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因梨園之事,一個多月沒出過許府,杜大娘幾番勸說後,終於答應在四月的最後一日去東禪寺。
因太久沒出門,張氏前一日就安排了幾個得力的嬤嬤備好這日出門需要的物件,檢查了三四遍,確認此次出行能掙幾分顏面才放下心來。
東禪寺是唐代創建的寺廟,從蘇州城向正東方向乘馬車行一個多時辰才能到達,若去的晚回來時天就黑了,故此這一日許家剛到卯時就熱鬧起來。
許谷誠平日兩刻鐘後才起,今日呂氏早早起來,他也跟着起來,陪着呂氏一併用了早膳,目送她離去,又暗中派了兩個護衛。
相比東禪寺,蘇州更出名的寺廟是北塔報恩寺和寒山寺,兩處都比東禪寺近許多,可張氏擔心去這兩處遇到太多熟人,不免說起三月發生的事,才捨近求遠。
許家的女眷除去還在禁足的許倩和許二孃,都乘着馬車去了東禪寺,僕婦婢女跟了一大堆。
呂氏今日一身裝扮出自春棠之手,上着茶色茉莉花紋圓領上襦,下穿青色撒花軟煙八幅羅裙,頭戴玉簪和象牙梳篦。穿戴很素淨,卻別有一番韻味,尤其是那雙水光盈盈的桃花眼,溫柔和順,任誰看到都會多瞅幾眼。
許諾看後心情卻有些低落,自從聽許倩說母親過去不是這樣的性子,她再看到溫順和善的母親時心中便很奇怪,而且忍不住去想象母親過去幹練持家的身姿。
許諾和呂氏兩人坐在馬車裡。顯得馬車空間很大,呂氏端正地坐着,許諾則半臥着靠在車上。
兩個月前馬車裡還鋪着羊毛軟毯,如今已換上了席子,上面擺着坐墊,還算舒服。
車內擺着一個矮足憑几,上面有兩碟點心和一盤切好的水果,從上車開始許諾的嘴巴就沒停過。走了一半的路程憑几上已空空如也。
終於到了東禪寺,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
寺外車水馬龍,十分熱鬧,有不少孩童在路上追鬧,也有穿着豔麗的年輕的娘子拿着團扇一併向寺裡走去。
許諾前世去過很多寺廟,穿越後卻是第一次,不免有些新奇。目光從下車後就沒止住過。
杜大娘此次來東禪寺是想爲自己半歲的孩兒點一盞平安燈。因此裝扮地素淡了些,少了平日的端莊。
張氏和丁氏因爲近來諸事不順,都去進香禮佛,杜三娘和杜五娘也跟着。
鍾氏前些日子替她的母親和張氏抄了很多佛經,邀了呂氏去誦經,呂氏欣然接受。許諾不想去誦經,就和春棠七月一起留在亭子裡休息。
她坐在亭裡觀賞着四周的景色,遠遠地看到一抹纖瘦的身影。站起來仔細看了看,認出來那人是王沐雨。
東禪寺這麼遠,王家竟然也來了?
許諾目光從王沐雨四周看了一圈,發現只有她一人,而且連個嬤嬤或者婢女也沒跟着?
沒有猶豫就讓春棠去請王沐雨過來,王沐雨認得春棠,便跟了過來,進了亭子笑着和許諾打招呼:“六娘,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真是巧了。”
許諾站起來請王沐雨坐下,看出她笑地牽強。心道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是什麼事情影響了她?心念電閃。道:“的確是巧了,今日大姐來爲她的孩子點平安燈,一家人都跟着過來了。”
王沐雨搖頭沒有坐下,反而請許諾出去走走。
許諾應了,讓七月跟着自己,春棠則留在亭子裡,若呂氏來了好說明她去了哪裡。
出了亭子就問王沐雨:“你和誰來的?爲何不去寒山寺和北塔報恩寺?”相比東禪寺,去那兩個寺廟更方便些。
“我是跟着大姑母和小姑母來的,她們來這裡還願,我覺得沒意思,就沒跟着進去。想在外面隨便轉轉,沒想到遇見了你。”王沐雨聲音很低,顯然情緒不大好。
許諾點頭,她對王沐雨的兩位姑母記憶深刻。
她大姑母不惑之年還未出嫁,小姑母王七娘只比她大三歲,今年十七,與未來的宰相宋郊定了親,似乎再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
“小姑母八月初成親,她能有這門親事,全靠了大姑母。當初二人就來這裡許過願,如今願望達成,特地來感謝佛祖賜了這門親事的。”王沐雨話語間流露着一絲嘲弄,雖然很輕,但許諾還是察覺到了。
上次去王家梨園,王沐雨與兩位姑母關係都很好,如今談起二人怎會是這樣的態度?
