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盡皆愕然。
這句話說的莫名其妙,什麼白娘子什麼許官人,叫人摸不着邊際,望向角落裡,卻見一位身材削瘦面目泛黃的男子正氣急敗壞的拉着一八九歲女童,訓斥着讓她勿要胡言亂語。
蘇子簌微微皺眉,此人叫吳景略,字印湛,是個遊學秀才,前幾日聞聽有蘇園學會,便登門拜訪,這幾日倒是都住在蘇園,那女童是他女兒,極其聰慧,也不是個不懂禮數的人,怎的今日會如此冒昧?
朱喚兒和耶律彌勒聽到有人稱呼李鳳梧爲白娘子,都忍不住掩口而笑,李鳳梧回首瞪了兩人一眼,這纔看向吳陌桑處,見吳景略一臉尷尬,隱然有怒氣,便笑道爲他解圍:“我家官人不姓許,姓文,家住建康半水河畔,陌桑若是不嫌棄,可願一起前往做客幾日,沒準你們還能成爲好閨蜜呢。”
文淺墨、吳陌桑,這兩丫頭的名字倒真是相映成趣。
李鳳梧這一番話自比白娘子,將文淺墨比作許官人,這便成了和吳陌桑的玩笑話,一時間緩解了尷尬氣氛,吳陌桑也知道自己失禮了,在父親的怒視下微微對李鳳梧福了一福,“謝小官人擡愛。”
心中的小人兒卻撇起了小嘴,這白娘子真是有趣呢,不過閨蜜是什麼意思?
這一段小插曲略去不表,學會前期的各種寒暄和奉承不表,中期陸務觀和米友仁對諸多士子才俊時務策論等文章的指點雖然也小有精彩,此次學會的重頭戲卻是在最後——和詩對對或經義辯論。
李鳳梧有些印象,後世中他曾經在網上看過一些帖子,一些作家對各種交流茶話會的認知:彼此吹噓互相吹捧,或者乾脆就是KTV、會所裡的花天酒地,根本就沒多少真正的學術交流。
說一千道一萬,男人搞文學搞藝術,最終還是爲了搞更多的女人,漂亮女人。
但在古代不一樣。
正如士兵在戰場上用刀劍搏命一般,士子的學會,才華便是刀劍,聲譽便是性命,其險惡程度絲毫不亞於沙場征伐。
因此諸多學會,真正讓人翹首以待的是最後的和詩對對,或是經義辯論。
學會之中聚聚諸多士族,若能以才華勝過名聲大顯的才子,你便能享譽士林,將來高中進士便是錦上添花,若是不中進士,也能因學會博得聲譽而聞名朝堂,最終會被舉薦入仕也說不一定。
更有甚者,若你對經義學術見解超凡入聖,一次學會足以讓你揚名立萬,開創自己的學術論派,成爲一代宗師也未嘗不可。
地方學會,實則上就是地方士族的科舉。
今次學會,沒有學會辯論,在米友仁和陸游指點過諸多才子後生的文章後,便由蘇子簌拉開和詩對對的序幕,蘇子簌長身起身,爽朗的笑道:“今時春光燦爛,蘇園繪慧羣才聚集,又有米學士和陸放翁光臨,我等不如先對下對子,待得大家思緒放開,再來作些詩詞,以娛大家之時再得學士和放翁指點,豈不快哉!”
這一番說得極爲得體,贏得不少喝彩附和聲,蘇子簌面有春風,真是個玉樹臨風,雖然比不得那美貌不似男子的宗平,卻也是個極其彰然出彩的美男子。
這是要考究大家才智,曹植七步成詩爲何會青史留名,便是因這種才智並不是一時開竅偶得,而是日積月累而出,若能臨時和出一首佳作,那真是一躍成龍,成爲士林佳話擁有莫大的聲譽。
歷來學會,最後的重頭戲,大多是對對子和和詩。
這又有個考究。
對對子只是個活絡氣氛的書香活動,誠然也有人以絕對名揚後世,但文人真正看重的卻是作詩之才,因此對對子大多在前,不過是個彩頭罷了。
米友仁和陸游兩人便輕聲談話,對對子這些事情兩位長輩不會參與,只在之後的和詩中評定今日的詩魁。
蘇子簌便率先道:“前些時日隨家父遊學臨安,在西湖賞遊時想起蘇仙曾經的一對來,與家父思忖數日,也不知如何作得下聯,‘提錫壺,過西湖,錫壺墜西湖,惜乎?錫壺!’不知在座諸位可有人能對出?”
