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靜禪宗中突然傳來了陣陣鐘聲,響徹“佛城”內外。
身在天王殿中的衆人自然也聽到鐘聲,大天師道:“這是召集寺內僧人的鐘聲,看來這寺中之人終於是按捺不住了,也罷,我們就去看上一看。”
李玄都收斂思緒,隨着大天師一起出了天王殿,向鐘聲響起之處行去。
不多時後,一行人便來到了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只見廣場上的靜禪宗弟子並不算多,爲首是一名老僧,見到一衆人等之後,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方玄,見過大天師、諸位宗主、長老。”
張靜修淡淡道:“原來是方靜方丈的師弟方玄大師。”
方玄道:“貧僧忝爲靜禪宗羅漢堂首座,如今諸位師兄師弟都在閉關,便由貧僧前來迎客,不過……諸位都是在江湖上大有名頭之人,這般硬闖行爲,非是爲客之道。”
慧玄師太道:“方玄大師也知道我們這些人是一宗之主、長老,更何況還是大天師親臨,你們靜禪宗不曾開門相迎也就罷了,還百般推諉,這也不是待客之道吧?如此說來,我們算是兩清了。”
張靜修卻是不欲與方玄多說,問道:“自從方靜方丈圓寂之後,不知貴宗方丈是哪位大師?”
方玄恭敬答道:“自從方靜方丈圓寂之後,本宗方丈之位由方悔師兄接任,方悔師兄自去歲坐關,至今一年有餘,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見其慈範。敝宗事務,現由貧僧代爲主持,若是大天師有何言語,不妨與貧僧說了罷。”
李玄都忽然開口道:“方玄大師是要與大天師在這露天之地談論大事?”
方玄一怔,隨即合十行禮道歉道:“是貧僧疏忽了,還請大天師、諸位宗主長老入內說話。”
說罷他轉身作請,引得衆人步入大雄寶殿。大雄寶殿自然也是雄偉壯觀,可與太平宗的太平宮相媲美,穹頂高有十餘丈,以八根巨大立柱支撐,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尊鎏金大佛,足有九丈之高,佛像的頭顱已經快要觸及穹頂,穹頂被分隔出無數四四方方的小格,其中倒懸有盞盞金燈,金光灑落下來,在佛像的腦後形成一輪金色背光,真如佛陀降世一般。佛像盤坐於一朵金色蓮花之上,蓮花下方則開闢出一方清池,水波輕泛,猶有錦鯉輕擺雙尾,自在遊動。其中還栽種了無數蓮花,佈滿水面,而蓮花中又點燃青燈,燈火輝煌,映照水面,如佛光普照,因而大雄寶殿之內不會給人絲毫陰沉感覺。
李玄都仰頭望去,只見金佛面相慈悲,輪廓柔和,結無畏印,低眉觀世人,大佛之大,除了依山修建的佛像之外,是爲室內佛像之最,內裡以黃銅鑄成,外面鍍金。
在佛像之前是供奉所用的香案、爐鼎等物,然後便是兩列蒲團,在大佛面前顯得格外渺小。衆人各自盤膝落座之後,方玄開口道:“大天師此番登門造訪,不知所爲何事?”
蕭時雨性情剛直,最是不耐這等繞圈子的言語,直言道:“難道方玄大師不知?”
方玄搖頭道:“不知。”
蕭時雨冷笑一聲:“牝女宗炮打漩女山,地師奇襲大真人府,太平宗沈大先生遭劫,李先生接任太平宗代宗主,這些事情,大師都一概不知?”
方玄仍是搖頭道:“自從靜禪寺閉寺之後,對於外界之事一概不知,還望蕭宗主見諒。”
然後他又對李玄都行了一禮:“難怪面生,想來閣下就是李宗主了。”
李玄都還禮道:“李玄都見過方玄大師。”
“閒話少敘。”張靜修道:“貧道與諸位宗主長老此番前來,便是要與靜禪宗商議正邪大戰之事,近些年來,邪道中人氣焰日漸猖狂,頻頻出擊,屢犯我正道宗門,各宗深受其害,於是共倡義舉,討伐北邙山,還江湖一個安寧。”
方玄面現猶豫之色,沉吟不語了。
司徒玄略輕輕拍打膝蓋,輕笑道:“靜禪宗這麼多年了,總不能缺席吧?”
