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人舊地離白狼水還很遠,起先奚部俟斤還在霫部以東,後來突厥滅亡,就遷徙牙帳到了真河。俟斤還偷偷地自稱可汗,跟遼西北邊自稱奚王,要跟高句麗平起平坐,還有模有樣地讓人跑長安想要混一套鼓纛。
結果李世民都懶得理他們,這幫癟三除了和契丹人雜交,全部無亮點。
張公謹上任定襄都督府都督後,奚人就從鬆散聯盟打回原始部落形態。有那麼一丁點兒奴隸制社會結構苗頭,就嗝屁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連他們的姻親契丹大賀部,也趕緊撇清關係,說這等悖逆天朝之人,實乃夷狄禽獸也。
然後奚人就刪號了。
朝廷順勢拿下真河白狼水,設營州,封白狼山。完了琅琊公主李蔻,挎弓到了某條河,立了個碑。
契丹雜胡高句麗人沒反應過來,幽冀的豪門同樣沒反應過來,因爲張公謹當時的位置,應該是大唐的軍事勢力最北端。河北諸地都還在定襄都督府以南,英俊的張叔叔要在草原上賣弄帥氣,河北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控制了東部草原,北地大族才覺得彆扭,因爲等於說和草原上的貿易往來,全部都在朝廷的監視之下。
而張公謹,不是那麼好拉攏的。
比城北徐公帥三倍的張叔叔沒結婚那會兒,慢說盧氏,就是清河人,也在琢磨是不是甩只家養的崔氏女,看帥氣的張叔叔會不會上鉤。
結果麼……車震害死人。
但不管怎麼說,白糖的利潤極高,尤其是東海小國的貿易,賺頭極大。光靠珍珠皮草互貿,盧氏在河口的利潤,一年可以達到六十萬貫。
可盧氏畢竟是大家族,怎麼可能滿足區區利潤。
土地他們沒有放手,有了新的財源之後,在張公謹提供邊境安全保障的情況下,他們順勢在平州薊州大肆擴充田地。
然後暴漲到一百五十萬畝以上。
盧氏的核心嫡系也就幾百人,本家大概三萬,分家加起來約三十餘萬人。這些都沒有把僕役和僱農還有奴隸算進去,如果只要是人就計入人口,盧家在北地影響的人口,可以過百萬。
貞觀年的總人口,賬面上連兩千萬都沒有,五門七姓就影響四分之一天下人口,可想而知李唐皇族怎麼會容忍這樣的怪物。
然而五門七姓,不僅拒絕了皇族李氏的聯姻,甚至還拉攏了兩任皇帝的班底功臣。傳統貴族選擇了和新貴鬥爭又聯合,卻始終沒有和皇族發生任何關係。
投鼠忌器,如果武力消滅豪門,不是不可以,但首先是豪門引發的動盪,會席捲整個中原地區。其次皇帝班底中亦有豪門子弟和姻親,他們會堅決反對,這涉及到政治利益和社會收益。最後就是如果動手,以豪門世家的道德底線,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勾結突厥契丹高句麗或者其他什麼鬼東西。
世家口中喊的是家國,國可以亡,家必須存。不說什麼南北朝,只說強大無比的漢朝,也是在這樣的冷漠眼神中,轟然倒塌。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李世民就要以皇帝的目光去看待事情。除了內部穩定,外部威脅就是契丹和高句麗,契丹消滅之後,接下來的目標就兩個,東邊高句麗,西邊吐谷渾。
因爲羊毛的關係,伏允跑去鄯善久不東歸,於是重心自然轉移到遼西。
老話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放一千五百年後,這句話概括成了四個字:地緣政治。
皇帝要考慮地緣政治,但世家不需要。
爲了在乾死高句麗的過程中,減少掣肘和必要的損失。李世民不得不加強幽冀的控制,而自然要削弱在幽州的世家實力。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盧氏。
既然盧氏在白糖的貿易中狂歡,那麼李世民就不介意揮舞刀子剁下去一刀。
至於死不死,不重要,哪怕只是斬斷一隻手,也是勝利。
初夏,去年的灰糖在加工成白糖之後,整個冬季和春天,都是加工淡季。而皮草交易量卻大大攀升,盧家於是選擇了空賣實買。
給蠻子們的是河北白糖牌票,因爲山東某些地方的白糖被他們直接買走,所以河北白糖牌票增補了不少。
又通過房玄齡的關係,長安加印了兩倍白糖牌票。
那些捏着三個月交貨契約的蠻子們,白糖沒有看到一袋,但皮草鹿茸靈芝珍珠人蔘,都是實打實的拿了出去。
而邊境土豪們,同樣大肆採購白糖。其中就是以李德勝李德志爲首的勳貴子弟,他們在做羊毛生意的時候,同樣從蠻子那裡積攢了一大批皮子,同樣跟盧氏進行了換購。
四月中旬,坦叔從長安回到懷遠,告訴張德,工坊停工了。然後江南道的貨半顆沒有轉給盧氏,儘管盧氏擡高了整整兩成的價。
“要開始了啊。”
張德渾身都在抖,二十八歲就殺哥宰弟且爲樂的人,是好惹的?
