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明月高懸,照徹天地。
青鸞衛從事這類差事已經近二百餘年,業務之熟練,當世無人能出其左右,再加上帝京是青鸞衛的地盤,如果青鸞衛真要有所動作,很難有人能逃出他們的羅網。
這次秘密緝捕,主要集中在外城。從上空俯瞰,整個帝京城就像一個“凸”字。分爲四重,“凸”字的上部分是內城,內城中有皇城,皇城中有宮城,“凸”字的下半部分是外城。
總的來說,宮城居中,四方層層拱衛,主座朝南,中軸突出,兩翼均衡對稱。
宮城面積最小,是皇帝居住所在,也就是所謂的“宮裡”,正門爲“午門”。
皇城包括宮城,正門是爲承天門,寓“承天啓運,受命於天”之意,出承天門之後是一三面環牆的巨大白玉廣場,廣場最南端又有一門,此門名爲“大魏門”,又稱“皇城第一門”,與國同名,是爲國門象徵,此門等閒人不可經過,唯有國之大典時,皇帝鑾駕會從此門經過,至於皇后,也只有大婚時才能從此門進入皇城。
大魏門氣勢恢宏,南向五檻正中三闕,單檐歇山,飛檐重脊玄色瓦頂,門兩側左右有石獅、下馬碑各一,門前即是御路,御路左爲“天街”,形似棋盤,有“帝王富貴一局棋,終有聚散時敗時”之寓意,御路右爲“千步廊”,因爲左右各有東西向廊坊一百一十間而得名。
千步廊之外環繞高達兩丈的宮牆,牆外兩側集中了朝廷的大部分衙門,東牆外是吏部、禮部、戶部、工部、宗人府、欽天監,西牆外爲大都督府、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衙門,青鸞衛都督府則在大齊門以內,承天門以外,與六部衙門有一門之隔。
衆多衙門中,內閣是例外,位於午門內的文淵閣,與司禮監一樣,都是在宮城之內。
外城的面積最大,多是尋常百姓居住,最是魚龍混雜,所以客棧的成員也大多藏身於此。
這次是丁策親親自指揮,主要目標是一處客棧,外地人進京,多是在這座客棧落腳,據他所知,這家客棧的十幾名客人就是剛剛入京的“客棧”亂黨,而且地位不低。
這次行動很輕鬆,前後沒有半個時辰,便將這些亂黨全部生擒,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也陸續收網,總計捉拿二十人左右。
青鸞衛的審訊手段是祖傳的,都說三木之下但求速死,青鸞衛的手段比起區區“三木”,不知狠厲了多少倍,抓捕之後立刻審訊,只用了大半個時辰,便撬開了這些亂黨的嘴巴。
青鸞衛從這些亂黨嘴中得知,城內亂黨的首領姓何,居住於內城。
於是丁策親自帶隊,前往捉拿何雲。
只是不知哪裡出了紕漏,何雲竟是得到了風聲,已經提前逃離,等到青鸞衛趕到的時候,何雲住宅的大門洞開着,裡面一片沉寂,像是一座荒廢了多年的陳宅。
丁策皺了下眉頭,向洞開的大門走去,一羣青鸞衛緊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了這座空無一人的大院。便在這時,“轟”的一聲,周圍的房屋直接炸裂開來。火光沖天,氣浪滾滾。
丁策臉色一變,第一時間向後退去。
在一瞬間,丁策已經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些亂黨竟然在住宅裡準備了大量的“鳳眼子”,只要以特殊手法引動,整座何宅頃刻之間便要化作煉獄火海,若是留在其中,就算丁策也要遭受重創。
所謂“鳳眼子”,並非尋常意義上的火藥,而是太平宗在普通火藥的基礎上,又進行多次改制之後得出的一種圓珠狀物體,通體赤紅,即可直接擲出用以臨陣對敵,也可將多個鳳眼子串聯一起引爆,摧山裂城,鬼神辟易。
李如是在自己的住處埋下大量鳳眼子,只是當作以防萬一的最後手段,若是用不到,事後還可以一一取出。沒想到今天卻用上了。
有了第一次爆炸之後,後續的爆炸連綿不絕,聲如雷震,地動山搖,無邊無際的火焰瞬間蔓延開來,伴隨着讓人心悸的炸裂聲音,地面碎裂,殿宇傾塌,一波又一波的氣浪夾雜着碎石掃過支離破碎的地面,熊熊火光沖天而起,彷彿要將整個天際染成紅色。
大半個帝京城都聽到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音,巨大的氣浪橫掃了小半個內城,無數門窗鼓盪不休,不知多少人從睡夢中被驚醒。
丁策堪堪逃出何宅,煙熏火燎之下,臉上滿是烏黑之色,衣服和眉發也有焦痕,狼狽不堪。回首望去,整座大宅已經化作熊熊火海,顯然宅子中已經潑滿了油,將宅子中所有來不及轉移的東西全部付之一炬。
不過這次爆炸也十分巧妙,只侷限在了大宅的範圍之內,沒有波及周圍,除了那些青鸞衛之外,更沒有傷及無辜。