左雨寒也道:“難道靜禪宗連方靜方丈的大仇也不報了嗎?”
聽到二人如此說,方玄正色道:“事關大義,靜禪宗自是義不容辭,只是……只是……”
張靜修問道:“只是什麼?”
方玄滿面愁苦之色,說道:“當年本宗之所以封山閉寺,便是因爲遭了地師的算計。”
張靜修皺起眉頭:“方靜方丈之事,貧道是親歷之人,若僅是如此,靜禪宗還談不上傷筋動骨。”
“大天師說的是。”方玄合十說道:“那日帝京之變,沈老先生當場身死,方靜師兄修爲高些,只是重傷,勉強回到宗中,而本宗之厄,便是由此而起,險些滿門盡滅。雖然最終化險爲夷,可本宗高手也死傷慘重,剩餘之人只得悉數閉關,苟延殘喘。”
張靜修眉頭皺得更深,問道:“此話怎講?”
方玄道:“那日方靜師兄自帝京返回靜禪寺,我等師兄弟皆是心知肚明,那地師心狠手辣,已是斷絕了方靜師兄的生機,只是師兄當時距離長生境只剩下半步之遙,所以才能勉強維持不死,返回寺內交代後事。那日方靜師兄將我們一衆師兄弟召到方丈室中,要指定下任方丈人選,衆位師兄弟對此早有預料,也沒有多想。不曾想方靜師兄突然出手,大夥不防之下,靠近他的兩位師兄當場身死。原來此時的方靜師兄並非本人,而是地師假扮,那地師本就是修爲通天,與大天師不分伯仲,我們一衆人等又措手不及,而修爲最高的方靜師兄更是遭了地師毒手,於是地師以一己之力便將我們打得節節敗退,若非此時有靜禪寺的地利優勢,有位師兄拼卻性命不要,開啓了護寺大陣,這才逼退了地師,否則靜禪宗千年基業都要被地師一人屠戮殆盡。”
說到這兒,方玄已經是雙目含淚,泣不成聲。
諸位宗主初次聽得此言,無不駭然。原來地師在奇襲大真人府之前,早已用過類似招數,卻是用在了靜禪宗的身上,不過靜禪宗畢竟比不得正一宗底蘊深厚,盡是地師一人,便有些招架不住,反觀正一宗,便是陰陽宗、皁閣宗的高手盡出,也沒能傷及正一宗根本。
李玄都皺起眉頭,道:“靜禪宗既然遭此大難,爲何不向其他宗門求援?”
聽得李玄都如此說,其餘人也都望向方玄,聽他解釋。若是靜禪宗早將此事告知其他宗門,那麼正一宗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地師偷襲得手。
方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沉默了片刻之後,方纔支支吾吾道:“畢竟方靜師兄死得蹊蹺,當時大天師和李大劍仙都是在場,就算地師是天下第一人,也敵不過兩位聯手纔是……”
方玄的言下之意是說靜禪宗已經信不過這些正道同盟,再說句誅心之論,靜禪宗未嘗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
聞聽此言,衆人立時無話可說,便是張靜修也只能沉默以對。
就在這時,方玄從蒲團上起身,對張靜修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悽然道:“大天師,如此血海深仇,靜禪宗並非不想報,也不是不敢報,實是有心無力,還望大天師明察!”
張靜修閉上雙目,沉吟不語。
方玄又是靠近幾步,道:“如今寺中,不必坐關的只剩下貧僧一人,討伐北邙山兇險難料,貧僧一人生死事小,就怕貧僧身死之後,無人支持靜禪宗大局……”
“局”字剛剛出口,方玄身形暴起,擊出雙掌,狠狠拍在張靜修身上,一瞬之間,陰陽逆轉,明晦轉化,水火驟起,張靜修的身上立時出現陰火、玄冰、天風、雷殛等四重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