漳河河口的碼頭,保利營造修建的交易所突然就沸騰了起來。
“交貨!交貨!我的貨你今天就要給我!蘇州的船都靠岸了!你跟我說沒有貨!”
“你們漢人太壞了!拿了我們的皮子,拿了我們的藥材,拿了我們的珍珠,卻半點白糖也沒有!你們……你們是想逼死我們嗎?!”
“那是盧家!你個蠻子胡說什麼!難道我們不是漢人?難道我們也拿了你們的好處不成?!”
然後那個穿着鹿皮的草原漢子就把貂皮帽子一把抓了下來,眼睛血紅地盯着盧家的管事:“你不給我貨,我回去也要被俟斤剝皮,與其那樣死,不如殺了你一起死!”
“住手!這裡不能動刀子!”
“盧幼孫呢?!讓盧幼孫出來!入孃的,老子走上千里路,五臺山走到這裡腳都快斷了。他孃的連根毛都看不到!入孃的這也算人?!”
“被躲着,叫盧幼孫出來!”
交易所都快被掀翻了,打砸搶的胡人漢人到處都是,也不知道是誰又傳出了風聲,盧家別說白糖,手頭連現錢都沒多少。
“退錢!退錢啊——”
“我不要白糖了,這趟船老子空走,他孃的去新羅裝一船女人都比來漳河強!”
“我把平州的宅子都賣了,就爲了收點白糖賣高句麗去,現在貨沒有,錢也沒有,我不活了——”
然後有人跑盧家在漳河河口碼頭的院子前自殺,有上吊的,有剖腹的,有撞牆的,有吞砒霜的,有抹脖子的……
盧氏在漳河河口的話事人是盧幼孫,他是盧家嫡系子孫,此刻臉色發白,嘴脣發抖地問旁邊的年輕子弟:“文淵,去都督府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嗎?李德勝手裡的白糖,願不願意先轉給我們?”
盧文淵同樣臉色難看,道:“我父親親自去的,現在還沒有消息。”
“崔家那邊……”
“這不是崔家能支持的,我們敲定紅白雙契,是在長安。買糖人的貨,都是在那裡下的。而白糖,全天下只有張操之的工坊纔有產,但現在卻被朝廷查封,停工了。張操之自己都在懷遠,恐怕……他自身難保吧?”
盧文淵深吸一口氣,然後道:“先籌錢!”
“家主那邊已言,如今范陽本宗也快見底,除非用糧食抵……”
“糧食?”
盧文淵突然笑了,然後吼道,“這年頭糧食拿來喂狗嗎——”
糧價已經賤到不能再賤,屯糧有個屁用!誰會要糧食?蠻子嗎?蠻子哪怕買山東的糧食都比他們的好啊!
盧幼孫被吼的冷汗淋漓,然後道:“那……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