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是對手且要交手之後才能知曉,口說無憑,你自以爲人多勢衆,那便派出麾下鬼將前來阻我,看我能否一一殺盡!”
張潛目光微闔,冷光自瞳孔深處侵蝕開去,仰頭看着天上凝聚成華蓋似的雨雲,陰風自天穹浩浩蕩蕩的吹下,拂動衣襟,挾裹着深入骨髓的陰森冷意,而他卻絲毫不爲所動,似這來自於言語、氣息乃至於形勢上威脅都無法擾動他的心境,雙手垂於袖中,朝着城中道觀慢慢走去,再無任何阻礙,一副步履從容的模樣,也是捏準了這靖王的咽喉命脈,他如今麾下鬼將雖然不少,也算是一隻極爲強大的勢力,但卻被大陣牽絆住,無法行動自如,似一尊行動遲緩的老獸。
縱有無窮的力量,卻不能對他形成實質的威脅,他自然不懼。
這靖王想要對付他,必然要抽調出人手,而力量一旦分流,便很難維持道觀中那座大陣的運轉,裡面封印的道人便會脫身出來,到時候內憂外患齊至,任這靖王手段如何通天,麾下鬼將如何人多勢衆,恐怕也回天乏術,難以扭轉敗局了,而他亦是做的這般打算,便是激怒靖王,使得大陣不攻自破。
那道人也會因此而得救,雖然他本意並非救人,但助此人脫困卻對自己有極大好處,便也順手爲之。
兩人聯手,除去這羣陰神、鬼仙,必然更加容易,倒時候尋找釜陽城城隍之敕令也不會再遭遇其他阻礙,同時也可憑此舉洗清嫌疑。
“要想你我之間免去刀兵相見之尷尬,也不無可能。”張潛慢慢走近,態度卻是逐漸緩和了下來。
鬼仙靖王眉頭微皺,神識猶如天穹上的巨眼,審視着城中街巷間哪個微不足道的人影,同時感受着道觀正殿之中傳來的純陽氣息逾漸濃烈,彷彿蟄伏的太古兇獸從睡夢中逐漸醒來,而今天色尚有一絲清明。未及天黑,也不想硬拼,心頭做拖延時間之打算,妥協道:“你有什麼條件,只要不過分。本王滿足你!”
“滾出釜陽城!”張潛步履從容。神色如一,一字一句卻彷彿驚雷一般炸響在天穹之上,直接將那團陰雲都震的支離破碎。
霎那時間,晦暗的天穹之上頓時風起雲涌。
這一句話是將鬼仙靖王徹底激怒。打破了他心中容忍的底線,且不提這言辭之中那一個“滾”字如何充滿羞辱,讓出釜陽城意味着他辛苦經營的一切便要拱手送予他人,他擊殺此地城隍,將其敕令據爲己有。只等凝聚萬鬼信仰凝聚鬼神化身,便可掌握這釜陽城中的人氣龍脈,倒時可以吸取無窮無盡的天地元氣來壯大自己的神魂,將來有聚成元神成就仙位的希望,鬼仙雖然也擔得起一個仙字,卻不爲天下正統所承認,如同妖仙一般,只能在世間最險惡、最卑微的環境中苟且偷生。
張潛讓他滾出釜陽城,便意味着他一切苦心盡皆白費。等鬼患被鎮壓之後,自己還得灰溜溜的滾回酆都鬼城,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裡苟延殘喘。
而且如今他聚衆鬼結成大陣,圍困道觀正殿之中的少女,也是寸步不能離。
這女子殺他之心已定。不可動搖,兩人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自然不能放過她,否則不等鬼患被鎮壓。容她將體內陰氣鎮壓,從大殿中脫困。自己便會被她追殺的永無寧日,將她逼入此處絕境,可不知耗費了多少苦心,付出了多少慘痛代價,而且好運不會永遠站在他這邊,張潛讓他離開,意味着圍殺計劃就此告破。
他自然不會答應,如此一來兩人之間自然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殺機猶如隆冬驟然降臨,寒意肆處瀰漫,整個城池都蒙上了一層白霜,灰暗的天穹之上竟然飄起了片片白雪,釜陽城居於蜀州西南之域,常年炎熱,猶如爐上之釜,下雪這在建城近千年的歷史上還從未用過,如今上萬厲鬼盤踞於城中,陰氣匯聚竟是改變了天象,而後兩人殺機牽動陰雲,大雪驟降,陰冷的聲音自雪花的呼嘯聲中響起:“不識好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哈哈!”張潛放聲大笑,肆無忌憚,腳下步履幅度逾漸大氣,斥道:“社稷神器怎是你們這羣牛鬼蛇神可以染指的,冥頑不靈,只能清肅!”
