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奏報以十萬火急的速度送到了汴京,出現在了皇帝趙頊的案頭!
趙世琚果然反了,隨後關於私鹽案的結果也呈報上來,餘杭郡王趙宗詠是幕後主謀!
垂拱殿裡,趙頊一臉陰沉,適才龍顏大怒。登基不久發生謀反,親伯父販賣私鹽,這對他的威信是很大打擊,勃然大怒是必然的。
宰相們都低着頭,不敢冒然發言,從職責上講,他們都是有責任的,生怕一不小心再觸怒龍顏。
今日討論的主題是謀反案,至於趙宗詠的事情,衆人都知道會很麻煩,因此容後再議!
謀反的人物是趙宋皇室,太祖一系的子孫,這讓多年前的燭影搖紅的猜疑再次浮出水面。這不只是一場謀反,也是一樁醜聞!
可憐他們君臣上下,從朝廷到地方,竟然沒人有絲毫察覺。
很巧合地被林昭發覺,繼而催化,否則任由這場謀反風暴醞釀下去,有朝一日突然爆發,後果會何其嚴重不堪設想。
數日之前,他們收到了林昭十萬火急的奏報,剛剛纔着實應對的時候,叛亂已經發生了,依舊算是猝不及防。幸運的是,杭州安然無事,叛亂在一夜之間被平定,惡劣影響也下降了許多。
而這一切,都多虧了林昭!
即便多位相公很不喜歡這位氣死唐介的“兇手”,但這可否認,這次他多虧了他的敏銳勇敢、當機立斷。奏報上的說很清楚,林昭身先士卒,浴血奪門,正經的是玩命。他們這才發現,林昭不只是個柔弱書生,原來是文武雙全。
謀反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善後比較麻煩!
在這一點上,趙頊與宰相們的意見有些差別。他本來想,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將太祖一脈,或者至少趙世琚一家一網打盡。將近百年時間,太祖一系一直是他們的心腹之患,難得有機會將他們連根拔除,趙頊怎麼肯讓過如此良機呢?
何況後面還有一個趙宗詠父子販賣私鹽一案,手筆之大,很是嚇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伯父。也是不能容忍的。趙世琚的謀反案要是處理太輕,後面的私鹽案又當如何呢?別看這個皇帝年輕,看起來柔弱,實際上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想法也非常深遠。
結果還沒說出口,宰相們們聲稱應該以慈悲爲懷。仁者得天下云云。言下之意,既然趙世琚已經自刎而死,就不要牽連甚廣。
趙頊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奈何宰相們如此態度,事情便不可操之過急,只能慢慢來了。
“好了,此事稍後再說!”趙頊擺手道:“當務之急是穩定兩浙的局勢。杭州許多官員要要麼謀反,要麼官商勾結,要麼尸位素餐,太讓人失望了,必須儘快加以整治!朕有意對重新任命,諸位以爲如何!”
這是正確安排,自然無人反對,杭州兩個縣令要補充是肯定的。不過聽官家話中意味,似乎不止這些啊?
果然,趙頊稍後道:“治下發生如此大事,知州鄭獬竟然毫無察覺,平叛甚爲遲緩,難免有瀆職不察之嫌,念其過往政績。且先修養些日子吧!”
相公們聽的清清楚楚,雖然沒有治罪,說得好聽是修養,可這與罷官有什麼區別?鄭獬這次是觸黴頭了。哪怕他乃三朝元老,擔任過翰林學士,修起居注的正三品官員!沒辦法,平時瀆職都是小事,偏生謀反的時候磨磨唧唧!不過這已經算好了,有御史彈劾他與趙世琚父親趙從贄交好,恐有勾結,好在皇帝並未輕信,否則就不是罷官這麼簡單了!
