也不明白,但它記住了一個事兒,就是盛紅衣若是有離開妖城的動向,它得去彙報。
灰珏眉頭這會子挑得飛起:
“我可沒耽誤事兒,她一有動靜,我就來了。”
真沒想到,白騰居然是這麼推卸責任的妖!
不行,不能讓這廝去南爺面前胡說八道,它也要去。
於是它大步向前,很快和白騰並駕齊驅,爭着往麒南的院子去了。
白騰看它這樣,心中暗罵一句:老賊,奸滑的很,又來同它搶在南爺面前露臉的機會了?
因此,它也不讓,兩人並駕齊驅,往裡面衝去。
一白一灰,所過之處,帶起無數飛塵,惹得一衆妖們盡皆閃避。
盛紅衣那邊剛有出關的動靜,麒南就在自己的屋子裡睜開了眼,自知道這麼一個人在他的地盤上呢,他一直關注着盛紅衣的動靜。
一則,是爲防備,此人怎麼就這麼湊巧,來到這裡?
是不是盛玉妃泄露了什麼後,她有所圖謀,想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加之,最近來的人修很多,亦或者她本就起了壞心思,想要奪得麒麟一族的妖丹?
麒南不覺得自己想的多,在人族歷練多年,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
人是最奸詐狡猾的,也是最殘忍無情的。
人與妖,非我族類,麒南不得不防。
好在,趁着盛紅衣閉關,麒南早就把盛紅衣一路的情況摸清楚了,也看出盛紅衣還算“安分”,呆在屋子裡一呆就是三個月不止。
由這些,他在心裡纔有了判斷,大約盛紅衣來妖城,還真算是巧合。
既然不是存了不軌之心,麒南心中便有了計量。
到底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的母族,加上他順道查了一下盛紅衣身邊那個人修的身份,發現居然是玄塵門季家人,身份之尊貴,不諳於他們麒麟族人在城中的地位。
盛家,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呢。
盛紅衣好本事,居然能和季家人搭上關係,麒南思慮再三,還是覺得交好比交惡強。
以後,小麒麟回來,便是他不準備讓他再同母族見面,可也不準備讓小麒麟同母家交惡吧?
尤其,是這種以後前途不可限量的母家。
他自以爲爲了繼承人着想,把該考慮的都考慮了。
雖然,想到盛紅衣那張臉,麒南就忍不住皺眉,伴隨着的是心中乍起的微涼。
心下不耐,只覺得甚少遇到如此棘手之人。
當真是輕不得重不得,太難把控這種相處方式了。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思忖,一時入了迷,忽而,一陣風撲面而來,白騰的“哎呦”聲直接就砸在了他身上。
麒南臉色驟黑,人影憑空消失,而面前的兩個“得力下屬”撞成了一團,正滾在地上。
他強忍住險些撲地的踉蹌,冷笑:
“出息了,沒帶眼睛?都想什麼呢?”
堂堂九階大妖,他若是被自己的下屬撞跌在地,還要臉不要?
麒南在訓斥兩個下屬的莽撞之時,盛紅衣臨時改了主意,竟是要走了。
她本來是想再懶怠一番的,沒料到,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她的懶,剛行於巷子口,就見一道綠光往內衝來。
這不是榕汐麼?
盛紅衣站定原地叫了一聲:
“榕汐?!”
那綠光一頓,頓時扭轉了方向,直直落在盛紅衣面前。
剛落定,它便同盛紅衣傳起了音:
“師姐,衡蕪鬼城還去不?”
盛紅衣眉頭微皺,心知事態有變:
“去啊,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榕汐點點頭:
“我剛得了朋友的消息,衡蕪鬼城又隨水飄動起來了,目前恰好快到鬼音谷附近了,你若是想要進去,我或有辦法。”
盛紅衣擡了擡下顎,眼前一亮,示意榕汐再說幾句,她也正愁怎麼進城呢,衡蕪鬼城肯定不是那麼好進的。
縱使她有所準備,可人家鬼城的守門人就是吃素的了?
若是榕汐可以另闢蹊徑,她又不傻,自然揀成功率高的。
“願聞其詳,你是知道的,師兄我是萬不放心留在妖城的,到時候,便將師兄先送進弱溺谷,然後我再帶着弱溺谷進城,就怕進城的時候出岔子。”
榕汐點點頭:
“把季師兄送進弱溺谷中最安全,鬼音谷中那棵鬼槐同我認識,衡蕪鬼城此時的位置恰好將一多半的槐枝納入了城中,到時候我與它說道說道,有槐枝做遮掩,應該入內是不難。”
說這話的時候,榕汐面容有些古怪。
一切都很順利,就是鬼槐,相當的不好相與。
然,盛紅衣滿心滿眼是能進城之事,並未注意,就這麼忽略過去了。
她聽了榕汐的話,覺得可行。
當機立斷,調轉身子,便往屋裡走:
“那咱們還等什麼,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