二人越走越偏,四周的人也越來越少,景色卻沒有減弱,反而更美了幾分,山間的鳥叫聲清脆可聞。
“你小姑母這門親事的確是好,該來還願。”許諾說着話餘光注意着王沐雨的表情,發現她嘴角扯了扯,笑容輕蔑,心中好奇就又問:“她是如何認識那位宋郎君的?”
一個庶女能配給宋家頗有前途的兒郎,極大的可能是二人早已兩情相悅。
王沐雨深呼一口氣,似乎做了什麼重要決定一般,扭頭飛快地看了許諾一眼,道:“我十二歲那年,祖母機緣巧合下見了宋郎君一面。那時候他十七歲,相貌堂堂,行事進退有度,才學又屬上佳。祖母一眼就看準了他,想與宋家結親,準備將我許配給他。”
許諾覺得這簡直是個驚天霹靂,卻忍住沒有說話,繼續聽。
“宋家人得知祖母的意圖後一開始並不願意,可祖母極有手腕,打了幾次交道後宋家便答應下來。祖母很滿意宋郎君和宋家,事情成了後第一個就告訴了我,卻不許我將此事說出去。不知爲何大姑母幾日後就得知了此事,她給祖母說小姑母年紀不小了。也該定一門親事,不如就將她配給宋郎君。”
“祖母說宋郎君是給我挑的夫君,大姑母卻說我年紀尚小,日後再定親也不遲。祖母做過的決定很少更改,但大姑母這次也鐵了心,求了祖母半年,又來多次來東禪寺許願,甚至以落髮爲尼相逼。祖母無奈下才答應。而後備禮親自去了宋家道歉。宋家雖然不情願,但後來相看了小姑母,覺得她性子不錯,這門親事便成了。”
話畢,王沐雨長長呼出一口氣,靠在一旁的牆上,緩緩蹲下來。
許諾沒想到她心中藏着這種事。不由覺得她有些可憐。陪着她蹲下來:“你小姑母可知事情的內情?”
如此的好親事,任誰攤上都會高興,更何況宋郊日後前程大好,王沐雨不難過纔是假的。王家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想來上次在梨園所表現出的融洽是僞裝出來的。
王沐雨搖頭:“大姑母不許我去問小姑母,說不能傷了小姑母的心,可是我的心她卻不管。”
說完話將頭埋在臂彎裡,隨後傳出淺淺的抽泣聲。
王七娘不過是個庶女。雖然容貌不錯,但僅僅是不錯而已,與許倩相比不知差了多少個等級,嫁給宋郊的確是高攀了。
許諾就這樣蹲着陪王沐雨,直到腳發麻了,想要站起來,纔看到不遠處有幾個人走了過來。
膝蓋抵了抵王沐雨,王沐雨擡頭,看了一眼許諾又隨着許諾的目光向前看去。喊了一聲:“大姑母,小姑母。”
許諾上次去梨園只見到了王七娘。並未見過王沐雨大姑母,如今一看。卻發現二人有些像。
原本以爲王家人除去王沐雨小姑母都是方臉,如今才發現她大姑母也不是方臉,而且二人的嘴部和鼻部幾乎是從一個模子的刻出來的。
一瞬間,許諾很狗血地腦補了一段故事,卻被王沐雨大姑母的聲音打斷。
王沐雨大姑母今年四十歲,單名一個英字。
“大娘,你怎麼在這,我們找了你許久。”王英聲音很亮,言語間並無關心或是擔憂。
她沒有梳婦人髻,頭上簪着兩支金步搖和一支白玉簪子,耳上帶着鑲金的紅寶石耳墜,上穿煙蔥綠的交領短襦,下着薑黃色八幅羅裙,一眼看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細看後纔會發現她眼角的褶皺以及被粉遮掩過的眼袋。