罷官只是暫時的,說不定將來還會有復起的可能,只是什麼時候就不好說了!不過鄭獬已經五十歲左右了,就此以耽擱,仕途基本算是完了。事實也是如此,後來鄭獬雖又再出任青州知州,但因爲反對王安石新法,屢屢受挫。沒過多久便告病賦閒,擔任提舉鴻慶宮的閒職,此後不久便抑鬱而終了。
“杭州剛剛經歷叛亂,局勢不穩,秩序混亂,必須要一位德高望重,能力出衆的大臣才能鎮守。朕以爲,就由知諫院趙抃出任,諸位以爲如何?”原來皇帝心中早有人選。
趙抃,字閱道,衢州人,景佑元年進士。曾任殿中侍御史,彈劾不避全是,因爲膚色偏黑,人稱“鐵面御史”,與包拯齊名。這樣的人剛正不阿,處理謀反的善後事宜最好不過。他曾經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爲政簡易。不好大喜功,無爲而治,對於動盪之後的杭州恢復是大有裨益的。
可見趙頊是做了一番準備的,選出這麼一個人,面面俱到,再合適不過。即便有誰心中已經另有人選,也的挑不出半分毛病來。
“陛下聖明,趙抃出知杭州可安東南!”宰相曾公亮表示贊同,其他人也不反對。
趙頊隨後又道:“此番平叛林昭功不可沒,朕賞罰分明,加封其爲錢塘縣男,諸位可有異議?”
公侯伯子男,雖說是功勳爵位裡的最低一等,但總算是有個爵位,有身份的人了。繼賜進士出身之後,林昭的身份地位再次得到提升。
相公們也心裡有數,林昭這次確實有大功,拼命換來一個男爵,誰要是在反對就過分了。要知道相公們封個伯爵、侯爵,甚至國公都再正常不過,相比之下林昭已經夠吃虧了。
作爲有本事,有功勞的親信,趙頊怎麼可能如此吝嗇,話鋒一轉道:“杭州兩縣暫時還空缺,必須要人補充,若是貿然全都派些新人過去,不熟悉當地情況,只怕政令不行,於民無益處。朕思來想去,不若讓林昭出任錢塘縣令!”
讓林昭出任錢塘縣令?
相公皆是神情一動,有種誰不出來的感覺,皇帝未免太說風就是雨了!
縣令雖然只有七品,可在起點低,升遷速度慢的大宋朝,七品已經是很高的存在。要知道許多的進士,最初外放纔不過是八品上下的地方小官。諸如籤判一類的微末職位。許多人幹上大半輩子,纔有機會坐上小小七品縣令。何況縣令品級雖然不高,可主政一方,是一把手,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是超然存在。
錢塘縣乃是富庶之地,縣令可是個肥缺。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至於林昭,如果從出身和資歷上來講,幾乎是個白身,至於皇帝賜的進士出身,名義上過得去,可在正經科舉出身的相公們眼裡。那是什麼玩意?
讓這麼個人出知一縣,讓他們十年寒窗,科考多次的進士們怎麼想?還不得羨慕死啊!
“陛下,林昭的資歷是否……”果然有人拿這個說事!
“資歷?什麼資歷?”趙頊不屑道:“錢塘與餘杭之前兩縣令都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吧?可他們都幹了什麼?尸位素餐混出來的資歷能做什麼?朕在意的是能力纔敢,聖人都說了,
要任人唯賢。
林昭原本的出身或許不好,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之前的遼國使臣案,開封府束手無策,
他能抽絲剝繭,一舉告破。出使遼國,捍衛大宋尊嚴,遼國使臣來給朕賀壽的時候,還屢屢稱讚。至於這次在杭州的表現,更不用說了。放眼望去。大宋朝這個年紀的人物,有幾個能比上林昭?”
說到能力,林昭着實讓人信服,相公們還真沒話說!不過……
“陛下,林昭在某些方面確實能力出衆,但爲縣令是要主政一方的,要全面……”
趙頊擺手道:“不必擔心。朕相信林昭有這個能力,也願意給她這個鍛鍊的機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麼樣?皇帝如此堅持力挺,林昭這個縣令是當定了。
“至於餘杭縣令……”趙頊道:“就讓我們的新科狀元去吧!”