而今張潛意在營造一個正道中人的形象,一舉一動、一言一詞也是顯露着居天下之正位,替天地施大道的姿態。
“好!好!好!”鬼仙靖王怒極反笑,大斥三聲,目光一瞥道觀之中,端坐於道像之下的少女依舊安靜如初,自她退入此地之後,便一直不理外界之事,而今發生一切也似毫不知曉一般,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若來者是她同伴,此時應該裡應外合有所動作纔對,莫非這道人與她並無干係,或者她體內舊傷很重,如今復發之後已是自顧不暇,不論是哪種情況,對他而言都是極好機會,至少不必擔心內憂外患齊至,那樣真會讓他陷入險境。
正是如此,他也是稍有了些底氣,既然這邊暫無動靜,那便可以抽出一部分力量先去滅了這不知死活的年輕道人,再來與她計較。
“爾等莫慌,嚴守陣位,不可擅離,待本王去滅了這道人,等寅時一到,陽間陰氣大盛,便可招出遠古鬼神,必能一舉擊潰殿中防禦,到時候衆愛將都可分食兩道人之血肉,對凝聚鬼仙靈體大有好處。”他將心中計劃以神識傳給麾下衆鬼將,而後身軀從中裂開,一分爲二,一尊仍鎮守大殿門前,另一尊卻是冉冉升起,飄入陰雲之中,漠然審視,目光如陰雷一般,自雲端直射而來,欲將其撕成一團模糊的血肉,“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竟敢口出狂言。要肅清本王!”
鬼仙靖王震袖一揮,負手立於雲端,額間血光隱現,竟是一道符籙,渾身上下立即散發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嚴來。讓人有種忍不住頂禮膜拜的衝動。
猶如神明一般高貴、神聖。只是與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兇戾、殘暴之氣混淆一處,顯得有些陰邪、冷冽。
一看便知不是天地之間的正統之神,而是一尊邪神、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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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臨世,萬鬼來朝!”
鬼仙靖王開口大喝。聲音滾滾如雷,在釜陽城上空擴撒開來。
城中盤踞的數以萬計的遊魂野鬼、陰靈陰神聽聞此聲,猶如見着帝王的臣子百姓,紛紛臣服,朝之跪拜。
陰曹之中真正的統治者是受天庭冊封的陰司鬼神。如十殿閻羅、牛頭馬面之屬,而非道行高深的鬼仙,反而這些滯留陰曹不願投胎轉世的鬼仙才是地位最卑賤的存在,猶如人間不受王法管制的流寇土匪,實力再強最多也只能混到佔山爲王的境界而已,無法與天庭抗衡,遇見陰司鬼神必然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而今他之所以能統御萬鬼,卻是掠奪了釜陽城城隍的赤書敕令。自封了鬼神,否則只能以武力奴役寥寥數鬼,根本無法讓數萬遊魂、陰靈心悅誠服,奉他如神明一般。
兩者之間差別不言而喻,這一跪拜。數萬陰靈的信仰念頭匯聚一處,頓時蒼穹之上陰雲匯聚,猶如山嶽,壓城欲摧!
