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丫頭眉飛舌舞的模樣,九丫不由得搖了搖頭,“倒是有閒心去琢磨這些,我交代你辦的事兒怎樣了。”
正在興頭上的茗玉不由得蹙了蹙鼻頭,“小姐您吩咐的我哪兒敢不辦,不過這幾日初晴真沒再出去過。”
雖然茗玉愛聽這些閒言碎語,可在外卻不是個多話的人,平日裡也十分靠得住。所以她的話,九丫自然相信,而且還不止於此。
“茗玉,你覺得初晴與那婦人是什麼關係?”她問她。
茗玉想了片刻,恍然笑道:“像是生意往來。”
生意!柴火生意?九丫愕然,覺得這丫頭與楊宇桓還真是一樣的……不靠譜。
二月天氣,臨安的迎春花已經探出了牆頭,而遠在城外的楊府別院玉蘭卻獨好。院中的幾株皆是十多年前植下的,如今枝葉繁茂,幽幽的香氣老遠都能聞到,深吸一口,似乎百病全消。楊宇桓將近日身子不怎麼舒坦的九丫拽來了這裡,一則想讓她遠離府中諸事以便修身養性,二則不用拘於俗禮。
“如今琴姬還在月子中,定不會像上次那樣來攪局的。”楊宇桓挑眉道。
上次,自然是指幾月前湯泉之事,九丫怎會看不出他的邪性,適時將杯中的冷茶湊到了他的嘴邊。
自進了楊府的門,九丫每月的信期都不怎麼安樂,上個月暈在了庭廊上,這個月卻折騰了八九日才完事兒。她琢磨着一定是八字與楊府不合,但楊三公子可不如她這般迷信,於是當即便請來了老熟人鄭太醫。
醫者父母心,就算是那方面的病,在他們的眼中也如風寒一般。所以當鄭太醫侃侃而言時,九丫故意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伸手啊?”鄭太醫忽而道。
“啊?什麼?”果然,她根本就沒有聽。
鄭太醫抽了抽嘴角,“需要取你的血,讓你伸手呢。”
她這才恍然,幽幽地伸過手去,卻也不知指尖的血究竟有何用處。
鄭太醫走後,楊宇桓便進來了,開口就道:“鄭太醫都跟我說了,只說你氣血紊亂,小心調理便是。”
九丫愕然,實在想像不出兩個大男人居然會談起這個話題,盯了他片刻,才蔫蔫地應了一聲。楊宇桓道她身子依然不甚舒坦,上前坐在她旁,以便她能枕在自已肩上。可手將將伸出去,門外一個焦急地腳步聲傳了來,接着門隨之而啓。
進來的人是大志,他一向有打亂一切的本事,今日又證明了一次。大志全然沒顧得上房內兩位,着聲便道:“公子,出事兒了,大事。”
先前還因對方攪局而一臉仇怨的楊宇桓立馬嚴肅了起來,大志其人平日行事雖浮躁了些,但關鍵時刻還是分清輕重。因此沒等楊宇桓開口問,對方已繼續答道:“公子,半日前老爺讓人拿了大公子園子裡的琴姬,親自送去了刑部。說她是……說她是……罪臣餘孽,本應在十多年前一同抄斬的,卻被人放了出去,如今得知情者告發,刑部尚書親自去找了老爺,老爺爲避嫌便親手將人交了出去。”
未等他說完,楊宇桓已經起身出了房,卻只未開口打斷,大志也便繼續說着:“此事雖還未定案,說是得先過審,可大約……大約真是如此。便是十八年前那樁案子,據說當年轟動臨安,如今重提,連皇上也驚動了,只怕……”
大志確是心思慎密之人,一件事說得有頭有尾,跟茗玉說人閒話的能耐同出一轍。這是九丫第一次生出撮合這兩人的念頭,可如今當真不是時候,只跟着楊宇桓出了別院,一路回城。
楊宇桓向來關心琴姬,不爲別的,獨獨因爲楊攸。九丫如今依然鬧不明當時那句“琴姬是楊攸的良藥”爲何意,卻稍稍有些明白琴姬在楊攸心頭的地位。
如今的楊府前堂,像是劫後重生一般,實在讓人覺得蒼涼。人其實早已散盡了,獨獨坐了一人,他雙手撐額,看不清什麼表情。
楊宇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欲安慰時,對方卻赫然出聲:“還想說什麼,都給我滾。”
楊宇桓聞聲倒是淡定,可九丫卻爲之一顫。那雙腥紅的雙眼,如同三天三夜未眠一般。不過一日未見,好似蒼老了許多。
看清眼前的人是楊宇桓與九丫,楊攸表情微沉,繼續垂着頭。
“如何?怎樣了?”楊宇桓剛剛回府,除了大志口訴的來龍去脈,其他的一概不知,便先問了這句。
豈知楊攸非但不答,還略顯厭惡地給了他一個笑,“便是這樣。”
“何爲‘便是這樣’?”此次開口的換成了九丫,她可不如楊宇桓那麼淡定,亦沒有如楊宇桓那般因多年兄弟情而感同身受的閒情。
但是如此,話便有些生硬了,落到楊攸耳中亦不怎麼如意。只見他猛地站起身來,幾乎一把抓在她的衣襟之上,隨後便喝道:“少在這裡假惺惺的,你與乾寧向來交好,便不知道此事?”
