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口關卡多有客舍、通傳驛站,加上這幾年因爲文具用品成本逐漸降低,特大城市的市民階層也普遍有了一定的識字率。書信需求就自然而然地誕生了,除了官方驛站傳遞系統之外,還有像武漢民間行會自發形成的“郵遞”行業。
只是“郵遞”行業誕生沒多久,其初步架構就被江漢觀察使府吸收,武漢誕生的“郵政局”,也是因爲府內和地方縣、鄉、市鎮、裡坊,有着“信函會議”的現實需求。
別處如蘇州杭州,還沒有開展“信函會議”,不是因爲不想,而是統治力無法下探到縣級以下行政單位。同時,蘇州、杭州還無法保證基層官僚有着相當不錯的行政公文技能。
通常來說,能夠在武漢做文書,或者在裡坊之間做通信小吏的,扔到蘇州、杭州的轄區縣城,混個九品官不成問題。
能力是達標的。
除了武漢,也就只有京畿地區纔有這樣的財力、物力、人力。所以一般在京畿地區的關卡渡口處,都有相當發達的驛站。
這種驛站,不純粹是傳遞消息的休息站,還是京畿地區上下級單位政令交流和探討的中繼站。
龍門山的客舍,因此也就成爲洛陽城外,屬於規模相當大的行業單位。
“這‘龍門客舍’之名,還是差了些意思。”
西軍和武漢兩大集團的人都窩在了龍門山,底下的人對於欣賞一下京畿盛景相當感興趣。但兩邊老大則是尋了“龍門客舍”,叫了一條紅燒鯉魚的外賣。
伊水的鯉魚,也是一絕。雖說比不上黃河鯉魚,但品相也是奇特,體態頗爲修長,處理得當,不但沒有土腥味,反而細膩滑嫩。
送外賣的小哥來到“龍門客舍”的時候,差點懷疑走錯了地方,幾百條惡漢兇暴的目光中,像鵪鶉一樣的外賣小哥進了營寨,情不自禁地趴地上去了。
這光景,客舍的負責人一臉興奮,因爲“龍門客舍”要改名。
名是江漢觀察使樑豐縣子張德改的,字是天竺都護府都護“冠軍侯”程處弼寫的。
論書法,張德真心不如程處弼,雖說張德的老師還是陸德明,可空有名師教導,十幾二十年下來,也就學了個彈棉花,字只能說中規中矩看得過去,半點韻味都沒有。
反倒是兩個弟佬,師從虞昶,在江南頗有“善書”之名,老張能沾着點文化人的氣息,還得感謝張賢、張智兩個嫡親弟佬。
“龍門客棧!”
程處弼的字很有力道,典型的鐵畫銀鉤,筆鋒犀利不說,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意思。一筆過,硬扎的感覺就像是字裡面跳出一把橫刀,刺破一雙眼睛。
“你這字,寫得好,比奉誡的還好。”
曾經的長安少年中,李奉誡的字跟他的人一樣,極盡飄逸,爲了方便書寫,李奉誡的字都是簡字。早先揚州官方都要讓人專門重新謄抄,後來受李奉誡影響,從揚州地方到中央的揚州會館以及進奏院“院士”,都爲了通信便利和書寫方便,跟着李奉誡寫簡字。
“也就他家大人的字,能跟程某比一比。”
程處弼傲然自得,他這書法,那也是打殺了一羣山東士族,才歷練出來的。西域最不缺的,就是書法極好的世族子弟。
更何況,當年爲了讓西軍子弟識字,程處弼也是下了死力的。當將軍的自己不努力不以身作則,怎麼給士兵當榜樣?