李鳳梧笑了笑,一旁的楊邁問道:“李兄笑甚?”
李鳳梧搖頭,“沒事。”這次學會本就是湊熱鬧,並沒有想過要博取什麼名聲,這個對子自己倒是知曉的很,後世網絡信息爆炸時代,下聯一搜一大把。
對對子起於後蜀,盛行於宋明清,但很多千古名對,都是在清朝被對出,比如蘇東坡的幾個絕對便是直到清朝才被人完美對出。
當然,宋明時期也有人對出,只是不那麼完美罷了。
蘇子簌這個對子在蘇仙那時,本是絕對,不過歷經百年,早已有人勉強對出,因此並不難,蘇子簌也是爲了活絡氣氛,如果開場就來一絕對那多掃興。
果不其然,十來個呼吸間,便有一位鎮江本地的富貴士子起身念道:“不才恰好想出下聯,不知可否:‘拿短椅,掛緞衣,短椅砸緞衣,斷矣!短椅’。”
便有人吹捧好對。
李鳳梧笑而不語,蘇子簌心有鄙棄卻不形於色,木待問倒是撇了撇嘴角,幾人都知曉,這早被人對出來,這人明知是他人對出,卻偏生說是自己想出,着實叫人鄙視。
不過氣氛終究是帶了起來,陸續有人獻出好對,在場諸多士子皆是有才之士,雖偶有對仗不工,但大多沒有成爲絕對。
直到木待問提出一對:張長弓,騎奇馬,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居上,單戈能戟。
和蘇子簌丰神如玉的江南名士風|流不同,木待問長相奇偉,高額高顴骨,眉毛如臥蠶,雙目炯炯有神,身材更是罕見的高大,不似讀書人,倒更像軍伍中的猛將。
此對一出,滿堂盡是沉思人,就連陸游和米友仁也停下了討論,陷入沉思之中,這個對子以往從不曾聽聞,難道木待問琢磨出來的新對子?
提出此對後,木待問面有得色,這也是自己夜讀春秋時偶然所得的對子,曾求問與老師洪邁,不得答案,其後老師斷言此爲絕對。
今日學會提出,便是要笑傲衆多士子。
這確實是個絕對,張拆開爲長弓,騎拆開爲奇馬,而琴瑟琵琶都是王字居上,單戈合在一起便是戟,不可謂不巧妙。
繪慧樓一片安靜,無人不搖頭晃腦陷入沉思,蘇子簌見狀心裡暗暗失落,自己也想不出此對,看來此次學會的風|流要被這木待問獨佔七分了。
這叫人好生不爽。
滿堂沉寂中,卻有一白衣士子微笑叩指茶几,正是陸放翁的學生李鳳梧。
蘇子簌眼尖,一眼瞥見,心裡暗想,看這樣子他是有了?被一個默默無名的人搶去木待問的風頭,也叫人痛快,便問道:“李兄可是想出來了?”
李鳳梧沒想到會被蘇子簌喊出來,聞言只得微微點頭,坦誠道:“此對不算太難。”
且容我裝上一逼。
衆人聞言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你沒見到就連陸放翁和米公都絞盡腦汁而不得麼,你個舞象少年竟然說不難,你這可是把滿堂士子的臉打得很腫啊……
木待問聽得自己得意之作竟然被稱作不是很難,甚是不悅,冷哼一道:“李兄雖是放翁高足,可要思量仔細了,且不要濫竽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