丁策僵在那裡,大火把他的身影也映得一片通紅。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柳逸和李元嬰,兩人很快便趕到了此地。
柳逸一身大紅官袍,頭戴無翅烏紗,臉色陰冷,目光中透出幾分陰鷙,顯然對這樣的結果十分不滿。李元嬰沒穿官服,態度淡漠,掃視周圍後說道:“搜索周圍,看看有沒有其他蹤跡。”
丁策看了柳逸一眼,見他不曾反對,顧不得狼狽,領命而去。緊接着,一隊隊青鸞衛四散而去,在夜色中,可見無數火把晃動。
柳逸擡了擡手,招過一名跟在身後的隨從,吩咐道:“去五城兵馬司,立刻調幾部水車來。”
隨從領命而去。
柳逸嘆息一聲,“但願一把大火之後,還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李元嬰看了眼火勢,搖頭道:“很難了。鳳眼子遇水仍舊可燃,以水滅火,反而如火上澆油一般,愈演愈烈。不過這火也難以持久,很快就會自行熄滅,只是到了那時候,就只剩下一地灰燼了。”
柳逸冷哼一聲,問道:“這個何雲的身份,有頭緒了嗎?”
一名青鸞衛都督僉事上前一步,恭敬回答道:“回公公,我們已經派人查了,此人與太平錢莊有些關係,與錢家也有交情。”
“太平錢莊。”柳逸冷笑一聲,“果真是李玄都的人。”
都督僉事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公公,要搜查太平錢莊嗎?”
柳逸皺起眉頭,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暫且等等。”
都督僉事應了一聲,向後退去。
不是柳逸不敢招惹太平錢莊,而是這裡頭牽扯太深。太平錢莊作爲天底下最大的錢莊票號,不僅僅是江湖人用太平錢莊的太平錢和無憂錢,便是朝廷中的權貴也通過太平錢莊走賬,絕大多數都是見不得光的,若是柳逸敢把太平錢莊給查封了,不知要牽扯出多少破事,又要得罪多少人。對於柳逸來說,差事是朝廷的,得罪了人可是自己的。
李元嬰作爲曾經的一宗之主,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內幕,說道:“牽涉到太平錢莊,也在意料之中,柳公公的確是不好決斷。”
柳逸聽到李元嬰點破此事,順勢道:“依李先生之見,此事該怎麼處置?”
李元嬰看了柳逸一眼,“柳公公這是在考我了。”
“不敢,不敢。”柳逸道,“此事牽扯到了太平錢莊,但不意味着太平錢莊有罪,太平錢莊也可以說自己是受了亂黨的矇蔽,畢竟我們沒有抓住這個何雲,一切都是推測,沒有證據。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們有證據,帝京城中的太平錢莊也未必知情,真正知情的是太平宗。錢家那邊也是同理。這時候,我們既不能去查抄帝京的太平錢莊,也不能對錢家用強,兩邊都不能用兵,根本緣由在於太平錢莊和錢家的根基都不在帝京城中,就算我們把帝京城中的太平錢莊全部查封,再把帝京城的所有錢氏族人全部捉拿,對這兩家來說也只是傷及皮毛,不算傷筋動骨,反而會把兩家徹底推向遼東,這恐怕不是太后娘娘下令緝拿亂黨的初衷。”
李元嬰道:“世上之事,就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個太平錢莊,牽扯了多少人的財路,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不可妄動。依我之見,這個時候我們不能自己拿主意,要上報朝廷,讓朝廷拿主意。”
柳逸臉上有了笑意,“所見略同。”
小半個時辰之後,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一地廢墟。柳逸派遣青鸞衛進入其中搜尋蛛絲馬跡,算是聊盡人事。
此時已經將近天亮,丁策回來了,沒有找到何雲的蹤跡,不過他已經下令徹查何雲最近的動向,包括他去了何地,見了什麼人,在帝京的一畝三分地上,只要青鸞衛想查,很少有查不出的事情。
柳逸看了眼天色,“快要卯時初了,咱家要準備回宮向太后娘娘稟報此事了,李先生要同去嗎?”
李元嬰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柳逸也不強求,對丁策吩咐道:“有了結果立刻向我稟報。”
丁策沉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