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4章 費奧多爾
一週後
聖歷9571年,空之月,旋律3日
遊戲時間AM08:17東北大陸,斷頭崖,邪眼王庭
“見過王上。”
得到傳喚後第一時間趕到王庭,儘管年事已高,但依然精神奕奕、腰桿筆直的黑蜥狩統帥,斷頭崖之主的左膀右臂葉爾馬·桑托斯面色肅然地單膝跪地,向這會兒正靠在那張巨大的白骨王座中,身材遠比尋常蜥蜴人矮小,擁有一雙血色雙眸的【邪眼王】輕聲道:“老奴來遲,還望恕罪。”
“現在是私人場合,葉爾馬叔叔,我希望你能放輕鬆些。”
早已提前屏退旁人的蜥蜴王從沉思中驚醒,隨即便擡手示意對方站起身來,露出了一個與絕大多數人心目中那位【邪眼王】畫風迥異的,疲憊中帶着些許虛弱的微笑:“找你過來,只是我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沒辦法讓別人看見,連個能聊天解悶的人都沒有罷了。”
葉爾馬愣了一下,隨即便站起身來,快步走到蜥蜴王面前,表情愕然地看着對方體表那層‘灰鱗’下不斷溢散着的紫紅色幽光,瞳孔驟然收縮:“費多你三個月前不是才……”
“很遺憾,葉爾馬叔叔,我上一次的【受難日】,其實是四十八天前,至於你說的那次,對我來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因爲‘咒毒’爆發而分外虛弱的蜥蜴王扯了扯嘴角,幹聲道:“那是我第一次尋求與聖教聯合方面的人聯手,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做夢,相同的是,它們都給我留下了異常糟糕的回憶。”
本+內容‘正確*的版本在6|9*書.吧%讀!【6*9*S*H*U_B_A.C_X】
葉爾馬想都沒想,立刻回答道:“你派人向那位聖子殿下提供了有關於血羽臺地的消息,讓他們意識到那是幹掉裂傷女王的絕佳時機。”
邪眼王乾笑了一聲,那雙殷紅的豎瞳中竟然閃過一抹懷念之色:“說真的,我很享受那種父親明明希望我早些病死,卻又不得不忍受我每天都在他面前苟延殘喘,讓他意識到‘戈塔’這個姓氏並不高貴,也會成爲畸形兒與廢物這個殘酷的現實,那是我能熬過那些日子的主要動力。”
蜥蜴王保持着微笑,繼續說道:“所以那些讓人拍案叫絕的爾虞我詐,那些那三家白癡視我爲頭號死敵的精彩內鬥,僅僅只是我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樂罷了。”
“但我並沒有屈服,儘管我無法違背那位聖子的意志,卻並未因爲他贈予我的痛苦而卻步,恰恰相反,我很清楚那個男孩並不能代表聖教聯合,他在我那場夢中所展露出來的一切,甚至難以代表我認知中的太陽教派。”
蜥蜴王咧嘴一笑,直視着葉爾馬的雙眼問道:“你應該不會覺得這只是一場單純的誤會,或者魔障般的自作多情吧?”
葉爾馬也笑了笑,隨即便保持沉默,靜候下文了。
蜥蜴王疲憊地摩挲着自己因爲失去知覺而稍微舒服了一些的鱗片,勉強讓自己坐正了些,提醒道:“還記得之前那位太陽聖子蒞臨敦布亞時,我都做了些什麼嗎?”
葉爾馬微微頷首,問道:“青史留名,不好嗎?”
