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勤轉頭看了看他,面容端嚴的說道:“我不是吝嗇銀子,而是吝嗇自己的底線,如果將銀子給了他,那我考的到底是什麼?大燕國舉行的大考徵舉的又是什麼?如此卑劣的手段,我們這些讀聖人書的子弟不去阻止,反而助其威風,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那考試本也是好心來提點幾句,結果被王學勤說的滿臉通紅,心中羞愧,登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坐在了考場之上,王學勤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那股不忿驅逐,心中暗暗想道,一旦自己考上了,一定要覲見皇帝,將考場風氣問題稟奏一番。
十天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當王學勤從中走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腰是真僵了,他伸了伸懶腰,大步朝門外走去,他雙目明亮,神色堅定,比初入考場更加志得意滿,他有信心自己交上去的卷子不出前三!
離放榜之日有半月的時間,王學勤利用這半個月,走訪了皇城周圍很多景點,更結交了數位好友,偶爾相聚吟詩,偶爾結伴同遊,過的好不快活。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
黃橙橙的榜單貼滿了一面城牆,此次共收取進士三百。
王學勤很早就來了,他對自己是非常自信的,即便無法獲得榜首狀元,也自認爲絕不會出前三甲。
然而王學勤從第一張榜單的第一行看起,一直看完整張榜單也沒發現自己的名字。
我漏看了?
王學勤激動的心情一點點冷卻了下來,他臉色有些嚴肅的將第一張榜單再次看了一遍,覺得自己跳動的心都有些涼了,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涌現。
難道是我太過自信?爲什麼沒有我的名字?
王學勤兩條烏黑的眉毛往中間蹙起,他抿着嘴接着往後面的榜單看了下去,第二張榜單沒有自己的名字,第三張也沒有……
一直到將五張榜單全部看完,看的王學勤眼睛發痛,頭昏腦漲,依舊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我落榜了?
王學勤站在人聲鼎沸的榜單前,耳邊嘈雜喧沸的聲音都漸漸消了音,整個世界彷彿都在腦中轟塌。
不可能,不可能……
王學勤已經被書生們擠出了榜單前,他回過神來,瘋了一般扯過其他人,硬生生從人潮中擠了進去,他立在巨大的城牆前,手指有些顫抖的從每個名字上略過,臉色蒼白的如同鬼魅。
還是沒有,還是沒有我的名字!
王學勤失魂落魄的站在皇榜前,嘴裡喃喃重複道:“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很多人都看到了情緒失控的王學勤,譏諷聲,嘲笑聲,怒罵聲此起彼伏,更多的人半是冷漠半是同情的看着他,那目光好像在說,看吧,有一個落榜後經受不住打擊的可憐蟲。
王學勤一擡頭就是衆人冰冷嘲諷的目光,他被巨大的失望攫住心神,腦子裡一大片的空白,手腳冰涼,滿心惶恐,似乎一步踏入了無盡的黑淵,再不見陽光。
“清宣公子,恭喜高中狀元啊!”
“這酒樓咱們包了!恭喜清宣公子高中頭名,日後定能飛黃騰達仕途光明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城中最闊氣的酒樓裡涌進來一大羣書生,他們高談闊論意氣風發,恨不能讓天下所有人都認識自己!
王學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皇榜前的,等腦子再次清醒的時候,他的桌子前已經擺滿了酒瓶,酒氣熏熏,周圍喧譁聲直入天際,同桌的人談興正高。
“你的消息準不準啊?那主考官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不怕被人舉報嗎?”
有人壓低了聲音道:“那些考官們沆瀣一氣,誰去舉報?而且咱們這些人又有誰能真正見到皇帝陳述冤情的?”
“那照這麼說,文章做得最好的不是狀元郎了?”
“當然不是!我一個好友的父親就是主考官之一!他檢閱的卷子裡有個叫王學勤,文采斐然看的好幾個考官都讚不絕口,直說是狀元之才!”
“那怎麼被……”說到這裡,書生壓低了聲音,指了指樓上正擺酒宴的清宣公子,“怎麼被他給頂替了呢?”
“我聽說啊,那清宣公子空負盛名,其實內裡草包一個,可是人家在開考前給所有的考官都送了禮,尤其是三大主考官,嘖嘖,那銀子跟流水似的送進他們兜裡,而且啊,清宣公子家世顯赫,有很多人都是在朝中當大官呢!”
“那就怪不得了……”
“可惜了那王學勤啊……”
“可惜什麼啊?我聽說那傢伙在開考前沒給考官送禮!人家考官都站在他面前了,還敢給考官冷臉,怎麼可能不被人陰!”
“嘖嘖……”
在一片唏噓聲中,原本頹喪失落的王學勤呆了一呆,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眼發紅的問:“你們說的是真的?!”
嘩啦啦!
王學勤動作太大,把桌子都撞到了,盆盆罐罐灑了一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原本在低着聲音講那些流言的書生被嚇了一跳,都從桌子旁跳了起來,幾個人還是免不了被灌了一身湯水,登時怒了:“你個酒鬼發什麼瘋?!”
