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內的廝殺聲瞬間響徹霧濛濛的天空之上,而史彌遠顯然也已經不願意繼續等待,此刻同樣是神情微微有些緊張的盯着車廂一角的漏刻,而後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看了看神情既緊張又充滿了一絲期待的舒王父子,沉聲下令立刻前往信王府救駕!
隨着史彌遠下令,馬車與四周的兵士立刻在大雨中行動起來,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頂盔摜甲、手持腰刀長槍的殿前司、侍衛司的兵士,層層護衛着馬車向着信王府所在的坊地奔去。
酒館屋檐下的一人一狗,望着遠處雨幕中越發清晰的甲冑兵士,在大雨中如同黑色的洪水一般,向他們這個方向席捲而來,一人一狗不自覺的緩緩站了起來,目光充滿了十足的警惕。
一身肅殺之意,如同黑色洪水似的兵士快速護衛着馬車從一人一狗的眼前掠過,大黃狗顯然面對如此殺氣騰騰的大軍,也知道自己一狗之力無法抗拒,索性連叫嚷都不敢叫嚷,夾着尾巴看了看旁邊那跟他一同避雨的人類,隨後望了望遠處,當所有殺氣騰騰的大軍都衝進前方路口的巷子後,大黃狗像是意識到了更大的危險一般,先是再次猶豫的看了一眼旁邊跟它一起避雨的鐘蠶,而後便一頭扎入雨勢之中,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望着史彌遠的馬車在層層護衛下駛進坊地,直到連最後的人影都消失後,鍾蠶的嘴角漸漸浮現一抹嗜血的冷笑,微微低頭,這才發現,剛剛陪同他一起避雨的大黃狗,此時早已經消失不見。
而就在鍾蠶搖頭,同時內心感嘆那條不期而遇的大黃狗還挺警覺、惜命時,遠處的雨幕之中再次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另外一隊滿身甲冑的兵士隊伍,比剛剛那波速度還要快的冒雨向他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本打算立刻趕往信王府坊地的鐘蠶,微微皺着眉頭,最終還是停下腳步,默默注視着由遠及近的隊伍。
熟悉的氣息讓鍾蠶心頭微微一驚,而就在他擡頭審視隊伍時,那支隊伍護衛在中間的馬車,則是恰好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賈涉的聲音也是同時響起:“鍾統領,皇太后召你問話。”
鍾蠶看了一眼駕車的賈涉,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馬車跟前,在辨明瞭眼前的這些人是皇城司的兵士後,鍾蠶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來。
原本以爲這些人還會是史彌遠的後手,所以才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來辨明情況。
“發生了什麼事兒?葉青如今在哪裡?”不等鍾蠶行禮說話,車廂側面的車簾就快速的掀開,露出李鳳娘那帶着絲絲威嚴的冰冷臉頰,急急對鍾蠶問道。
“回皇太后,燕王與聖上如今就在信王府,末將如今正打算趕過去。”鍾蠶在辨明瞭眼前是賈涉與李鳳娘後,雖然不用擔心這是史彌遠的後手,但眼下則是需要立刻趕過去,帶人去阻止史彌遠這隻在後的黃雀纔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李鳳娘蹙眉,看着獨自一人出現在此處的鐘蠶,心頭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慮。
鍾蠶本應該隨同葉青纔是,而如今卻是獨自一人出現在此處,難不成他也背叛了葉青?
“回皇太后,末將在此……盯梢史彌遠,而在皇太后到來前,史彌遠剛剛率人進入坊地,末將……末將如今需趕往阻止史彌遠纔是。”鍾蠶一邊回着李鳳孃的話,一邊豎起耳朵聽着身後坊地裡是否有動靜傳出。
但此時此刻,只有雨水的嘩嘩聲在耳邊響起,根本聽不到史彌遠進入坊地之後,是否已經跟自己所率的種花家軍兵士對峙在了一起。
李鳳娘靜靜的注視着鍾蠶,像是要看透鍾蠶整個人一般,微微停頓了下後便立刻果斷說道:“立刻帶路前往信王府!”