蜥蜴王冷笑了一聲,目光陰鬱地說道:“然後當天晚上,我就夢見那位太陽聖子了。”
蜥蜴王擡起雙手,看着自己體表那層鱗片下的紫紅色幽光,淡淡地說道:“原本時隔三個月零三週纔會爆發一次的固定週期,逐漸失去了規律,而痛楚卻變得愈發難以忍受,當然,我會習慣的,我知道自己會習慣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而已。”
“從那次開始,就變得不再穩定了。”
蜥蜴王攥緊雙拳,咬牙道:“最後,他勒令我身上的‘咒毒’爆發,告訴我這是妄圖與他平等對話的代價,便消失在了我清醒前的最後一秒。”
“他勒令我匍匐在地,又勒令我要學會謙卑,致使我這雙眼睛再從那天起也無法直視陽光。”
蜥蜴王猙獰地笑了起來,因爲在麻痹下難以控制力氣,甚至已經將自己的雙手攥出了道道血痕:“終於,我找到了另一個潛在的合作者,一個能夠駕馭豐饒聖子,來自曙光教派的年輕牧師,儘管素未謀面,但我卻能夠感覺到,他與太陽教派的那位殿下並不是一路人,而我,將以他爲突破口,迫使聖教聯合接納斷頭崖,接納【邪眼】費奧多爾,最終……”
“或者說,我以‘做夢’的方式,見到了那位太陽聖子。”
蜥蜴王閉上眼睛,輕哼了一聲:“如果我現在死去,很可能會於包括聖教聯合方面在內的諸多勢力中留下一筆重墨,比如說邪惡殘忍,卻心懷雄心壯志的斷頭崖舊主費奧多爾·戈塔終究無法逃過死亡,但如果他當年並未橫死,局勢很可能會變成另一番模樣。”
後者立刻搖頭,正色道:“畢竟據我所知,你……根本就不會做夢。”
葉爾馬平靜地看着面前這位別說處於虛弱狀態,就算在正常情況下也遠遠稱不上健康的王上,直截了當地問道:“所以呢?費多你是想打算用死亡去結束掉這一切嗎?”
“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蜥蜴王擡手比劃了一下,冷聲道:“雖然不知道那些人會從何時開始算起,但對我來說,這都是一種極端冒犯的侮辱,所以我還不能死,我要爲【邪眼】正名,我要爲【費奧多爾】這個名字正名,我要讓所有人都忘記‘戈塔’這個愚蠢的姓氏,我要創造讓人們忘記斷頭崖曾經是何等模樣的偉業。”
蜥蜴王聳了聳肩,語氣平緩地說道:“自從我當年選擇了用導師留下的‘咒毒’延續生命,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夢境了,畢竟我甚至沒辦法正常睡覺,相仿的生理狀態本質上是被‘咒毒’篡擬出的假死,而無論是真死人還是假死人,理論上都是沒辦法做夢的。”
葉爾馬眼中閃過一抹痛心,一邊擡手按在蜥蜴王的肩膀上,用雄渾地氣勁麻痹着後者的神經,一邊長嘆道:“早知如此的話,當年費多你就不該……”
“至於第二個細節,倒也不怪你們看不出來,畢竟那是隻有我一個人才知道的嘗試。”蜥蜴王將他那瘦骨嶙峋,此時此刻幾乎不受控制的右手伸進懷裡,取出了一瓶晶瑩剔透的綠色液體,費力地咬開木塞將其一飲而盡後才繼續說道:“我其實單獨給了我們的探子一個額外任務,那就是對太陽教派的那位騎士長示好,隱晦地表示一下我並不介意與其聯手,甚至給他們當狗的意圖,同時也表示類似情報我這邊還有不少,只要他們願意與我建立合作關係,與擊殺裂傷女王同等級別的功績我還能爲他們掙得更多。”
“我會死的很慘,會被血肉中的咒毒折磨到不成人形。”
葉爾馬完全不在意蜥蜴王於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這些事,只是認真地點頭道:“原來如此,那然後呢?”
