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得桂最初沒有想到北王韋昌輝會突然要帶上他一起離開廬州,在接到韋昌輝密令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一些猶豫。正所謂百足之蟲雖死而不僵,更何況他還沒死,還沒有失去韋昌輝對他的信任。他是離開了北王的身邊兒,可有目的的鑽營始終沒有叫他真正地和北王官邸疏遠。北王身邊兒的親信曾經告訴他,北王在準備撤離廬州,具體去哪裡雖然一時還難以鬧明白,善於分析的他卻從這裡感覺到了蹊蹺。作爲主將,韋昌輝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這裡,一定是後面將有什麼大的事情發生。
不過,此前周得桂不僅已經安排好了羅金桂、田士文在城內的大舉破壞活動,作爲北城防禦的二線後備力量,他還已經設計好了迎接今夜攻城清軍的一切準備。他要在一線城門吃緊,急待增援的時刻,動用他的心腹力量在背後給不會有任何準備的胡鼎文和方老根狠狠地捅上一刀。
現在的機會已經到了,是跟着韋昌輝走,還是繼續留下來完成眼前的一切?周得桂這個無恥、又瘋狂到了極點內奸,在瞬息之間又做出了一個果斷的決定。走,這裡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了,也許走出去還有更多、更好的機會。他沒有按照韋昌輝的意思,先和胡鼎文去順手打個招呼,而是悄悄地把軍馬快速拉走了,留下來的僅僅是一些輜重部隊,用來迷惑胡鼎文。
火yao庫還在轟鳴着,已經壓倒了各個防禦方向敵我雙方的交戰炮火,不斷燃起的新的烈焰,早已把廬州燒得如同白晝。在廬州的一片慌亂中,一手導演出這幕悲劇的周得桂,卻得意地隨着北王出了廬州。就在策馬竄出廬州城門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許這個時候北門已經易了幟,勝保大人的兵馬會浪潮般地涌進城來。而胡鼎文和方老根無疑要倒在他留下的殺手手裡,天朝的手雷厲害啊,儘管已經不多,可用來對付他們是綽綽有餘了。
勝保和米流欣親眼看到潮水般的部下突破了廬州的北城防禦。勝保頗有些得意地看了看他的顧問閣下,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倘若單純地顧及身後,哪會有今天如此輝煌的戰果?
戰局發展到現在,米流欣都開始看不明白了,到底是誰在把握着戰場上的主動權?其實,他和勝保的心裡都明白,眼下所有的糧草彈藥囤積,至多能支持他們再打個十天半個月,要麼撤出淮南,要麼搶佔廬州這個叛軍重點設防的堡壘,從這裡一定會得到大量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也許是個扭轉戰局的大好機會,可是風險又極其地大。按照米流欣所擁有的最起碼軍事常識告訴他,這種風險是不值得冒的。可是,他的確沒有想到面前這個大辮子統帥,會真的有那麼多出乎意外的奸細掌握在手裡,而且能量還會如此的巨大。
現在,看到勝保瞅他的得意神色,米流欣還真有些微微的臉紅了。他開始後悔當初一直再堅持把手裡僅有的兩個協忠義救國軍,只拉上來了一個,而另外一個卻繼續滯留在後面,防止定遠方向那個他認爲可能,偏偏直到現在卻又都根本沒有出來的敵人。如果那個協也在,當前的局面會改變的更快。
“大人,前面捉到一個長毛的大首領。”
“大?能有多大?”聽到米流欣已經開始調動後面的第八協上來迅速擴大戰果,正捻鬚自得的勝保瞅瞅興高采烈的報事軍官,又看看不遠處正擡過來的擔架,好奇地問到。
“回大人,這傢伙是以前長毛的廬州城防司令官,叫胡鼎文。“
“哦,那本總統倒要看看。”勝保呵呵笑着,來到擔架跟前兒。
擔架上躺着的是一個彷彿從血缸裡撈出來的人一樣,胡亂裹在他腹部的白布帶,遮擋不住他那外翻的傷口,直接能看到傷者蠕動的腸子。
勝保下意識地捂了捂嘴,肚子裡一陣的翻騰,“混蛋,這麼重要的人物,爲什麼不給他救護好?”他惡狠狠地撇了那個報事的軍官一眼。
“大人,我們試圖救護過,可這傢伙死硬的狠,我們沒有辦法給他包紮起來。”軍官顯得很無奈。
“現在不是已經死過去了嗎,難道他還會反抗不成?”勝保冷冷地哼了一聲。
“太不人道,太不人道了!”米流欣看看血葫蘆一樣昏迷着的戰俘,搖了搖頭,“趕緊救護,你們的太后陛下會很希望見到這種人的。”
“大人,他又醒了。”
勝保隨着擡擔架兵士的叫喊,把目光投向了傷者的臉。他看到對方眼皮在眨動,眼睛漸漸裂開了條縫。真難想象,這人的生命力居然會有如此的強。他情不自禁地略微向後挪動了挪動腳步,“你就是胡鼎文?”