鍾蠶幾乎都忘記了行禮,在李鳳娘說完後,便立刻轉身就往坊地裡跑去,而經過皇城司的兵士時,還不忘帶走那兵士腰間的刀或者是弓弩。
賈涉與鍾蠶開始進入坊地,而史彌遠的馬車則是在進入坊地之後,直奔信王府的後門之處,夏震既然已經在府裡跟左氏兄弟廝殺起來,那麼不管葉青跟趙擴是死是活,史彌遠爲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至於出現漏網之魚的情況下,他都必須立刻把整個信王府包圍起來纔是。
此時的信王府後院內,葉青的熟門熟路讓趙擴與韓瑛感到吃驚,只是不等他們四人靠近前方那一處二層閣樓,身後便傳來呼救聲。
葉青皺眉轉頭,一邊示意趙擴他們先往閣樓裡躲避,一邊望向身後呼救的方向,只見榮國公趙師夔,披頭散髮、滿臉驚容,神態極爲狼狽、驚恐,腳下同樣是踉踉蹌蹌向他們這邊奔來。
不過是十來步的距離,就在葉青轉身、以及趙擴與韓瑛、謝道清停下腳步也一同觀望時,身形踉蹌、神態狼狽趙師夔已經是再次接近了葉青四人好幾步。
“趕緊躲到樓閣裡去!”葉青頭也不回的對趙擴三人說道,而後便邁開大步向着趙師夔迎了上去。
“燕王救我!”趙師夔看着葉青面色陰沉的衝着他跑了過來,急忙止住腳步哀求道。
但葉青的目光根本沒有看向他,而是一直都望着他的身後,於是就在趙師夔發愣疑惑之際,就看到葉青快速的與他擦肩而過,原本空空如也的手裡,不知道何時多了一把漆黑無光的匕首!
噹的一聲在趙師夔身後響起,像是砸在了趙師夔心頭一般,嚇得趙師夔渾身一個激靈,連連後退之餘差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時的趙師夔,已然顧不得還愣在雨地裡,目光同樣是緊緊望着葉青的趙擴三人,跟着回頭望向自己的身後時,便只見兩名不知何時已經追上他的叛軍,手裡的腰刀被葉青一把奪去,而葉青另外一隻手裡的漆黑匕首,在大雨中隨着轉身之際,精準的劃過那名叛軍的喉嚨。
鮮血瞬間從那名叛軍的喉嚨處噴涌而出,而此時正是趙師夔轉過頭望向身後之時,以至於當趙師夔剛轉過頭後,便感覺眼前出現一片紅色,根本來不及做任何躲閃,那帶着溫熱與血腥味兒的紅色連同着雨水,便全部澆到了趙師夔的臉上。
難聞的溫熱血腥味兒連同雨水一下子嗆進了趙師夔的嘴裡,就在趙師夔條件反射的乾嘔時,葉青已經彎腰錯步,劃過那名叛軍的手臂快速下沉,整個人瞬間避開另外一名叛軍劈過來的刀勢,隨即扭腰側身,剛剛奪過來的那柄腰刀也在此時閃電般的向那名叛軍劈下來。
被葉青一個照面,便砍斷一支胳膊的叛軍,瞬間扔下手裡的腰刀,捂着那被砍斷的臂膀處慘叫起來,而慘叫聲幾乎是與趙師夔俯身乾嘔的聲音同時響起。
而更讓趙師夔感到噁心的是,當他俯身乾嘔,感覺滿嘴都是鮮血之時,眼前的雨水中突然之間,又是半截帶着鮮血的手臂掉落在了他的眼前,瞬間讓趙師夔感覺更加噁心,就像自己的滿嘴的血腥,是咬了那半截帶着鮮血的手臂一般。
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發生在剎那之間,原本被葉青命令趕緊躲起來的趙擴、韓瑛,以及謝道清,此時幾乎是腦海裡一片空白,望着葉青的目光此時也開始變得多了敬畏跟躲閃。
慘叫的叛軍在趙擴的注視下,被葉青手裡的黑色匕首再次插入胸前,隨着葉青一把推開口吐鮮血的叛軍倒入雨地,而後一把拽起驚慌失措,還在乾嘔的趙師夔向他們三人走過來時,趙擴三人面對神情陰沉,身上同樣飛濺着血水的葉青,則是不由自主的齊齊後退了一步。
被葉青一把薅住頭髮拖拽的趙師夔,嘴裡連連呼痛,但此刻又不得不彎着腰被葉青拽着繼續向前走。
“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躲起來!”葉青經過趙擴三人時冷靜的說道。
趙擴三人幾乎是不由自主的跟着點了點頭,隨即葉青手裡的那柄腰刀則是拋給了趙擴,同一時間也鬆開了披頭散髮極爲狼狽的趙師夔,走出兩步拿起另外一柄腰刀在手,看了看穿過前方花卉以及那泥濘的小道後的後門後,便率先往閣樓的方向行去。
趙擴三人急忙跟上葉青的步伐,而趙師夔在大雨中愣了下後,便也塊不到的跟上幾人的步伐。
閣樓的門被葉青一腳踹開,不理會身後神色帶着敬畏跟吃驚的趙擴幾人,手裡的腰刀隨便的插在腰間,而後環視了一圈整個閣樓的大廳後,葉青便走向了正中央的桌子跟前,蹲下身子在桌面下摸索起來。
趙擴看着葉青那熟悉且從容的舉動,又看了看手裡的腰刀,最後視線才望向了站在門口的趙師夔身上,沉聲問道:“榮國公,告訴朕,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原本以爲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趙擴的計劃之中,但當在外面的廊亭內,有人突然在人羣中射箭殺死衛涇後,趙擴也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
所以當趙師夔披頭散髮的跑過來求救時,趙擴幾乎可以認定,侍衛司跟殿前司已經反了,而趙師夔卻不是主謀,反而是如葉青所言那般,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
“問他也是白問,他自己也是被人利用而已。”葉青替趙師夔回答道。
而此時站起身的葉青,手裡赫然多了一柄在趙擴等人眼裡,形狀極爲怪異的東西。
葉青一邊低頭擺弄着手裡的步槍,一邊繼續說道:“趙師夔,左氏兄弟如何了?殿前司跟侍衛司中,有多少人會聽他們的號令?”
