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悟真的介紹之後,李玄都對於“大寶瓶印”有了初步概念,這並非是金剛宗慣用的煉體法門,而是用力法門。在江湖中,這類法門比較稀少,李玄都也只會一種,就是神霄宗的“無極勁”,不過相較於“無極勁”這種純粹用力法門,“大寶瓶印”又多了煉氣部分,按照悟真所言,這應該是金剛宗祖師與妙真宗祖師相互印證之後補全的部分。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雖然金剛宗和其他佛家宗門一樣,都是外來教門,但是到了二祖這一代就變成了中原人,而且二祖還是精通儒道義理,難怪他與悟真這位金剛宗之主見面時,悟真並未談什麼佛家經文,反而是大談儒家道理。
接下來悟真開始口述“大寶瓶印”的心法口訣。依照各種功法秘籍修煉,就如看着菜譜做飯,什麼時候該放鹽,什麼時候該放糖,放多少,什麼火候,都有講究。許多初學之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於是只能按照秘籍修煉,戰戰兢兢,半步也不敢錯。而到了到了悟真這等境界,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就如名廚做菜,不必拘泥於菜譜如何,完全可以自由發揮,就算顛倒順訊,或是省卻步驟,也無不可,這也是冷夫人等人可以通過部分秘籍逆推另外功法的原因,故而一法通則萬法皆通。
雖然李玄都距離此等境界還有稍許距離,但也相去不遠,此時悟真傳授功法,便不必一字一句地去教,只要講明白其中關鍵即可。所以悟真並未攜帶相關秘籍,僅僅是口授,也不完全拘泥於秘籍所載,只說關鍵部分,省卻相應細節,就如描繪簡易地圖,只是將關鍵州府標註,而州府之內的縣城略去,將一部數萬字的秘籍縮減到只有兩千餘字。若是尋常人依照此等秘籍修煉,非要半路走火入魔不可,就像旅人行路,中途便迷失了方向。李玄都沒有此等顧慮,大約用了兩個時辰,就將這套口訣心法完全牢記。
悟真說道:“貧僧所傳‘大寶瓶印’,雖然並不詳細,但李先生博覽諸家,所學精深,想來補全其餘細節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還有一點,你我叨在知己,恕貧僧直言,李先生一身所學,除了‘坐忘禪功’之外,都在道家,於佛家功法,似乎並不擅長。”
李玄都點頭道:“誠如大師所言,晚輩出身道家,一身所學也在道家,於佛家各種功法,只能說是略懂皮毛,若大師不棄,還請指點一二。”
悟真道:“雖說佛本是道,佛道兩家殊途同歸,但諸多上成之法, 還自是頗爲不同,既然李先生不嫌棄貧僧多事,便由貧僧稍加解釋。”
李玄都雖然學了“坐忘禪功”,但是“坐忘禪功”極爲玄妙,看的是慧根悟性,若是沒有慧根,便是歸真境、天人境的修爲也學不會,若是有慧根,便是下三境的周淑寧、裴玉也可以練成,不能以常理而論,所以李玄都也希望悟真能詳解一二,若是以後他再學佛門功法,也算是有了基礎,於是道:“晚輩恭聆大師教誨。”
悟真單手行了一禮:“不敢當。”
雖然悟真常用雙手合十行禮,但是金剛宗一脈的正常禮節卻是右手單手行禮,之所以如此,還是那位金剛宗二祖的緣故,方纔悟真曾經說過,二祖當年爲求初祖收其爲徒,曾經提劍斷臂,只剩下一條右臂,故而只能單手行禮。後來的金剛宗弟子也都效仿祖師,單手行禮。
說罷,悟真開始講述佛家佛門,卻是不侷限於“大寶瓶印”了,從“金剛法身”到“金剛大力”,皆有涉及,又剖析佛家的呼吸、運氣、吐納、搬運之法,雖然與道家不同,但佛家能與儒道兩家並稱三教,自然有其獨到之處,對於李玄都而言,更有取長補短、探幽發微的作用。