唯纔是舉。衆人都清晰感受到這一點。同時也都明白,這是變相爲變法網羅人才啊,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杭州的局面很有意思,知州和通判屬於保守的官員。最重要的兩個縣令則是銳氣十足的年輕人,對於王安石的變法新政都十分推崇,這下杭州熱鬧了!
“好了,關於趙世琚的處置,還有私鹽一案,稍後再議!”趙頊覺得,自己得好好思考一下。
宰相們走了,好不容易得個空,趙頊正準備會福寧殿去休息片刻。不想,路上有內侍來報,皇太后要見他!
會有什麼事呢?趙頊知道母親是主動叫自己必有事情!自從上次趙顥那件事之後,他們母子的關係隱約並不是很融洽。
趙頊只得轉道來到皇太后高滔滔居住的寶慈宮,向母親請安道:“娘娘安好,找兒有事?”
高滔滔微笑着問道:“杭州謀反的事情如何了?”
趙頊道:“有勞娘娘記掛,多虧林昭反應快,連夜奪回城池,已經沒事了,如今只剩下一下善後事宜!”
聽到林昭的名字,高滔滔的神情在一瞬間有些不自然,旋即又問道:“那販賣私鹽的事情呢?”
趙頊心中一動,已經明顯感覺到,母親的動機似乎不只是單純的關心。對一向反感後宮干政,哪怕是自己的母親。不過表面上不動聲色,回到道:“蘇軾的奏摺已經來了,最近五六年,兩浙路的鹽務一團糟。地方官勾結其中,販賣私鹽,如今有證據顯示,餘杭郡王也牽扯其中。”
“那你準備如何處置他們?”高滔滔問的很直接。
果然,這纔是母親的真正目的!
“娘娘聽到了什麼?亦或者有什麼人有請託嗎?”趙頊猜得到,很可能是趙宗詠提前一步向母親求情了,想用皇太后來壓我嗎?小皇帝心裡的反感更加強烈了。
高滔滔知道欺瞞無用,直言道:“不錯,餘杭郡王送書信與哀家了,不知皇兒意下如何?”
“母親要爲他們求情?”趙頊道:“娘娘可知道,餘杭郡王府是兩浙路販賣私鹽的主謀,這幾年來下來,朝廷因此損失了數百萬貫的鹽稅,實在令人髮指!”
高滔滔道:“這些哀家都知道,只是他畢竟是你父皇的親兄長,當年爲你父皇登上儲君之位出力不少,念在昔日的功勞上。放他一馬吧!”
“娘娘,這是怕是很難辦!”趙頊眉頭大皺,說道:“宰相們已經知曉,杭州地方官也知道,這是瞞不住。若因爲他們是宗室而饒過他們,那朝廷的法度,皇帝的威嚴都該置於何地呢?”
“皇兒的難處哀家知道。這次他們也忒不懂事,犯下的錯誤着實不可饒恕。”高滔滔道;“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皇兒想想辦法,法外施恩,從輕發落吧!”
“娘娘……”趙頊很惱怒,怎麼母親總是幫着別人說話。什麼時候能向着自己一次啊!
高滔滔見狀,看出的兒子的不滿,問道:“皇兒有何難處,或者說有什麼想法,可以與爲娘講講嗎?”
這些事情,皇帝要是有心,很好處置。皇帝兒子能不答應。肯定是有其他門道,必須要問個清楚。自從上次趙顥的事情,高滔滔才發現自己與長子之間隔閡很深,她一直想找機會彌補。
若是這件事上兒子堅持,並且有充足的理由,她會支持的。爲了大伯子的請託,加深與兒子的誤會,這事不划算。孰親孰遠,高滔滔心裡精明着呢!