胡鼎文艱難地轉動了下頭,沒有說話。
勝保知道對方是想幹什麼,他正了正頭頂的頂帶,又拔了拔胸脯,“胡將軍,不要看了,你現在已經是我大清的戰俘,你們已經完蛋了。聽,廬州的炮火有多麼的動人心魄,可惜,那都是我們的。”
胡鼎文的嘴脣動了動,眼睛裡忽然有一種笑。
“胡將軍,生命是珍貴的,我們不希望您這麼輕易地毀掉自己,請您接受我們的治療。”米流欣好象很憐憫地衝着胡鼎文嘆了口氣,隨後又微微地笑了笑,“我們有很好的外科醫生,只要您配合,我們一定會挽留住您的生命。作爲軍人,您和我戰場上是敵人,我也欽佩您的勇氣。現在,您不再是對手,只是一個戰俘,也許我們還能成爲朋友。”
胡鼎文皺着眉頭,緊繃起嘴,右手動了動。
“這是我們的勝保大人和俄國顧問閣下在和你說話,你啞巴了?”一邊兒的軍官有些怒不可遏了,“你不是很厲害的嗎?”
“混蛋,本總統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勝保大吼了一聲,又把頭轉向胡鼎文,“顧問閣下剛纔說的對,胡將軍先靜心養傷,放心,我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不過,說實在的,你們的北王很對不住你們,他丟下了你們於不顧,獨自逃了,否則,我們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你看看,咱們打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了,總是你們便宜得的多不是?所以啊……”
胡鼎文的右手終於按在了傷口上,他感覺到自己涌流的鮮血,還有……“以後……以後還……還會……還會是這樣!”他拼盡全身的氣力,使勁兒一扯自己的腸子,身體重重地滾落到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勝保、米流欣的頭皮都在發麻。
韋正現在是悲憤異常。兇猛的大火幾乎吞噬了半個廬州,滿城都是亂紛紛的四下奔跑、哀聲哭號的百姓,混亂的百姓不僅使救火的天軍難以施展,還阻擋住了一隻只被緊急調往北城,參加反擊清軍作戰軍隊的腳步。
“不行啊,再這樣下去,廬州就完了!“
“司令官,撤吧,匯合城外的兵馬,一起向東面殺,和安王殿下的大軍靠攏。”
面對一個個部下焦躁、無奈的請求,正吩咐衛隊構築街壘的韋正卻冷靜地笑了,“那是逃跑,老子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就是沒學會逃跑!傳令下去,除去反擊北城清妖的人馬,其餘各部向城南疏散百姓,和老子一樣,就地構築街壘,把每一條街巷、每一個房屋都變成清妖的墳墓。”
幾乎是在得意勁兒還沒有過去,卻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勝保得到滁州告急的同時,滁州前線的林海豐得到的卻是來自廬州方向的警報。李秀成的紅五軍已經控制了大半個滁州,激烈的最後的巷戰還在繼續。徐雙來的第一協的確頑強,被動的局面絲毫沒有減弱他們頑抗的意志,而是逐街逐房地與天軍進行着爭奪。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林海豐卻出人意料地收攏了負責打援的教導旅,居然放開西北一條路,顯然是要任由滿清的援軍進入已經危急萬分的滁州城。
“殿下,一旦清軍的援兵上來,那我們原有的優勢豈不要完全喪失掉?”李秀成不解。
潭紹光同樣不理解,“至少我們也應該先打他一下,減輕滁州攻城部隊的壓力。”
“沒那個必要,”林海豐閉起眼睛,想了想,然後看了看李秀成,“不僅要放他們來,你們的攻勢也要放慢,甚至可以給徐雙來一些便宜佔佔,堅定他能夠守住滁州的信心。”
“爲什麼?”李秀成睜大一雙茫然的眼睛,懷疑地看着安王。他不明白,現在拿在手裡的那每一個街巷和房舍、院落,可都是自己的將士們用鮮血換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