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行動的前線隱蔽點當中,江上百無聊賴,麻漢則點了一支菸。按照作戰計劃,他們倆要在這裡伏擊已經被異化的銀狼。
黑風之前並沒有白白受傷。根據他的說法,他只是懷疑有地外文明的入侵,但是沒想到異化就在銀狼身上發生,也沒有對異化現象導致的審訊室防禦措施失效做出合理的預估,不過在反應過來的瞬間,黑風已經做出了行動。
他在攻擊銀狼的時候,並不是以打倒對方爲目的,而是在他身上釋放了追蹤裝置。這種追蹤裝置是液體的,馬上就會附着在被追蹤者的身上,同時和被追蹤者的皮膚進行同化。如果不是那種感覺極爲敏銳的能力者,是很難發現這種追蹤設備的。黑風本來在擔心銀狼的冷凍系能力會干擾追蹤設備的實際效果,不過從現在的結果上來看,效果還是很好的。
在確認了銀狼的位置之後,暗克帶領着他的人也開始了行動,突襲了銀狼的人形兵器製造地點。
關於追蹤人形兵器這一點,聯盟機關束手無策,可是暗克卻很有辦法。這種辦法顯然不是他的功勞,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超級罪犯組織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技術進步,在某些領域裡已經超越聯盟機關了。這當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沒時間來追究這種事情了。暗克他們的行動很順利,人形兵器本來就不是一線能力者的對手,它們的自我適應能力雖然很不錯了,但是面對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能力,它們也沒時間一一學習破解的方法。畢竟它們的母版還是銀狼,有的是方法對付它們。
這種突襲幾乎是同時開始並且同時完成的,發生在全球至少六個地點。就算異化的銀狼再怎麼沉得住氣,面對這種情況也不得不做出反應了。
他開始移動,被全程監控,而江上和麻漢就在他的必經之路上等着他。
“大概還有二十分鐘才能接觸。”麻漢把菸頭丟在一邊,吐出最後一口煙氣,“假如他選擇開車而不是乘坐軌道交通的話,應該就是這個時間了。”
“哦。”江上沒多說什麼,只是繼續等着銀狼的出現。
“我說小兄弟,別這麼緊張啊!現在咱倆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別這麼對我兇巴巴的行不行?”麻漢一邊搓着手一邊笑嘻嘻地對江上說道,“你看,你上次把我打那麼慘,還讓我斷手斷腳的,我這不也沒怪你嘛。”
“那你最好還是怪我吧,我這人不喜歡佔人便宜。”江上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可太逗了!”麻漢哈哈大笑,“什麼叫不喜歡佔人便宜啊?照我說,你是不佔人便宜就算是吃虧了。”
“你很瞭解我嘛。”
“不……不是瞭解。”麻漢搖搖頭,“我只是跟你有一面之緣,打架也只是打過一次,還是在狀況對我完全有利的情況下完敗的。我根本不瞭解你,我只是覺得你好像跟我認識的什麼人很像。就那種……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的那種人。”
“這種人很常見的。”江上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下,“能力者基本上都是這種人。”
“很可惜,我不是。”
“我也不是。”
“誰信啊!”麻漢又笑了,和上一次在冰窟裡的那個緊張到不行的麻漢完全不同,“假如有必要,你會不擇手段的。可我就不行了,我每次都會判斷失誤。”
江上盯着這個看起來只是普通上班族、實際上也應該是個普通上班族的中年男人,覺得有一些不可思議。
大體上,他所接觸到的能力者只有三種。一種是和他一樣的peace maker,一種是令人煩躁、他最不喜歡的超級英雄,剩下的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違法亂紀的超級罪犯。
像麻漢這種弱能力者同時又要去給超級罪犯賣命的人,他之前真的沒有見識過。
“老實說,我不太明白你爲什麼要跟着銀狼他們混。”江上說道,“你的底子很乾淨,之前完全沒有進行犯罪活動的記錄。從這次你的表現來看,你也只不過是初涉此道罷了。雖然你做了不少功課,甚至連一般的能力者都不怎麼重視的我們擦屁股小隊的人都搞清楚了,但你還是缺乏實戰經驗。”
“拜託,我再怎麼說也是比你年長啊!哪怕我是個‘壞蛋’,你這麼說得這麼直白也是挺讓人傷心的。”麻漢哭喪着臉說道,“不過你說得沒錯,我還真是頭一次幹這檔子事兒。當時還真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我還以爲你一定會毫不猶豫把我一槍打死的。”
“我能問問理由麼?”