王沐雨扶着牆站起來,眼睛發紅,表情不知是因爲腿部的痠麻還是剛纔說的那些話,顯得很不自然,可她沒有任何猶豫就說:“剛纔腦袋有些暈,險些摔了,多虧許六娘纔沒絆着。”
說着話看了一眼許諾,算是給她大姑母引薦許諾。
許諾施禮,卻不知該如何稱呼。王沐雨是許家這一輩的大娘子,王英也是大娘子,如果叫王大娘,豈不是亂了輩分,最後只說:“許家六娘見過王娘子。”
王英笑了笑,眼裡閃着精光,與王老夫人的目光有幾分相似,目光不着痕跡地從許諾身上轉了一圈才道:“原來你就是許六娘,上次沒見到你,真是可惜了。”
許諾不知她是誇自己,還是說許家上次在梨園出了醜她沒看到可惜了,所以沒有接話,只是淺淺地笑了一下,並不失禮節。
王七娘在王英身後,一如既往地默默站着,什麼也不說,目光平靜地好似盲人。
王英又笑着向許諾問了些事情,專挑了許二孃和許倩的事情問,後來聽王沐雨說今日許家的女眷都來了東禪寺,不顧許諾的推脫硬是要去拜見張氏。
許諾怎會不明白王英是要去看張氏的笑話,去看許家的笑話,而不是所謂的拜訪。
她雖然與祖母張氏關係不好,卻也不會允許外人嘲弄她。
王英顯得很強勢,許諾委婉拒絕,豈料王英搬出長輩的身份,許諾最終礙於對方輩分高而妥協了,心中卻想不知等下被嘲弄的人是誰。
王家三人跟着許諾回了先前的那個亭子,許家的人此刻已在亭子裡等許諾,見到她身後的王家人,臉色都變了幾分。
張氏直接對許諾怒目而視,她千辛萬苦地在府裡待了一個多月沒出門,又跑到這麼偏的寺廟,最終還是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人,而且是自己的孫女迎來的!
呂氏很驚訝,疑惑地看向許諾,想從她臉上看出個究竟。
許大娘目光有些不屑,在王英身上轉了兩圈就撇過頭去。
王英看到許家衆人的表情,很是得意,腳步加快了幾分,一邊上臺階一邊笑着要與張氏打招呼。
許諾嘴角上翹,她一路上都在找的機會終於來了,猛地停下來,矮身行禮:“祖母、大伯母、娘、三嬸母,兒先前迷了路,還好遇到王大娘,兒才找到回來的路。孫兒來的晚了,還望祖母莫怪。”
王英就在許諾身後半步的位置,在許諾停住說出祖母二字時,她就因爲重心不穩,向後摔去。
許諾則好似什麼也不知道,畢恭畢敬地施禮,又畢恭畢敬地說了一席話,這才轉過身去看摔倒後正被人攙扶飛王英。
“王娘子,您怎麼了?我不該停下的,不知您就在我後面。”許諾對身體的把控程度很好,剛纔算好王英的速度,恰到好處地停下來。
王英這麼明目張膽地來看許家的笑話,她實在是看不過眼,這才決心作弄她一下。
王英因爲着急看許家的笑話,走的快了些,婢女離她遠,剛纔也沒扶住她,狠狠地摔了一跤,很是狼狽。
她是來看旁人笑話的,不料自己卻出了笑話。
亭子裡張氏的表情好了不少,嘴角微微上翹。
呂氏則更擔憂,快步走了出來,向王英賠罪。(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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