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之人不知這意味着什麼,站在上帝視角的李鳳梧卻深諳其後的影響。
周必大入臨安,未來便會宣麻拜相。
這根大腿自己可得趕緊抱一下,就算自己將來科考落榜,如果能有周必大這層關係,李家也要安生許多,況且他還是自己老師陸游的摯友,於情於理,這位西廳教授臨走之前,自己都應去拜訪一次。
當日父親供奉的三千貫銅錢周必大盡數用在府學,他又以立身剛正著於後世,李鳳梧便知曉,這位先生不是喜好黃白之物,因此便到父親李老三的書房一陣折騰,找出本朝王升的書法作品《首夏帖》。
王升的行草書在本朝頗負盛名,據說他書承宗張旭、懷素,但後人從《首夏帖》中看不出與上述二人的淵源關係,倒是與米南宮的書風很近,此帖寫的瀟灑飛動,下筆痛快使轉靈活,但略欠沉着。
如今王升已死,這副《首夏帖》真跡是他留世不多的作品,極爲珍貴。
事實上李鳳梧這一次去書房折騰,發現李老三這貨爲了裝點面子,還真是下了血本,別說王升的作品,前朝孫過庭《運筆論》的真跡、張旭《肚痛帖》的摹本、蘇仙《書李世南所畫秋景》的摹本、周昉《揮扇仕女圖》的真跡……
這些作品在今時就已價值不菲,如果能作爲傳家寶留到後世,那些個兒孫真是幾輩子不用愁了。
古人長亭送別是雅事,因送行而出了諸多千古佳作,比如《送孟浩然之廣陵》、《贈汪倫》、《送元二使安西》等。
李鳳梧和周必大的關係僅限於府學教授和生員,長亭送別什麼的太顯眼,李鳳梧只得在周必大臨行的前日下午登上週宅拜會。
周必大隻是個八品府學西廳教授、左修職郎,此次應召入京並沒在建康激起多少風浪,除了府學先生教習教正外,僅有幾位和周必大志趣相投的隱士名流拜會過。
因此周宅依然冷清如故。
請門子通報後,只得片刻,便有人請李鳳梧進宅。
李鳳梧從李鉅鹿手上拿過《首夏帖》,走進周宅正廳,便發現周必大和曹崇分坐主賓位,此時都面帶微笑的看着自己這個不速之客。
恭謹的唱喏行禮,“學生李鳳梧見過兩位先生。”
周必大哈哈一笑,“小官人不必拘禮,請坐。”
這是私人宅子,自然不用在府學那般講究身份,只須遵守長輩和晚輩之理即可,但周必大和曹崇顯然很吃李鳳梧這一套。
讀書人嘛,誰不希望別人敬重自己。
李鳳梧坐下後,周必大便說道:“小官人到蔽舍所爲何事?”見到李鳳梧手上有書卷,還以爲是求惑解疑之類的事情。
曹崇卻微微一笑,李家小官人顯然是來爲子充兄送行的,不由得暗自讚歎,此子着實聰慧,府學數百生員中,就他一人看出子充兄此去臨安必然一飛沖天。
這不怪李鳳梧,畢竟周必大此次應召,只是臨安來了封邸報而已,建康所有人都以爲只是普通調職,周必大最多就是到臨安官學當個教授而已,哪裡想到此次應召,竟是官家親自點名周必大。
這隻有站在上帝視覺的李鳳梧知道,就連曹崇也只是憑藉自己對周必大的認知相信他的才華到了京城會被髮掘得到重用而已,至於周必大本人更沒想到是官家親自點名自己。
李鳳梧在來的路上就已想好說辭:“先生此次入京,不知何夕能再聆聽先生教誨,實乃學生生平遺憾事,此次貿然拜訪先生,實爲先生送行,以先生之大才屈居建康多年,實乃朝廷遺珠,天下之失,願先生此去臨安,盡一身才華而相朝堂,展宏圖青志而治天下!”
曹崇失聲而笑,這小子真是臉皮厚。
周必大先是郝然,這頂高帽戴得沒邊了,也不怕羞煞我周某人麼,繼而心裡也有些感動,想不到自己一腔志氣,這偌大的建康城,除了曹慧美竟然只有個十六歲的舞象少年相知。
聯想起李小官人兩次讓自己說出後生可畏吾衰矣的事情,周必大倏然驚覺,眼前這位舞象少年才真的非池中之物,讓他入府學,沒準是自己在建康文宣王廟做過的最大功績。
周必大笑笑,“借小官人吉言。”看了一眼曹崇,周必大繼續說道:“此去臨安,府學會有新教授擔綱西廳,小官人今後若有求學疑惑,大可向惠美先生求教,多多醉心學問,以小官人的資質他日必然高中頭甲。”
曹崇臉一沉,“好你個周子充,何時做起了好人?”
周必大毫不在乎曹崇變臉,“府學考試後,誰說過要和務觀兄爭一番良才,想成爲李小官人老師來着?”
曹崇聞言哈哈大笑。
李鳳梧心中透明,沒想到自己府學考試後竟然得到了曹崇的賞識,趕緊起身做揖行禮,“學生就先行謝過曹先生了。”
曹崇和周必大頓時相視而笑,好你個李家小官人,借勢爬梯的本事倒是不小。
等李鳳梧奉上《首夏帖》聊表心意後,周必大作爲長輩斷然不會白收禮物,很快去了趟書房,將一副書卷交給李鳳梧:“你那書法造詣着實太過糟糕,有時間需多練練。”
長輩禮物當然不能當面拆開,但曹崇卻呵呵一笑:“小官人你可賺大發了,那王升雖然在本朝有名,可那及得上子充兄的藏品。”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君子相交淡如水,禮物交換僅是禮節,並存在孰輕孰重。
李鳳梧心裡也清楚,父親李老三的眼光要和學術大家周必大相比,差距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周必大是真正的飽學之士,後世尊其爲南宋文壇盟主,收藏的絕對都是珍品,而《首夏帖》只是名品。
珍品和名品只有一字只差,但箇中差距大了去了。
名品只是當世名聲,珍品卻是以藝術價值而論,兩者的真正價值不可同日而語。
對周必大彎腰行禮,“謹聽先生教誨,他日若再相見,必不以雞飛鴨舞之字污先生耳目。”府學試卷中的帖經和經義都已發回給自己,李鳳梧當然看到了雞飛鴨舞的評語。
只是奇怪,爲何時務策論的試卷沒有發回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