江上一臉真誠的樣子,不過語氣很是平淡。
“幹嘛?我都一把歲數了,你準備勸我向善?”
“我沒那個閒工夫。”江上嘆了一口氣,然後咧嘴笑了,“搞不清楚理由,就沒有辦法預防。沒有辦法預防,以後我的工作會很難做。我的工作很難做,我就賺不到錢。我賺不到錢,我的人就會跟着我喝西北風。除非你現在給我一大筆錢,否則以後我出現了損失,你該怎麼賠償?”
聽着江上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詭辯,麻漢一臉無奈。
“我會把超市打折的信息梳理盤點之後及時發給你的,怎麼樣?”
“還不錯,但是不夠。”江上說道,“我沒辦法現在逼問你,以後也不能。”
“因爲我沒覺得我在做錯事,我只是在幫忙而已。”麻漢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瓶酒遞給江上,“喝麼?一會兒打起來會很冷的,喝一口暖暖身子。”
“沒這習慣。”
“那我不管你了。”麻漢喝了一大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給你打個比方,如果你的朋友給你打電話,說他想看某個電影,可是電影已將下線了,正版的盤還沒有發售,想看的話要麼下載,要麼看盜版盤。這時候你正好路過盜版盤批發市場,一張盤的價格是五塊標準元,你會給你的朋友買一張麼?”
“不會。”江上堅定地說道。
“爲什麼?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天底下買盜版盤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也沒聽說一個人買了一張盜版盤就被警察抓了。”麻漢大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要讓我幫忙買五塊標準元的盜版盤,得多給我兩塊做跑腿費。”江上如此解釋道。
“哈哈哈哈!果然夠爽快!”
“那你的跑腿費是什麼?”江上緊緊逼問了一句。
“有點兒意思!”麻漢眯着眼睛看着江上,“很多人說你其實是個買賣人,果然是這樣沒錯。”
弄清楚別人的“跑腿費”,只要給出更讓人誘惑的價格,大部分情況下都能讓一個人反水。
信念這種東西,往往是和價值分別擺在天平的兩端的。大部分人看起來信念堅定,只不過是因爲出價不夠誘人罷了。當然,也存在一些人的信念是無法被收買的,因爲那種人的信念就是價值本身。
“只可惜我不做這個買賣啊。我就是個物流公司的一般員工,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就心滿意足了。你別不信,我這人不缺錢。”
“那你缺什麼?”
“小兄弟,咱們歇歇行不行?好歹咱倆一會兒要打個硬仗,活得下去活不下去還兩說呢,幹嘛把氣氛搞這麼緊張?”麻漢又喝了一口酒,“該說的我都說了。”
江上聳聳肩,沒再問下去。
的確,該說的他已經都說了。
如果說江上所強調的重點,是幫人買盜版盤需要跑腿費的話,那麼麻漢的重點,則是買盜版盤是爲了幫朋友的忙。
這是決定性的不同。
假如像江上那樣考慮用價值來做衡量,當把買盜版盤這種行爲替換成其他行爲的時候,由於估價的不明確,就很難實施了。
但是,如果像麻漢這樣,重點在於是爲了幫朋友的話,把買盜版盤替換爲其他行爲,就會變得可能性很大。
是爲了幫助朋友,所以就算是犯罪,那也可以在所不辭。
這讓江上感到困惑。
他的確是個利益至上主義者,現實到不能再現實了,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
他所重視的,是名爲peace maker的這支隊伍,以及隊伍當中的這些人。
無論是無聊的同病相憐,還是可悲的同類意識,不管從哪個方面說,他都會盡全力維護這些人的利益。
大家是一心同體的。
那麼,自己的底線又是什麼?
假如真的出現了極端情況,要不要出賣一些本來不能出賣的東西?
另外的疑問是,麻漢所說的朋友到底是誰呢?
從他之前的履歷來看,他是個乾淨到不能再幹淨的人。沒有任何人際關係可以和超級罪犯活動所重疊,特別不可能是銀狼這樣習慣單獨行動、張狂到難以形容的傢伙。
他到底在爲誰賣命呢?
“還有四分鐘。”麻漢把沒喝完的酒重新收到懷裡,“咱們出去賣命吧!”
“我不這麼想。”江上否定道,“按照作戰計劃,賣命的人是我,不是你。”
“這誰知道……”麻漢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悄聲唸叨了一句。
江上假裝自己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