張潛眉頭微皺。頗感意外。
亦是看清了靖王眉間的那一道赤色的符籙,自然認得出這是神靈纔有的敕令。而且赤色正是城隍之神。
“想不到這靖王竟已將釜陽城城隍斬殺,並且據其敕令爲己有,自封爲神,天庭、正道到底是亂倒了何種地步,竟讓放任這種事情發展下去!”鬼仙靖王如此舉動可謂是大逆不道,而且異常的張揚,相當於世俗之中匪人刺殺了朝廷命官,還是一方封疆大吏,乃是誅九族的大罪,雖然這種事情曾經也有之,包括小潙山中一些手段通天的大能,也殺過人間正神乃至於道門領袖,但殺人之後必然離去,甚至不敢張揚,而這靖王不僅殺了一城城隍,還取而代之,這已是等同造反。
可大亂已持續近半年,這靖王還未伏誅,可見道門乃至於整個天庭都已陷入了妖族大聖脫困的漩渦之中,無暇顧及此處。
這對張潛而言,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此消彼長,正道、天庭受挫,意味着他生存空間逾漸充沛。
不過如今卻非考慮這些問題的時機,他也犯不着爲正道、天庭操這份閒心,眼下奪回釜陽城城隍敕令纔是緊要之事,本以爲鬼患爆發已久,此物恐怕不知流向何方,想要尋回應該困難重重,如今機緣巧合現於眼前,自是有幾分欣喜,心頭也是對了這靖王浮起了一陣殺機,便在他思緒百轉之間,頭頂那巍峨如山嶽似的黑雲涌動變化,竟是化作了一尊巨大無比的神靈之軀,輪廓清晰、四肢具備,與靖王一般模樣,只是五官還是幾個黑漆漆的窟窿,卻更加的陰森可怕。
這尊黑雲凝聚的神靈之軀足有十七八丈之高,聳立於虛空之中,散發着如獄如海的氣息,彷彿舉手之間都能撕開天幕。
“死!”神靈之軀開口大喝一聲,張口之際,如雲雨碰撞,竟然噴出了虯結的閃電,一陣耀眼的雷光灑下,陰雨之天頓如白晝。
天地之間風雪大盛,雷霆震怒。
整個釜陽城都似在沛然莫御的神威中顫顫發抖,無數民居被震斷了房樑、摧垮了屋牆,成了一片片觸目驚心的廢墟,無數死屍暴露於殘垣斷壁之中,又被冰冷的霜雪無情覆蓋,虛空之中聳峙的鬼神卻根本沒絲毫情緒,右手微微擡起,如垂天之雲,而後朝着街巷之中那個卑微的人影陡然覆壓而去,似碾死螞蟻一般,巨掌降落之際,風雪大盛,寒意如潮,整個虛空都似乎被封凍了起來,陰雲之中還夾雜着恐怖至極的閃電雷鳴,封凍的虛空又似被利刃一下絞成粉碎。
在這一掌之下,似乎世間一切都會支離破碎,變成一堆毫無生命的廢墟。
靖王掠奪城隍敕令,自封鬼神,凝聚出的這一具神靈化身,在實力上已不遜色於氣行周天之境大成的修士,甚至還要兇猛,畢竟住持這具身軀的意念是一尊鬼仙,雖然只是半縷靈魂。但依舊勝過百骸暢通之境的修士,鬼仙之所以能與金丹人仙相提並論,便是因爲其神魂強度已經不遜色於金丹境界的修行者,就算差些,也是有限。神識亦在相近水平之上。而今由他主持這尊化身,簡直能發揮出成倍的戰鬥力來,將每一絲力量都施展的淋漓盡致,轉化爲破壞、毀滅。
而且這靖王鬥法相當有經驗。知到張潛善於御使太陽真火,便凝聚方圓百里之地的葵水靈氣,結成雲雨,催降暴雪。
煌煌白晝,頃刻之間暗無天日。猶如冥夜。
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了,又何處引太陽真火?料定張潛必然黔驢技窮,毫無反抗之力。