悟真傳述完畢之後,李玄都便開始着手修煉“大寶瓶印”,正如悟真所言,李玄都得了“漏盡通”,體魄強盛,修煉這等與體魄息息相關的用力法門自然可以事半功倍,而李玄都所學廣博,已然有宗師氣象,對於諸多功法修煉並未一味亦步亦趨,自有一番自己的感悟,再加上悟真詳細闡述了佛門功法的基礎,補上了李玄都的最後一塊短板,李玄都再去修煉“大寶瓶印”,進展神速,只用了四個時辰的時間,便已經初窺門徑。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接下來就要靠李玄都自己慢慢修煉了。
當下李玄都和悟真大師二人回到正堂,只見正堂中已經點了燭火,二人這番傳功,足足花了四個時辰,此時夜已經深了,不過其他幾人還未離去,都是長年打坐煉氣之人,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見兩人回來,幾人紛紛起身。
李玄都抱拳道:“有勞諸位等候。”
悟真又是單手行禮一次,道:“此番事了,貧僧也該返回金剛宗,一則是貧僧離開多日,宗內俗務積攢,需要回去處置一二,以盡宗主職責。二則是貧僧身上還有李世興的諸多劍意,需要閉關化解,所以顏真人和蘇姑娘的婚事,貧僧便不能前去觀禮,再次告罪一聲。”
顏飛卿和蘇雲媗又是還禮:“大師爲正道奔走多日,晚輩豈敢奢求更多,還望大師好好將養傷勢。”
李玄都道:“大師獨自一人返回金剛宗……”
不等李玄都把話說完,悟真已是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李世興附加在貧僧身上的劍意在於一個‘重’字,使貧僧不得不運起‘金剛神力’抵禦,只能徒步而行,貧僧體魄並未受傷,戰力未曾受損,另外,還有四諦寺的法難師太與貧僧同行,李先生不必擔憂。”
李玄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悟真又是行了一禮之後,也不多留,轉身出了此地,李玄都則起身相送至院門,目送悟真離開。
待到李玄都轉身時,發現顏飛卿和蘇雲媗也已經過來,李玄都微微一怔,問道:“玄機兄,你們……”
顏飛卿點頭道:“從蘆州懷南府出發到今日,已有數月光景,貧道與靄筠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此番事了,我們兩人便要儘早返回吳州,畢竟許多事情,別人替代不得,還要等我們回去準備,所以我們二人也不好在此久留。”
李玄都聽顏飛卿如此說,便也不去挽留,只是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預祝玄機兄一路順風。”
顏飛卿微微一笑,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兩張精緻請柬遞到李玄都的手中:“貧道與靄筠在大真人府恭候紫府兄和秦姑娘光臨。”
另一邊,秦素也已經過來,與蘇雲媗輕聲告別。雖然因爲各自長輩的恩怨情仇,兩人先前並無深交,但是到了她們這等身份,能夠選擇的圈子就這麼大,左右就是那麼幾個家世師承相差不多的女子,所以只要不是生死大仇,多半都會維持表面上的和氣,甚至還會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親密,若讓不知底細的人瞧見,還以爲是多年的好姐妹。所以說,女人有時候就是這麼虛僞。
告別之後,顏飛卿從“乾坤袋”中取出“淪波舟”,輕輕拋出,小舟逐漸變大,最後變得與尋常舟船無異。顏飛卿與蘇筠媗一起登上小舟,然後乘着夜色隨風而起。
今夜月圓,天地之間鋪滿月輝。
舟上二人與小舟一同沐浴在靜謐月色中,越來越高,腳下的雙慶府變成了一點,滾滾大江變成了一線,小舟仍是不停,繼續向高空中的那輪明月飄蕩而去,最終變成了高懸明月中的一個細微黑點,消失在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