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區警察總局外面,利用“窺秘眼鏡”簡單做了僞裝的盧米安登上了那輛描繪着香根鳶尾花的馬車。
兩位身穿黑色制服的普通警員並排坐着,腳前放有三個深色的骨灰盒,上面用閃爍熒光的墨水書寫着死者的姓名。
等盧米安坐到了對面,隸屬於警察總局的馬車緩緩駛動,年長一點的那位警員頗爲好奇地問道:“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爲什麼要特意送葬?”
他記得三名死者裡,兩位已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一位雖然還有不少非直系的親屬活着,但一聽到弗拉芒這個名字,都特別害怕,不僅不願意來領取骨灰和遺物,就連承認雙方有血緣或姻親關係都非常勉強。
盧米安語氣平淡地回答道:“我算是他們的房東。”
“只是房東?”年長些的那位警員明顯不信。
“警官,房東也是人,也會有感情!”盧米安好笑迴應,“我和他們要麼喝過幾次酒,要麼經常聊天,幫他們把骨灰送到地下墓穴又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更年輕的警員望着窗外,擺出不願意閒聊的姿態,而年長一點的那位警員很有自來熟的氣質:
“你果然和外表一樣年輕,既然在市場區做旅館或公寓,那就要記住,不能對租客產生任何感情,否則不是被騙,就是傷心,等多來幾次,你就再也不會對別人抱有熱情了。”
盧米安敷衍了幾句後,那位警員問道:“弗拉芒還有遺物在我們那裡,他的親屬都不願意領取,你要不要拿?如果不要,我們就自己處理了。”
“等從地下墓穴回來,我去看看。”盧米安對這事並不是太在意。
從市場區到天文臺區煉獄廣場的途中,那位年長些的警員一直在找人聊天,不是拉着盧米安交流,就是試圖打擾自己的同事,沒有片刻停止。
終於抵達目的地,抱着魯爾的骨灰走下馬車後,以盧米安的健談都有一種耳朵總算得到休息的感覺。
負責接待他們的墓穴管理員是盧米安之前遇到過的那位:
三十多歲,身材中等,褐發微卷,鬍鬚濃密,眼角呈現略微上翹的狀態,穿着黃色的長褲、白色的襯衣,套着藍色的馬甲。
“肯達爾,怎麼又是你?”年長些的警員笑着打起招呼。
肯達爾提着還未點亮的電石燈,微笑迴應:
“羅貝爾,聽說你要過來,我特意推了其他安排,在這裡等你。”
這位墓穴管理員一邊說,一邊打量了盧米安兩眼,強調道:
“沒有忘記準備白色的蠟燭吧?”
“忘記別的也不會忘記這個!"抱着弗拉芒骨灰盒的羅貝爾略顯艱難地從衣兜內拿出了三根白色的蠟燭,分別丟給自己的同事和盧米安一根。
見他們已準備妥當,肯達爾點燃電石燈,轉過身去,引導他們沿足有138層的石制階梯一點點往黑暗深處走去。
途中,他們經過了銘刻有兩大聖徽的沉重木門,經過了連呼吸聲都能聽見的安靜樓道。
對盧米安而言,這樣的黑暗環境並不陌生,反倒那位年輕的警員有些緊張,將米歇爾太太的骨灰盒用力抱住,以尋求更多的安全感。
穿過有一盞盞煤氣路燈的寬敞大道後,一行四人抵達了地下墓穴的入口。"
那座天然形成人工改造過的巨石門洞靜靜地屹立於昏黃的光芒內,兩側是大量的骷髏頭、白骨手臂、太陽花和蒸汽元素浮雕,後方是光照似乎無法穿透的濃郁黑暗。
它的門楣上,用因蒂斯語書寫着兩句銘文:“站住!
“前方是死亡帝國!”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幕場景,盧米安還是產生了一種肅穆沉重的感覺。
和以往更多是好奇和疑惑不同,現在的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這些警告和這種環境的重量:
特里爾的地底埋藏着大量的、足以毀滅整座城市乃至整個因蒂斯的危險,包括但不限於第四紀那個特里爾、“暗影之樹”和無形的火焰,而同樣位於這裡的地下墓穴大概率也不是什麼無害之地!