便在巨掌落入街巷間的瞬間,街邊兩側的松柏頓時抽芽、生髮,早在半年之前鬼患爆發之時,這些街邊的樹木便承受不住陰寒之氣的侵蝕,已經凋零、枯萎,又經狂風暴雪摧殘,折斷伏到在地。早已是一堆朽木,拾回家就能當柴燒,而今竟然重現生機,還是以山火蔓延的態勢在瘋狂生長,擁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原本碗口粗細的蒼松、翠柏,眨眼瞬間猶如遠古摸神舒展開來爪牙似得,粗至幾圍,猶如獠牙一般直刺天穹。將那陰雲所化的手掌從中穿透。
落葉蘊芽,生機含殺。
草木生根發芽之力。是這世間最具侵蝕性的力量之一,柔弱的草莖可以鑽透最爲堅硬的岩石,何況是這一根根猶如天柱神山似的巨木。
張潛雖然年歲尚短,但自修行以來,經歷了無數險惡之戰,早已養成臨陣機變之心,這靖王既然用神靈化身凝聚葵水靈氣遮蔽天日,那他自然不會執着於施展《朱雀火訣》之中的神通,雖然太陽真火的確是剋制鬼魂的最佳之物,但他亦非只有一種可以示之於衆的手段,這《虛無自然本起經》亦是經他正名,可以在正道中人面前無所顧忌的施展,而且眼前時機,也是極佳,水能生木,這靖王凝聚方圓百里範圍的葵水靈氣卻是在無形之中幫了他大忙。
否則僅憑體內一枚蒼木生靈氣凝聚而成的木丹,在這生機全無之地,想要催生枯死的樹木,也是困難重重。
街邊蒼松、翠柏須臾之間生長到數十丈高,直侵雲霄。
而他所在的這一條街道亦是被樹木龐大的身軀擠成了一團狼藉,彷彿原始密林之中,甚至整座城池,被這十餘株巨木根系扎入其中,地勢都發生了幅度不一的改變,隆起一道道緩坡、亦或是撕開一道道裂痕,街道、建築,坍塌無數,整座城池都被這十餘株巨木的陰影籠罩其中,看人一眼望去忍不住屏住呼吸,好似那巨木橫亙在心裡,成了一片揮之不去的死結,震撼人心,比那虛空之中聳峙的神靈還要宏偉壯闊,好似遠古支撐天穹的神木重現於世。
靖王神色驟變,五官扭曲,黑漆漆的窟窿被拉扯的有些狹長,看起來有種陰冷的鋒芒,似是憤怒,亦有恐懼。
這幾株神木都是由蒼木生靈氣催生出來的,此氣主天地之生髮,所以才被稱作生靈氣,而鬼修乃是吸取陰曹之中的死氣修煉成形,兩種力量本就相互剋制,此消彼長,雖不似太陽真火對陰邪之物有壓倒性的優勢,但佔據優勢之後,對吸取死氣的鬼物也極爲剋制,何況此氣之中暗含青龍氣息,亦是剋制陰邪鬼物,靖王這尊神靈化身乃是聚集萬鬼信仰而成,至陰至邪,被這幾株神木一下刺穿了手掌,又怎會好受,傷口邊緣似春雪消融,非但沒有癒合,反而有瓦解的趨勢。
硬生生抽出手掌,整個右掌已在支離破碎的邊緣。
嘴中發出桀桀怪嘯,城中數萬陰冷受其感召,叩拜的次數逾漸頻繁,也逾漸虔誠,一道道信仰之力猶如洪水猛獸似的朝之匯聚而去。
橫亙於虛空之中神靈化身頓時膨脹,如干涸的湖泊注入了泉流,掌間傷口蠕動着,漸漸癒合,而後怒火如狂風暴雨一般宣泄開來,撩起雙手朝着街巷之中生長而起的幾株巨木掃去,似想將其攔腰斬斷,巨木生根,自是無法躲避,一擊即中,頓時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震徹寰宇,十餘株巨木攔腰而斷。
整座城池都似乎陷入了劇烈的動盪之中,根系牽扯大地,如地龍翻身,十室九傾。
折斷的枝椏墜落城中,宛如山巒傾塌,將數丈厚的城牆都砸毀了不少,一片狼藉,無數遊魂野鬼亦是遭受波及,被砸的灰飛煙滅,哀嚎之聲漫於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