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有位哲人曾經說過,作爲一個社會人,我們無法擺脫社會而獨立存在,或多或少都會受到社會的制約。
就像賀若懷心來到這個時代,作爲一個落魄的貴族之後,有兩件事他自己無法決定。其一是他的婚姻,另外一個是他功名的起點。
他這一生,終究要免不了妻妾成羣的。
雖然來自後世的他對這件事或許沒那麼容易接受,但是在這個時代,這是必然的一件事。
就算他有心改變,但是僅靠他這一代是無法做到的,至少也需要兩三代的時間去循序漸進的改變。
他這一生,也必然會有一個好前程。
他現在雖然流軍東北,但只要有足夠的機會,他很快就可以直達天聽,這便是這個時代貴族的特權。
老夫人臉色蒼白的看了一眼賀若懷心,道:“你既然是賀若氏的後人,恐怕我程家就真的高攀不起了。”老夫人並不是自嘲之言,因爲在這個天下,掌控天下的關隴貴族,早已經龐大到令人驚詫的地步。
甚至在這天下,還有比關隴貴族更牛的存在。
就像有人說的那樣,掌控天下的是關隴貴族,而真正暗中操控天下走向的卻是關東豪門,那是比關隴貴族還要更久遠,更龐大的龐然大物。
那是自漢末以來九品中正制發展孕育出的怪物。
世族之間的界限遠比人們想象的還要大。
“老夫人,我對嫣兒的心意絕不是世族的界限所能阻擋的,我也很感激嫣兒能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不嫌棄我身無長物。”
老夫人聽完賀若懷心的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緊抓着程子嫣的手,愛憐的看着程子嫣,伸出手在程子嫣的頭上輕撫着。
“現在我明白了,爲何她要這麼急着和你辦婚禮,想必也是爲了幫你躲過什麼事吧。”
老夫人什麼人,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講,吃過的鹽比二人走過的路還要多。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落魄貴族這個含義。
落魄貴族意味着隨時都可能將落魄這兩個字去掉,重回當年的榮耀。也有可能意味着,從此只有落魄伴身,與貴族毫無關係。
若是對手再強大些,甚至都有亡家滅族的可能。
像賀若懷心父親那般叱吒風雲的人物,在朝中樹敵自不會少,如今賀若弼已死,說不定他的政敵將殺手伸向他的遺子也說不定。
賀若懷心點點頭,道:“老夫人說得沒錯,不過這次的事,不是來自於隋國,而是來自於高句麗。”
老夫人一愣,她原本以爲賀若懷心遇上了仇家的報復,沒想到竟還有別的內情。
“高句麗?”老夫人的眉頭微微蹙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
他們程家現在可不是在隋國,而是在高句麗。若是賀若懷心再與高句麗結怨,恐怕事情會更加對程家不利,那麼程家做什麼選擇就至關重要了。
賀若懷心點點頭,道:“這次晚輩隨上大將軍楊義臣探查遼東軍情,在遼東城城主乙支文信爲母祝壽期間,刺殺了高句麗大對盧之弟道使淵蓋屠。現在整個遼東,都在懸賞捉拿,我的人頭目前價值千金。”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老夫人都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的目光在賀若懷心身上停留了片刻,搖了搖頭,良久蹦出一句。
“你可真是個能惹禍的後生啊。”
賀若懷心也不知道老夫人這句話是貶是褒,不過他挑了挑眉,神采飛揚的道:“晚輩謝老夫人誇獎!”
程子嫣悄悄地在心底裡又爲自己的祖母加了一句。
“臉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話是這麼說,心中卻歡喜的緊。
······
卑奢城城主府。
整個高句麗都知道,作爲遼南第一要地的卑奢城,在整個遼東半島,地位僅次於第一大城遼東城和舊都國內城。
是高句麗防禦隋國水軍從南面夾擊遼東的第一要塞,其南端都裡鎮更是繁華的漁港和商港。
更爲重要的是,以遼東城爲核心的遼東郡故地自收入高句麗囊中之後,其東部和南部一直掌握在西部褥薩乙支家族手中。
爲了防止乙支家族在遼東坐大,高句麗朝廷也是煞費苦心。
首先,在舊都國內城屯守重兵,作爲側應整個遼東半島的大後方,同時也是自西向東建立的第二道防線。
其次,便是以宗室名將高啓元爲卑奢城守將,從南面腹心插下了一顆釘子。
作爲防備乙支家族的側翼主力。
因此乙支文信和高啓元一直是面和心不和。
但是名義上,宗室大將高啓元還是受乙支文信領導管轄的。
議事堂上。
高啓元率衆人迎接兩個重要的人物。
乙支家族的嫡長子、蓋牟城城主乙支武藏。
以及剛剛佈告天下的乙支家未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大小姐乙支武勝男。
兩人率兩千輕騎兵,星夜趕到卑奢城,進一步強化了卑奢城的防務。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賀若懷心和女刺客究竟去了那裡,只能先將可能的出國的要道堵住,然後挖地三尺的尋找。
乙支武藏是在南下的路上失去家主繼承人地位的,不過,當他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異常的平靜。
甚至在乙支武勝男趕到建安城時,他破天荒的笑臉相迎。
沒人知道他心底裡在想什麼。
只知道,女刺客從建安城南的山谷中逃走後,他大發雷霆,下令將山谷中的兩個村落,近六百村民全部屠殺。
等到乙支武勝男趕到建安城南時,那裡已經人煙絕跡。
乙支武勝男第一次對自己的兄長動了粗,甩了乙支武藏一巴掌。
然後並肩南下,一路兩人互相沉默着沒有說話。
“高大人,從現在開始,我暫時接管卑奢城防務。”
高啓元微微眉頭微皺,還沒來得及說話,乙支武勝男已經繼續道:“我的第一個命令,封海令必須嚴格執行,在我進城之前,已經派五百騎兵進駐都裡鎮,接管了都裡鎮海港。沒有我的手令,一隻鳥都不能飛出卑奢城!”她的聲音冷厲而有威嚴,在整個卑奢城官員面前,沒有絲毫的膽怯感。
都裡鎮海港中停泊着幾乎所有卑奢城海商的船隻,自從封海令實施以來,所有船隻都被集中管束。
若有片帆下海,可是殺頭的重罪。
乙支武勝男的話,簡單而又充滿戾氣。她的臉色鐵青,這一次她本想利用陌生的賀若懷心避開乙支家的內鬥,結果不僅沒有擺脫這個命運,反而將乙支家推到了淵蓋家的對立面。尤其是讓太子完全失去了和淵蓋家緩衝的可能。
淵蓋家的人現在已經完全認定,淵蓋屠之死,太子嫌疑最大。
就算乙支家沒有從中作梗,但是作爲太子在軍方最大依仗的大將軍乙支文德,是乙支家族的核心人物,那麼乙支家族必然和太子合流是不爭的事實。
乙支武勝男無疑在這場暗戰較量中,失去的更多。這是她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發怒。
因爲她發現,本來佈局的她成了別人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