按照奧斯塔.特魯爾這個“秘祈人”的說法,遊覽者們舉着點燃的白色蠟燭進入地下墓穴很像是一種儀式,尋求隱秘存在保護的儀式。
這種地方竟然還向公衆開放,讓盧米安不得不懷疑它是壓制地底某個危險的組成部分,就像當初在第四紀那個特里爾上面修建新城一樣。
肯達爾轉過身來,對盧米安等人道:“可以點燃蠟燭了,離開地下墓穴前,不能讓它熄滅。
“如果跟丟了我,不要緊張,尋找路牌,找不到路牌,就看頭頂的黑線,沿着它一直走就可以出來。”
藉助肯達爾手裡的電石燈,盧米安三人相繼點亮了白色的蠟燭,讓它們散發出偏黃的光芒。
四朵燭火輕輕跳躍中,肯達爾熄滅了電石燈,向前穿過巨石門洞,進入了那個“死亡帝國”。
盧米安緊隨其後,單手抱着骨灰盒,另一隻手舉着白色的蠟燭。
忽然,他有了點冷意。
那寒冷不來自於四周,而是直接從他的心底迸發,讓他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來。
與此同時,盧米安的精神瞬間緊繃,只覺周圍有一道道目光投向了自己,靜靜注視。
藉着手裡的燭火,他望向了右側,看見石壁上挖着一個又一個坑洞,每個坑洞內都塞着一具白骨森然的屍體。
那一個個眼窩凹陷、沒有血肉的頭顱彷彿都在望着他,不帶任何感情地望着。
盧米安沒有低頭,仔細觀察起這些屍骨,發現自身被無形注視的詭異感覺並非來自它們,且沒有消退。
下意識間,他想打開自己的“靈視”,確認下情況。
但現在的他已不是剛到特里爾時的他,遭遇了不少事情,明白了許多警告是前人用血和淚書寫而成的。
不該看的不看……既然沒給我帶來危險,那就不用尋找異常的源頭……盧米安無聲咕噥了兩句,側頭看了看身旁的警察們。
他們似乎沒察覺到任何不對,正常地跟着墓穴管理員肯達爾往前走着。
這讓盧米安懷疑剛纔的體驗是自己晉升“縱火家”後,靈性產生質變帶來的影響。
感覺不到纔好啊……盧米安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因爲被一道道目光注視着,他的皮膚表面凸顯出了密集的細小疙瘩。
他謹慎擡頭,果然看見墓穴頂部畫着一條較粗的黑線,並標有指向門洞外面的箭頭。
一步步前行中,盧米安發現道路兩側擺滿了骸骨,它們有的在石壁上的坑洞裡,有的就堆放在路邊,有的還有破舊的衣物遮掩,有的不僅已找不到陪葬物,就連頭骨都長出了一層暗綠色的黴菌,空氣裡瀰漫着稀釋良好的腐爛味道。
地下墓穴分成了多個墓室,每個墓室都有自己的名稱,以免祭拜者們找不到相應的骸骨。
盧米安等人跟着肯達爾從“小禮拜堂墓室”和“紀念柱墓室”之間穿過後,看見前方一下多了幾十朵偏黃的燭火。
它們時而聚集在一起,彷彿夜晚的螢火蟲,時而如同黯淡星光匯成的河流。
盧米安隨意望了一眼,竟看見了一位戴着白色頭紗,身穿聖潔禮服的新娘,她的旁邊是一襲黑色燕尾服,胸前口袋插着手帕花朵的新郎,圍繞着他們,還有三四十個年輕人,手裡都舉着點燃的白色蠟燭,嘻嘻哈哈,很是歡樂。
“這是在做什麼?”盧米安沒有掩飾自己的疑惑。"
肯達爾“呵”了一聲道:“婚禮的一部分。“
“從前年開始,新婚夫婦帶着年輕的賓客進入地下墓穴,穿行於逝者之間,成了特里爾流行的婚禮儀式,年輕人嘛,總是這麼大膽,並且以炫耀自己的膽量嚇唬住別人爲榮,我看到過有賓客故意撿起一根手骨,用它去拍新娘和新郎的肩膀,嚇得他們差點暈過去。”
你們特里爾人啊……盧米安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越過這羣人沒多久,四人抵達了目的地“墓燈墓室”。
這裡的中間有個黑色的基座,上方立着塗成白色、描繪有“太陽聖徽”的方尖碑,方尖碑的頂端有盞造型古老、早已熄滅的油燈,而四周的牆上地面擺滿了骸骨、骨灰盒和爲數衆多的淚瓶。
進入這裡後,盧米安纔想到一個問題:“弗拉芒的親人在哪個位置?”
他想讓弗拉芒安睡於他的孩子、妻子和父母身旁。
短暫的思索後,盧米安忽然明白了弗拉芒爲什麼不寫清楚親人骸骨的位置:
他很內疚,他很自責,他想和親人待在一起,又不敢靠近他們,只打算位於同一個墓室,遠遠地望着他們。
難以言喻的悲傷涌入了盧米安的心頭,他靜立了一會兒,選擇尊重弗拉芒的遺願,隨意找了個空位,放下了這個瘋子的骨灰盒。
等羅貝爾他們將魯爾夫婦的骨灰盒重疊在一起放好後,四人同時做起祈禱,或讚美太陽”,或“蒸汽在上”。
往回走的途中,他們又遇上了那對新婚夫婦和參加婚禮的年輕賓客。
即將擦身而過時,盧米安看見那支隊伍的後方,有一對疑似情侶的年輕人趁着墓穴管理員未注意自己,躍躍欲試着想吹滅手中的白色蠟燭,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呼!
他們真的那麼做了。
兩朵偏黃的燭火隨之熄滅。
與此同時,盧米安的腦袋恍惚了一下。
他的狀態瞬間恢復,可視線裡已沒有了那對疑似情侶的年輕人。
不見了……盧米安的瞳孔驟然放大,想要看清楚那裡的情況。
幾秒後,他確認了一個事實:那對疑似情侶的年輕人真的不見了!
盧米安隨即將目光投向了那支隊伍。
不管是走在前面的新婚夫婦和部分賓客,還是最後方的幾個人,都不覺得隊伍裡少了誰,依舊笑着,鬧着,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