“我……我不知道……。”趙師夔站在門口處,此時的他雖然不是腦海裡一片空白,但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也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箭矢射向廊亭內的剎那間,趙師夔的腦袋幾乎是蒙的,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一度以爲,這一切都是聖上趙擴的計劃。
而當左氏兄弟衝着身後那羣兵士怒吼道是誰放的箭時,趙師夔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在向他靠近。
所以當左蛟在怒吼完,而後同時被箭矢射中時,兵士之間突然之間開始互相殘殺時,趙師夔才意識到,局勢已然非是他設想的那般,反而是已經處於了失控之中,而這些的背後,必然是有人在指使。
看着腳下的雨水漸漸變成紅色,隨即又被新的雨水沖淡,雨幕中的鮮血四處飛濺,慘叫聲跟廝殺聲在耳邊此起彼伏的響起後,趙師夔的第一反應自然是趕緊遠離這一切。
所以自然而然的,趙師夔便追隨着葉青、趙擴幾人的腳步繼續信王府往後院跑,而左氏兄弟的生死,他哪裡還顧得上。
“對了,剛剛那一剎那,左蛟好像已經中箭了。”趙師夔面對葉青,有些手足無措的緊張道。
“現在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跟我一起保護好聖上,若是聖上無恙,你我都安然無事,但若是聖上受到了叛軍的傷害,你我也得玩完。”葉青繼續環顧着整個大廳,而後示意韓瑛兩女跟趙擴坐進了大廳深處,而他自己則是帶着趙師夔站在了大廳門口處,並沒有發現,此時手提腰刀的趙擴,看他的眼神並不是那麼的友善。
此時此刻的葉青,對於左氏兄弟已然不抱有任何的希望,甚至於他們的生死,葉青如今也已經不再關心。
慘烈的廝殺聲隨着閣樓大廳的沉默,變得越發的響亮,而趙師夔此時,在趙擴的注視下也越發覺得自己多餘。
信王府的後門處,隨着突然之間有人破門而入後,瞬間也傳來了廝殺聲,隨着像是四面八方都傳來廝殺聲時,趙擴手裡的腰刀此刻同樣是越握越緊,而韓瑛跟謝道清,大部分的目光則是都集中在了大廳門口,那如同門神一般偉岸的燕王葉青身上。
叛軍的聲音也幾乎是在這時再次響起,從大廳門口望去,大雨之中廝殺的數十人之中,依稀還是能夠分辨出左氏兄弟的身影。
只是此時的他們,顯然已經無力招架在他們節節敗退時,緊緊追擊着他們的其他叛軍。
閣樓作爲此處信王府內唯一的建築,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左氏兄弟想要躲避的地方,隨着他們且戰且退時,身邊的兵士也是越來越少,幾乎是在他們每退後一步時,便會有一個兵士因而倒進雨水中。
激烈的廝殺聲漸漸由遠至近,大廳門口的趙師夔剛剛想要縮着脖子往後退去,但卻是被葉青一把緊緊的抓住肩膀,視線望着廝殺的方向,淡淡道:“你在這裡就好,我不放心你進入大廳內。”
“燕王……我……聖上……。”趙師夔看着外面雨幕中,接二連三倒下去的兵士,而此時就連眼前的積水,已經呈現淡淡的血紅色,突然扭頭對着大廳內神色同樣陰沉的趙擴跪下,求饒道:“聖上,臣絕無謀反之意,今日這一切……臣都是因爲聖上要……。”
“你口口聲聲說對朕忠心耿耿,但左氏兄弟又是怎麼回事兒!朕的旨意他們都不聽,但卻只聽你這個榮國公的命令,這就是你對朕的忠心不成?”趙擴手提腰刀向着趙師夔走近。
趙師夔想要後退,但奈何身形被葉青按住無法動彈,只能硬着頭皮面對緩緩逼近他的趙擴,繼續求饒道:“求聖上開恩,臣……臣之所以拉攏左氏兄弟,非是要……聖上,您就是給臣一百個膽子,臣也不敢謀反啊,臣之所以如此做,都是爲了剷除……。”此時的趙師夔可謂是左右爲難,裡外不是人。
