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想了, 便有些等不得,忍不住對李墨憧憬了我的夢想,也不知道李墨拿來那麼大的神通, 在陰雨綿綿的時候, 馬車源源不斷的送來了各種花木, 下面都有瓦盆甕罐裝着的, 那邊就地移近, 這裡就地移出,居然都活了,順車來的還有花匠, 這裡點綴,那裡佈置, 原先那個破敗的花園子居然色香滿園, 有聲有色了, 新砌的迴廊下面是葡萄樹,不幾年就綠滿藤了, 假山石後是幾株牡丹,小池塘裡是睡蓮,矮牆邊是紅杏,水井的青石根下幾株優雅的蘭草,斜斜的窈窕葉子。
我真不知道如何答謝李墨了, 如此這般, 總是讓我無法拒絕, 李墨只說是當作和我合作油坊的投資就好了, 讓我無需不安, 反正他說是借壽王的名義弄的,也不花錢, 不要白不要不是,內心掙扎了一番,但是那花園子弄的實在是合我心思,只能做頓好吃的給李墨,心裡才舒坦了些。
七月流火,晚間的天氣有些涼了,我的肚子也有些微微起來的態勢,加上本來就有些胖,那肚子就越發的大,藏是藏不住了,李墨早已經看在眼裡,那大宛馬早就不讓我騎了,新的村舍也建好了,兩溜青磚藍瓦房,中間是一條光潔的青磚大街,雖然只有三百來米,兩旁植了槐樹,種些鳳仙花,每天傍晚在這裡散步成了一種享受,或者我是在享受自己的新村或者是成果,總之是驕傲多與享受。樸實的莊裡人把那街道打掃的一塵不染,知道我害熱,每日下午我出來前,家家都是淨水潑路,雞鴨狗豬的都圈實在家裡,夕陽中爲我閃出一個金光大道。幾乎每天,李墨也都會出現和我一起來來回回的走這條路,他跟在我後面一尺距離,親切的和老人孩子打招呼,也會逗一逗東家牆頭上的貓,西家那個隔着柵欄出不來的那個黃狗,不知就裡的人看了,還以爲是老公陪懷孕的妻子散步,多溫馨。
我莊子的人大約都知道或者是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有一點是一致的,在李墨的事情上,都是集體緘默的,對我的笑也是真誠的,和善的,這一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惠娘應該是看到了我倒在李墨懷裡,事後居然什麼也沒說,態度還是淡淡的,只是飲食更用心了,有時候虎妞不在身邊,她會在遠遠的地方看着,應該是在關心我,對於惠娘我還真不知道如何面對,當時只是想臨時的照應一下,可是虎妞不會做些家務,我又不習慣去買個好人家的姑娘做丫鬟,惠娘就這樣不清不楚的一直在我這裡,她倒也無怨言,本來她的話就少的可憐。
七月盡了,李墨就要走了,聽他的意思,是要到長安過中秋的,一直到壽王大婚,至於婚後到那裡,李墨也沒有說,貌似以後見面的機會很渺茫,我沒仔細問,他也沒仔細說,自從上次以後,我們的距離反而有些疏遠的跡象。
小花園的青石桌上,一碟煮熟的綠豇豆,一碟水煮花生,一碟涼拌黃瓜,一碟孜然羊肉,都是莊裡田裡的東西,一壺葡萄酒,酒是李墨帶來的,說是給我喝,但是葡萄酒最好也不喝,我畢竟有身孕。
菜也不是稀罕物,只是這種吃法李墨也許從未享受過,豇豆還未熟的時候,摘下來煮了,軟軟糯糯的籽,花生是我和李墨一起去刨的,精心挑選了籽粒飽滿的,黃瓜是我親手調味的,本來蓋房的時候弄來了石灰,做的皮蛋還不是很成功,李墨對那個很是牴觸,也就罷了,孜然羊肉卻是自己的羊,西域的料。傍晚十分,涼風習習,已經有黃葉會偶爾墜落,季節不等人,一場秋雨,就會更寒幾分,秋天本就是傷人的季節,卻趕在這個時候別離,今年的中秋,我來唐朝的需要好好品味的中秋,可是就只有我一人了。
“這五香水煮花生味道不錯,你可多吃一些,以後也許你就吃不上了。”我把盤子往李墨面前推推。
“嗯,等明年我那地裡也要都種上長生果,就你說的花生,人家說生了吃不好,煮熟的還挺好吃的,還有你那花生油,等秋後收了花生,榨的油可要給我留一些,還有那胡瓜、胡蘿蔔什麼的,記得給我留一些。”李墨掰着指頭說。
“好,都給你留。”我抿嘴笑笑,這李墨孩子一樣,出個門還惦記着留東西吃,只是吃得到麼,這話我沒敢說出來,以免李墨傷心。
眼前的白玉杯中,暗紅的葡萄酒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李墨一邊吃,一邊一杯杯的喝酒,其實葡萄酒那是這個喝法,雖然着杯子倒還應景,早知道他帶葡萄酒來我就做個西餐好了,不過,又該讓他想的慌了。我低頭抿了一小口葡萄酒,酸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滿口都是苦澀,正宗的葡萄酒,絕非後世香料甜味劑製造的假貨。