西軍能夠戰無不勝,跟軍官“身先士卒”有極大的關係。
現如今,但凡還願意緊緊地跟着程處弼廝混的老西軍,要說他們忠君愛國,也的確可以這麼說。不過其中有不少軍官,與其說是忠君,不若說忠於“中原天子”這個中原的濃縮符號。
表現形式一樣,精神內核早就發生了劇變。
只是一時半會熱,他們無法理解,也找不到拿什麼去替代“天子”。在他們的精神世界中,皇帝,終究代表着“天下”,代表着“社稷”。
“哈哈哈哈……”老張哈哈一笑,“三郎這氣勢,倒是不差了。往後去了天竺,大可自己開一家‘龍門客棧’,少不得有些傳說故事出來。你這朝廷鷹犬,可是江湖上好漢們的噩夢啊。”
“說到江湖,兄長,此去天竺,還要借用江湖上的力道。”
“民間想要在天竺站穩腳跟,遷民一二十萬總是要的。此事,李淳風已經做得很好,不過,除此之外,三郎前往天竺之後,還需做一件事情。”
“已經在做了。”
程處弼自然明白張德說的是什麼,兩人多年通信,整個天竺的經略,是通過大量數據來驗證的。
比如傳統的“春耕秋戰”,在天竺並不適用,整個“天竺地”,秋戰還是太熱,唯有“冬戰”,才適合“崑崙海”一帶常年作戰的老卒。
而且“天竺地”雨熱不同期,物資雖然豐沛,實際上的糧食產出,卻並非是因爲土地肥沃,而是因爲“地廣人稀”。
有效耕地面積,“天竺地”實在是太大太廣。
程處弼、李淳風之流,在這片土地上的政策核心,只有一個:減丁。
形式上包裝成了很多種項目,比如劃分“瘟疫區”,比如修築西天竺長城,比如扶持地方土公代理人,比如修建沿海港口……
不管哪一個,都是定點有序地消耗“天竺地”的男丁人口。
除此之外,對外戰爭和對“河中金”“波斯金”的開發,大量“天竺奴”,都是通過和地方土公的人口貿易,大量輸入到礦區和波斯故地。
其中又有長孫衝這個“持節使河中”等等幾十個頭銜的唐朝外交官僚,像吸血蟲一樣,靜靜地窩在一個地區緩慢活動十多年。
長孫無忌和長孫衝這對父子,大概是這個時代中,在空間距離上,相隔最遠的一對夫子。
一個在帝國的東方,一個在帝國的西方,卻又各自舉足輕重,輕而易舉地干涉到了一個地區的政治經濟變化。
長孫衝說要建設“河中景教大廟”,工程還只是停留在口號階段,就有大量景教成員,在阿羅本和蘇拉的運作下,不斷地投奔河中地區。捐款捐物者不在少數,僅僅是金幣,長孫衝就專門建設了一個“建廟庫”,就是專門存放建設景教大教堂的資金。
實際上,口號喊了很多年,也依舊只是停留在口號上。
不過木鹿當地的人員流動,也因此而暴漲了一百倍都不止。大量的“天竺奴”,未必死在礦區,但死在前往建設景教大教堂路上的,卻不在少數。
儘管程處弼、張德、李淳風並沒有和長孫衝透露出“天竺地”的核心政策,但大表哥在西突厥、河中諸部、波斯遺族面前裝了十幾年的逼,他聞着一股熟悉的狗毛氣味,就知道程處弼、李淳風這兩個心理變態,絕對是嗜血到了極點。
保守估計,北天竺的王朝在解體之前的動盪開始,到大瘟疫傳染再到唐朝開始遷民發動大工程,整個北天竺地區的男丁減少總數,應該在二百萬到三百萬之間浮動。
這些減少的男丁數量,並非就代表着死亡,其中有三十萬左右男丁,是被強行交易、遷徙到了西天竺,填空早先西天竺男丁空出來的勞力份額。
而西天竺的男丁,則是早就被趕往波斯故地,以及礦區山谷跟吐火羅人雜居。
除此之外,這減少的兩百萬到三百萬男丁,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以雜兵、輔兵、僕從兵的身份,由唐朝扶持的地方土公,南下進攻中天竺和南天竺。
“廣交會”在貞觀二十三年以後,擴大建設的“天竺地”港口,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
在天竺土人看來,並沒有察覺到唐人才其中的身影。因爲一個地方土公的聯軍,可能只有三百到五百人左右的唐軍老卒。
一支聯軍,烏泱泱的往往都在十萬人以上。戰鬥力很弱,武器裝備更是沒有任何一點可取之處,憑藉唐軍老卒的頂級裝備,五百人沖垮一個五萬人的陣營,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至於率軍督戰,程處弼西軍流竄出去的撈外快的老卒,一般都是一個旅帥就能壓制數個地方土公聯合起來的聯軍。
最高效率的減丁政策,肯定是工業化流水線……
只不過對圍繞在敦煌宮周圍的利益集團而言,純粹的減丁不是目的,減丁是爲了能夠讓唐朝內部力量可以直接控制天竺的廣大地區。
尤其是現在修路技術越來越先進,對於長期統治來說,帝國版圖突破地理極限,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信號機系統,又讓帝國高層,對於長距離統治,有了更強的信心。
於是就有了軍事收縮的同時,針對已經吃下去的地盤,開始大力投資。
“崑崙海”一帶,屬於已經吃下去,正在消化的。而“北天竺”,早先就只是一顆閒子,不管是玄奘老法師還是李淳風老仙人,都屬於成則最好,不成也罷。
不過顯而易見成果斐然,意外之喜連連,整個“北天竺”的自身運氣也不好,碰上了內部王朝的權力崩潰不說,還發生了大規模瘟疫,持續時間還是數年之久。
這等於就是一塊肉骨頭,直接塞到了唐朝嘴裡。
在已經拿下西域,控制蕃地的當口,南海沿路又盡數掌控,朝野之間還是連這點共識都沒有,還做屁個官。
“待三郎在天竺的龍門客棧開張了,老夫得空,也去天竺登門拜訪。”
“兄長要是能來,別的沒有,天竺舞娘管夠!”
“那你這個龍門客棧,就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了啊。”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