不錯,原本今日之局,便是他與趙擴聯手爲剷除葉青所設,但這其中並不包括葉青拆穿他趙師夔暗中拉攏左氏兄弟,挑撥他與趙擴君臣之間信任一事兒。
但眼下的情況卻是,他們君臣二人非但沒有除掉葉青,反而兩人如今都不得不靠着葉青來保護安危,所以使得趙師夔眼下,既無法把他們君臣二人要剷除葉青的事實,當着葉青的面說出口,也無法把自己拉攏左氏兄弟一事兒給趙擴一個解釋,如此才使得他自己陷入到了左右爲難之中,既不敢得罪能夠護他小命,甚至是剛剛就救過他一命的葉青,更不敢當着趙擴的面,說出他們君臣合謀剷除葉青一事兒。
趙擴則是依舊陰沉着臉,手提腰刀連連搖頭,道:“朕殿前司、侍衛司的統領你都敢於拉攏,如此之舉與謀反又有何異?朕自繼位以來一直對你信任有加,但你非但不思取如何報答朕,反而是拉攏朕的殿前司、侍衛司統領!當真是其罪可誅!”
“聖上又何必動怒呢,若是現在你殺了他,又該如何來指認背後的主謀?”葉青的目光依舊是注視着外面,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兵士,回頭看了一眼神情陰沉的趙擴,以及唯唯諾諾連連點頭的趙師夔說道。
“燕王認爲榮國公的背後主謀是誰?”趙擴陰沉着問道。
“趙師夔你說呢?”葉青手中的步槍響起了清脆的響聲。
隨後被葉青緩緩舉起了手中的步槍,而此時趙擴跟趙師夔,也同樣是把目光放到了葉青那奇怪的舉槍姿勢上,一時之間有些不清楚葉青到底要做什麼,以及忘了回答葉青的問話。
就在一個兵士距離大殿不過二十餘步時,趙擴跟趙師夔,以及身後的謝道清、韓瑛四人,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四人渾身一震,趙擴與趙師夔更是因此而急忙後退了好幾步,有些震驚的看着依舊舉着步槍的葉青。
砰砰砰……一連好幾聲巨響在葉青手中的步槍槍口處響起,每一次響起時,都會讓趙擴四人渾身一震,甚至是頭皮發麻。
而隨着葉青手中步槍連續響起,原本還在遠處廝殺的左氏兄弟以及夏震爲首的其他人,瞬間則是像被定在了大雨中一般,一個個望向門口的葉青,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短暫的沉寂讓大廳內與大雨中的氣氛顯得極爲詭異,大雨中的兵士,看着幾個應聲而倒在雨水中的兵士,有些不信邪的剛擡腿向前衝,只是不等他跨出第二步,那槍聲則是再次響起,瞬間那剛剛跨出兩步的兵士,便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一動不動。
“不管你們是誰,受誰的指使,現在放下手裡的武器,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葉青緩緩走出大廳,站在門口看着不遠處雨幕中靜立不動的數十人喊道。
而此時的後門方向,廝殺聲則也是越來越近,甚至就在夏震、左氏兄弟猶豫不決時,突然之間天空中也同時響起了相同的巨響聲。
閣樓門口的葉青,擡頭看了看依舊大雨不停的天空,嘴角瞬間浮現一抹笑意,回頭看着趙師夔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到底誰是你的主謀?我告訴你,你眼下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你還想要隱瞞什麼,那可就是自食惡果了。”
“我……。”趙師夔有些驚魂不定的看了看葉青,而後又看了看面色陰沉的趙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不是史彌遠在背後慫恿你?”趙擴皺着眉頭追問道。
而此時的大廳外,濛濛大雨的天空中,依然是時不時的響起巨響聲,而廝殺聲也因而變得比剛剛要弱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