趙頊沉吟片刻,說道:“娘娘,難道你不覺得,父皇當年潛邸時的兄弟們都有些過分嗎?他們當着是皇祖濮王之子,於父皇儲君之位有功,因此而囂張跋扈。居功自傲,甚至連朕都不曾放在眼裡。
趙宗詠在杭州敢於這麼肆意妄爲,膽大包天,不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嗎?他們以我們母子的恩人自居。行如此卑鄙違法之事,實在可恨。當年他們是有功於父皇,這點朕不否認,看在親情的份上,饒過他們也未嘗不可……”
高滔滔臉色見見黯淡,皇帝兒子說的何嘗不是事實。
趙頊續道:“父皇二十多個兄弟,全部破格封了親王、郡王,已經對他們不錯了,可是他們不知足啊!違法亂紀,仗着皇親國戚身份,以權謀私,做見不得人勾當的何止是趙宗詠一家!
娘娘想過沒有,若是這次饒過了趙宗詠,他們就會認爲我們軟弱可欺,遷就他們,即便是犯了過錯也不會過分追究。久而久之,會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他們會越發的變本加厲,別人犯了過錯,便會以此爲例,我們勢必掣肘重重,他們也會尾大不掉,時間長了,再想治理就難了!
再者,光此次趙宗詠就貪掉了數百萬貫的稅收,其他人呢?久而久之,我大宋朝還不被他們這幫蛀蟲吃的千瘡百孔?娘娘,姑息養奸,後患無窮啊!何況這次要是不治他們的罪,實在難以向天下臣民交待,會有損朝廷威嚴,得不償失!”
趙頊說的義正言辭,高滔滔也心有所動。一個在兒子死後,臨朝聽政,輔佐孫子多年的宮廷女人,權謀豈是一般人所能比的?也許之前是顧念親情,抹不開面子。但是現在,兒子這麼一說,她恍然大悟。
丈夫英宗皇帝登基前後,這幫兄弟確實是最爲依賴的左膀右臂,是最強大的後盾。但是久而久之,已經漸漸尾大不掉,成爲兒子的阻礙。也怪他們不知收斂,做法已經明顯有損國家利益,不利於鞏固皇權。
看來是該敲打敲打了,兒子想動他們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趙頊纔是自己的親兒子,丈夫與兒子這個皇帝之位來的有多難,其中艱辛她比誰都清楚,如何能讓別人威脅到皇位安穩呢?
見到母親動搖,趙頊趁勢道:“娘娘,這幫叔伯,父皇在時候還能鎮住他們。可是兒呢?他們有幾個把朕放在眼裡?平白無故的動他們,別人會說朕忘恩負義,還會背上個不孝的罪名。現在他們自己犯了事,絕好的口實,豈能白白浪費!”
這句話堅定了高滔滔的心意,她發現兒子已經長大了,帝王權術越發的精明。對此他很是欣慰,可是隱約又有些擔憂,他會不會因此來對付自己,或者次子趙顥呢?
高滔滔點頭道:“那就按皇兒的意思辦吧!不過有一點,畢竟你登基時間不長,根基尚淺,還需要這些叔伯輔助。所以這事適可而止,起到敲山震虎,震懾其他人就行了。除掉掣肘沒錯,但是不能因此動搖了根基!”
母親能站在自己這邊,趙頊已經很滿足了,而且這話也說的沒錯,殺雞禁猴就足夠了。
“還有趙世琚……”高滔滔道:“想必皇兒也有自己想法,不過哀家建議,不必太狠。皇兒現在是積累名望,臣民歸心的時候,要多顯示仁德……大房有些人是有歪心思,但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皇兒與宰相們商議着辦吧!”
“是!”趙頊心中有數,母親這番話說的公道,是爲自己着想的。何況現在證據還不完整,許多東西都尚未整理清楚,等蘇軾與林昭呈報所有之後,再做決斷吧!
不過,殺雞儆猴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