“嗯哼。”我伸手摸摸肚子,這個傢伙前幾日有了動靜,一小口葡萄酒就有了反映,狠狠的踹我一腳。
“你怎麼了,肚子不舒服麼。”李墨看着我扶着肚子,臉頰紅紅的,那葡萄酒喝多了也會醉的。
“沒事,他跺我一腳。”我溫柔的笑笑,低頭看我的寶寶。
“嗯,蘭芝,讓我做孩子的爹好不好,你別瞪我,我說的是乾爹。”李墨趕緊擺手說道。
“乾爹當然可以,不過,要見面禮的,到時候你可不能少給。”我說道,當乾爹自然是沒問題。
“好,給當然給。”李墨摸摸索索的掀開衣服,從裡層解開帶子,拿出一塊玉珏,遞給我,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美,上面刻了條似龍非龍的首尾相連的東西,後面一圈密密麻麻的小字,卻不大認得是什麼字,好像是個壽。
“這是壽字麼。”我問道。
“別看了,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只是給孩子的東西,你要放好了,我貼身帶了很多年了,到時候你也貼身給我兒子,乾兒子帶上知道麼。”李墨說道,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行,我知道了,這東西不當吃喝的,從身上薅個就給了,貌似不隆重啊。”我開玩笑說,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的,這塊玉看着就是好東西。
雖然彼此都想找些高興的話題,可是分離在即,總也提不起興致,李墨只是一壺一壺的喝酒,沒多久已然醉得不知南北,三德連拉帶拽的好不容易把他弄走了。獨自站在黑暗的花園裡,涼露初下,草叢裡蟋蟀高唱,滿天星河,分離是人之常情,想那仲欱,不知道在長安好不好,也忘了囑咐李墨,尋一尋仲欱,可是又說些什麼呢,惠娘無聲無息的從身後過來,遞件衣服給我,天涼注意添衣,何以出口呢。
第二日一早,我獨自騎了大宛馬出來,到了村頭,李墨要是回城,需從這邊過的,我一定見得到,沒有等到李墨。三德從那邊飛跑過來,手裡還提這個簍子。
“夫人,可是等我家公子。”三德仰頭問我。
“嗯,忘了一句話,是捎給我家夫君的。”在外人面前,我不想說是來送李墨的。
“公子昨晚上就回城了,估計這會已經動身走了。”三德說道。
“那就算了,這話本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我低頭回馬,那李墨的莊子正在東邊,初升的太陽刺的我眼睛酸澀,只想流淚,側身卻看見河對面的南山,山頂秋來早,遠遠的看去,紅紅黃黃的顏色,曉來誰染霜林醉,點點滴滴,都是離人淚。
“夫人慢走,公子給夫人送了一個事務,說夫人若是想他了,也好解悶。”三德從那簍子裡拿出一個雪白的東西,卻是一隻珀斯貓。
“是隻貓。”我納罕道。
“是瑁,夫人可記住是瑁,三德會留在洛陽,夫人若有什麼事情,找三德就是,公子交待,凡夫人有所需,要全力相助。”三德說道。
我自然知道是貓,李墨走了還想得這樣周全,可是爲什麼就不肯痛快的說聲離別,摸着懷裡貓兒柔軟的身軀,心裡無盡的嘆息。回馬縱繮,奔上村後的沙丘,唬的身後三德大呼小叫,西望洛陽,只是遠處霧靄深深,氣象妍妍,那裡看得出宮廷樓閣,離人垂柳,那李墨自是出了洛陽,一路西去長安了,當下心酸不可名狀,總也打不起精神來。還好那隻貓兒,每日依偎在懷裡,不吵不鬧的安靜,夜裡呼嚕呼嚕的唸經哄我入眠,夜夜涼初透,正是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季節。
不能出門散步,那池塘邊的柳下,李墨曾一襲絲綢軟袍含笑;那青磚大街,李墨也曾縱馬馳過;那沙丘上的花生,李墨不止一次來刨過,觸目那裡都是他的身影,坐在炕上,看那木槿花樹在秋雨裡一地哀傷,同樣是雨天,同樣是這顆花樹,我竟然恍然忘記了夏花爛漫的動人時節,錯過了,有些可惜,不知不覺到了秋天纔想起花開的好,居然記不起花開的模樣,明年木槿還會開,可是李墨還能不能來?這端地不是愛,卻有無盡的思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