“當然不好,要知道斷頭崖已經被戈塔家族統治了多年,我又並未留下子嗣,所以人們並不會記住費奧多爾,而是每每提到我時都會想起‘最後一位戈塔’或者‘戈塔多少世多少世’。”
“那是最輕鬆的辦法,卻也是最卑微、最軟弱、最令人作嘔的辦法。”
他並沒有說下去,只是疲憊地爬伏在王座上,緩緩合上了那雙兇光畢露,充盈着仇恨、瘋狂與殘忍的血眸。
蜥蜴王笑了笑,輕聲道:“首先,之所以動用我們珍貴的探子爲太陽教派的聖子和騎士長提供有關於血羽臺地的不利情報,並非因爲我們這些‘野蠻人’之間的內部衝突,葉爾馬叔叔你要明白,儘管血羽臺地的婊子、鋼鬃部族國的豬頭、蒼白平原那些矮子與斷頭崖的戈塔家都將其它‘血蠻’當做最大的對手,但我卻從未將那些雜碎視作平等的存在。”
蜥蜴王浮誇地揚起嘴角了起來,獰笑道:“作爲最憎恨‘戈塔家’的人,我竟然讓戈塔這個姓氏變得前所未有的偉大,說真的,葉爾馬叔叔,如果早知道有這一天,當年我恐怕就不會選擇用導師留下的【咒毒】繼續苟延殘喘下去了。”
葉爾馬微微頷首,問道:“所以你纔在這個時間點推動與敦布亞城的合作,儘管這一行爲算是給了那三支烏合之衆聯合起來對付我們的藉口,但也只有現在,是我們充滿肌肉,說話最有分量的時候。”
葉爾馬彷彿被人扼住喉嚨般雙目圓瞪:“他……他……”
葉爾馬的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沉聲道:“那你身上的咒毒……”
“結果,就像你剛剛所知道的,我在某一天竟然出現了‘做夢’這一闊別已久的生理反應,而就在我無知地以爲‘咒毒’可能已經開始衰退時,那位名叫晝·布萊克的聖子就出現了。”
葉爾馬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提醒道:“但是斷頭崖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卻是我面前這位【邪眼】費奧多爾·戈塔。”
同樣知道這個秘密的葉爾馬微微頷首,表情則愈發嚴肅起來。
“當然不會。”
“是啊,一個絕佳的諷刺。”
“然後?”
葉爾馬愣了一下,反應了半秒鐘才用略有些古怪的語氣問道:“你是說,你‘夢見了’那位太陽聖子?”
“那當然,畢竟你可是我的葉爾馬叔叔,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
蜥蜴王打斷了自己最信任的,也是真正發自內心認同自己、關心自己的心腹,沉聲道:“但就算如此,我也絕不會爲了緩解咒毒讓自己停下腳步,葉爾馬叔叔,你應該很清楚,斷頭崖的強大並不在於戰士或蜥蜴,而是有我這位【邪眼王】,而凍結身體機能這個辦法儘管能夠緩解咒毒,卻也會讓我每天都有一半的時間變成廢人,那樣的話,我手中的【牌】只會變得越來越小。”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更像是費奧多爾·戈塔而非【邪眼王】的蜥蜴人搖頭打斷了對方,縮在寬大的王座中疲憊地說道:“每一次,這該死的毛病都會帶給我全新的、傾覆性的體驗,每一次,我都不得不與殺死自己以停止這份痛苦的衝動相抗,你必須承認,這該死的邪毒要遠比什麼邪眼王來得殘忍。”
表情愈發難看的葉爾馬咬了咬牙:“但……”
“沒錯,但這裡面有兩個細節絕大多數人恐怕不知道。”
葉爾馬並沒有露出太過詫異的表情,只是平靜地附和道:“我能看得出來一點。”
“我沒得選,葉爾馬叔叔,當年我只是個不受重視,只因爲戈塔家這份骯髒血統才被留下一命的廢物,我的身體情況早在咱們認識之前就已經糟糕到無以復加了。”
葉爾馬聽到這裡終於無法繼續維持冷靜,失聲道:“什麼?!”
蜥蜴王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垂下目光彷彿在躲避着某種刺眼的存在,聲音卻保持着足夠的平靜:“他禮貌地向我問好,又禮貌地對我派人告知他們的情報表示感謝,然後……告訴我這片荒蠻之地的任何生靈都沒有資格與他合作,並就之前那過於冒昧的示好對我進行了懲罰。”
“沒錯。”
“他是個剛滿十三歲的孩子,同樣也像是個披着人皮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我很清楚,那遠不是什麼狗屁【邪眼】能夠直視的東西。”
葉爾馬嘆了口氣,輕聲道:“話雖如此,但是費多你對自己的身體……着實是有些太過於缺乏溫情了,長期以往,總有一天你會……”
至於葉爾馬,則在面前這位已經陷入了假死的王上面前單膝跪地,眼中滿是痛惜與虔誠。
終有一日,斷頭崖將灰飛煙滅,但在那之前,偉大的費奧多爾·桑托斯必定會讓整個世界爲之顫抖,他將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地證明自己活過、來過,用最純粹的惡意與殺戮,將無數人拖入自己那距離聖域最遠的,過於唯心主義的歸宿——
在生命中一直伴隨着費奧多爾的【活煉獄】。
第兩千四百一十五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