九丫被他沒來由地一推,險些摔倒,幸虧楊宇桓及時拉開楊攸的手,“大哥,你冷靜些。”
這一言卻也不知又怎麼惹着這楊大公子了,他竟然將氣發在了自個兄弟的身上,“你呢,別告訴我你也知道。”
九丫不是好脾氣的人,見楊攸對自個發狠也就忍了,畢竟平日與他也不算要好,可他衝着楊宇桓發火便是大大的不行。於是連楊宇桓也沒攔得住,她已然冷笑着道:“你不說,我們又知道什麼?我們縱使是假惺惺,也好過你在這什麼事也不做好。”
楊攸今日已聽了太多的話。先是責罵,謂他將罪臣餘孽帶入了府中辱沒了楊家的聲譽。接着又是埋怨,說他行事無章,連對方身份也未曾弄清便將一顆心給了人。最後便是數落,稱他有眼無目珠,被人誆騙多年卻渾然不覺。
還有那一句:“你倒是一心爲她,不惜跟老夫翻臉,這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弄清楚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藉着你攀附楊家,你可知她與晉國公尚有來往。其父是徽王舊屬,這樣的往來你就半點也不疑心,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他確是不知,相識五年,每每問到她的身世,她亦是一言避之。他只當她有傷心往事,不願提及 ,卻不料她竟然是有心瞞他。
如今聽了九丫的指責,憋了許久的氣,頓時發泄了出來,“我該做什麼?是拼了命卻向皇上求個情將人赦免了,還是去找乾寧商量着怎麼將人救出來。”
如此竟扯上了晉國公,九丫不明所以,本欲再問,卻被楊宇桓止了住。
楊宇桓遠比九丫冷靜,知道已然問不出什麼結果,便差使着小廝將楊攸送回了園子後,才與她回了負俗園,隨後經過一番打聽,才知道了琴姬與乾寧的淵源。
“這事兒,我絕不信。”九丫鐵定琴姬與乾寧不過泛泛之交。
楊宇桓頷首,卻又嘆道:“所謂當局者迷。”
九丫黯然,“那此事便由着它?琴姬如今還在月子裡,下了牢還一番拷問,只怕不太好吧。”
楊宇桓也擰起了眉頭,卻更爲好奇自已這媳婦在琴姬的事上爲何如此上心,於是便道:“你若單單關心琴姬便罷了,若也如我一般擔心的是大哥,那就……”
九丫一怔,竟發現他此時還有心思打趣,不由得剜了他一眼,可還是認真地道:“我也不是沒眼力之人,先前不過因爲某些事不待見她罷了,可她着實不是壞心之人。況且……”
她的話無端端地止了住,他見她神態,知她想到了什麼,其實他亦早料到,不說只是不願她也記上心頭,可他又皆會不知,她不是迷糊之人。
“別多想了。”他拉她近旁,將脣湊近她眉梢,“琴姬的事,我明日去刑部看看,不過……若她身份不假,那也許事情不那麼好辦。若免了死罪,定也活罪難逃。阿九,這事兒由不得我們,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九丫知他此話不虛,但凡扯上了這種案子,就算扒層皮亦覺得是慶幸了。她默了片刻,最後開口道了句,“是否能見她一面。”
楊宇桓雖然從前在刑部當差,但終究不能隻手遮天。要見琴姬,就算他從前再有人脈也是難辦的。可是這事兒卻巧,皇帝委任督辦此事的人與她九丫頗有淵源,因而就算楊宇桓借了她的名去找他,他亦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她雖是你楊府的人,但本官亦提醒一句,千萬不要與之有牽扯。這官場中的事兒,不在乎你做沒做,而在乎上面相不相信你。這一點,賢侄應當清楚吧。”
楊宇桓點頭應聲,恭敬地道了句:“多謝鄒世伯提醒,小侄記下了。”
是了,這人便是九丫的生父。自從一月前楊宇桓請他茶了一頓茶,說了一些話後,兩人便再末單獨約見,但前不久聽聞鄒府鬧出了些事兒來,謂他鄒大人一把年紀了,卻要納小休妻。納小倒也罷了,可休妻卻是全然沒道理的。最後此事雖然平息了下來,可卻成了臨安城中的一段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