王學勤朝這個人撲了過去:“我問你!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被人頂替了對不對?!那羣狗官不僅收受賄賂徇私枉法,竟然還敢在朗朗乾坤下做出這等卑劣的事情!”
王學勤被巨大的憤怒席捲了理智,酒氣上頭,更是什麼都敢說,他聲聲怒吼,直接把人吼暈了!
“這是王學勤?”
“完了,咱們快走!”
那幾個書生才明白原來他們身邊這醉醺醺的酒鬼竟然就是被黑幕了的王學勤,一驚之下,彼此使了個眼色,掙脫開王學勤的束縛,就匆匆朝酒樓外走了。
“別走,站住!我要跟你們對簿公堂!我要面見聖上!”王學勤喝了太多酒,縱然心中有滔天怒火,身子卻踉踉蹌蹌,根本制不住那些人,眼睜睜看着他們跑遠了。
想起酒樓之上就是那羣狗官跟狀元郎,王學勤眼睛怒火不止,醉醺醺的就朝樓上走去:“狗官,你還我文章,你們這羣狼狽爲奸的畜生,我要討個公道!”
“站住!你什麼人?敢在狀元郎的酒宴上撒野?”二樓樓梯口有人把守,一把按住了要往上衝的王學勤。
王學勤擡起頭,他髮絲凌亂的散在額前臉頰,一雙眼睛經過怒火與酒氣的薰染愈發駭人,他聽見自己說:“我要見主考官,我要……我要向狀元郎道賀!”
“道賀就算了,你個酒鬼走遠點,別壞了幾位大人的興致!”官兵寸步不讓,甚至開始推搡王學勤,要把他拉離這個位置。
“放開我!我要見主考官!我有話問他!”王學勤死死抓住欄杆,他用力掙脫官兵的手,往二樓爬去。
“臭瘋子!給臉不要臉是吧?!”
被王學勤這麼一鬧,很多人都看了過來,官兵怕擔責任,下手愈發重了。
“鬧什麼?”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從樓上走下來,一個比一個得意。
王學勤猛地擡頭,曾經見過的主考官沈爲民就在這行人的最前方,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陪在他身側,面容白皙,神色驕矜,看向王學勤的目光還帶着一抹譏諷。
“是你!”王學勤咬牙,對主考官沈爲民大聲怒斥,“你就是這麼爲官的?收受賄賂貪贓枉法!皇帝讓你爲國家選人才,你卻只是爲自己謀利益中飽私囊!還有你!”
王學勤直直的看向那年輕人:“欺世盜名,枉爲讀書人!你們這羣國家的蛀蟲,人人皆可誅!”
王學勤聲音嘹亮,說出的話更是字字珠璣,整個酒樓的人都聽了個清楚,直說的主考官與清宣等人面紅耳赤!
官兵心中害怕,一直攔着不讓說,可是不知道這書生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幾次掙脫他們阻攔,甚至差點衝上去!
“荒唐,荒唐!如此污衊朝廷官員,把他給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主考官沈爲民被氣的全身發抖,衝身邊的下人道,“你們都聾了嗎?去給我打!”
砰砰砰!
數雙拳腳打了下來,王學勤終於抓不住身邊的欄杆,痛哼一聲被拖了出去,他神色發狠,猶自罵聲不絕:“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這羣禍國殃民的蛀蟲,還我公道!”
“打!給我狠狠的打!”沈爲民面色漲得通紅,看着王學勤的目光格外的嚇人。
“大人無需爲了一個瘋子酒鬼生氣,我看他是落考後打擊太大,神智都不清楚了,咱們不要被壞了性質,走,柳姑娘已經在晴方閣設宴等咱們了,別讓美人就等。”
“對啊對啊,大人何須爲這荒唐的指責生氣,清者自清啊!”
“我們信大人!”
沈爲民面色陰沉,但是當着這麼多書生的面,他也不好發火,只能假意敷衍着,等出了門,他對跟在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看出沈爲民眸中的殺意,點點頭,與拖着王學勤的人一起離開。
……
王學勤被拖到遠離酒樓的巷子中,一頓拳腳下來,鼻青臉腫,身上更是被打斷兩條肋骨,全身青紫,再無一處完好之地,劇痛連連,他死死咬着牙,還想站起來,可他稍有動作,又一番毒打!
夜色溶溶,不遠處的大街上燈火通明,無數行人走過,他們看到了巷子中發生的一切,卻沒人敢上前說一句公道,暈黃的燈光從巷子口打進來,照出王學勤一身的髒污。
“住手!”
一聲清脆的女音傳來,踢打王學勤正起興的四個官兵一愣,轉頭看去。
一輛精緻的馬車緩緩駛進了窄巷中,堪堪停在了衆人面前,將外面傳進來的光芒都遮掩,清幽的香氣瞬間縈繞鼻尖。
“好像是柳花魁的車子。”有眼尖的官兵看到了馬車上的標記,遲疑的說道。
“今夜大人們不是要去捧柳花魁的場?她怎麼在這啊?”
“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