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時間PM19:27
西南大陸,格里芬王朝北境,利庫德城
“很醇厚的飲料。”
貴族區最高的塔樓上,夢境教國的總參謀長,戴着單片眼鏡、身材纖細、面帶和藹微笑的拉莫洛克心滿意足地輕舒了口氣,隨即便將手中那半杯咖啡放回到面前那通體由香紅榆打造,價值連城的奢華長桌上,垂眸看向塔樓下那一幕幕血腥的、殘忍的、荒誕的、冷酷的、瘋狂的‘瑰麗’景象,感嘆道:“很高效的屠殺。”
“……”
半小時前還是這座城市的主人,霍華德家族年青一代最受青睞的女性,有着一頭炫目的金色長髮、面容精緻、身材姣好的梅拉芙·霍華德銀牙輕咬,卻並未對面前這位即將把利庫德變成一座死城的男人惡語相向,只是在深吸了一口氣後閉上了雙眼。
然後——
“原來如此。”
似是在注視着塔樓下的屠殺,但卻始終都關注着梅拉芙狀態的拉莫洛克嘴角微揚,輕笑道:“所以說,你確實沒有半點把我騙進來斬首的意思,而是單純地……爲了明哲保身而出賣了自己的家族、士兵與子民,對麼?”
梅拉芙面色蒼白地重新睜開雙眼,沉默良久後才用沉靜到可怕的聲音問道:“何以見得?”
“因爲你不敢面對那些悲慘的死相,因爲你不敢聽那些臨死前的哀嚎,親愛的,儘管你表現的很堅強,但我們必須要承認一件事,那就是你現在正處於深深的恐懼中。”
拉莫洛克莞爾一笑,悠悠地說道:“在我的老家,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句諺語,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而你,尊敬的梅拉芙女士,至少在最近這幾年裡,恐怕很難再睡一個安穩覺了。”
梅拉芙扯了扯嘴角,幹聲道:“或許吧,但至少我還有睡不好覺的資本,這就足夠了。”
“而這恰恰是我們能並肩站在這裡看‘風景’的基礎邏輯。”
拉莫洛克愉快地點了點頭,很是真誠地說道:“對於您沒能成爲‘風景的一部分’這件事,我深感喜悅。”
梅拉芙嘗試了兩次,最終還是沒能成功擠出一個像樣的微笑,只得用平板乾澀的嗓音問道:“所以,就因爲我剛剛閉上了眼睛,您就武斷地認爲我沒有可能預謀在這裡將您殺死嗎?”
“呵呵……”
或許是被‘武斷’這兩個字戳到了笑點,拉莫洛克情不自禁地掩嘴輕笑了一聲,然後才語氣平和地解釋道:“這已經足夠了,我的女士,至少在我看來,對於一個打算犧牲一切與對手同歸於盡的英雄來說,不放過任何半個細節的銘記這一幕幕悲壯絕境有益於堅定決心,確保自己能有勇氣在真正動手時足夠果斷。”
“……”
梅拉芙再次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之後才攥緊拳頭,顫聲道:“我本來是可以做到這些的。”
“哦?”
意識到對方似乎要進行一場精彩發言的拉莫洛克挑了挑眉,很識趣地接了個語氣詞。
“聽着,拉莫洛克總參,哪怕是現在,我都願意爲一個理性且明智的家族獻上全部,包括自己的生命,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的家族要值得我獻上這些!”
梅拉芙盯着拉莫洛克的雙眼,憤聲道:“我早就看破了!我早就看破這場戰爭的本質根本就不是什麼沙文帝國在我格里芬死了個皇儲,以至於那個彈丸小國與你們夢境教國爲了伸張正義才向我們宣戰!這場戰爭歸根結底,根本就是羅根家族與沙文帝國、夢境教國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我們這些給皇室添堵了太多年的貴族剜掉!讓我們在這場故意導演出的衝突中……成爲唯一的犧牲品!”
拉莫洛克微微一笑,誠摯地誇獎道:“不愧是格里芬王朝年青一代知名度僅次於那兩顆明珠的完美女孩,據我所知,如果你不是出身霍華德家族的旁系,單憑這些年的表現來看,霍華德大公這個頭銜可就未必會落在法斯特·霍華德身上了。”
“我對霍華德大公這個頭銜並無慾望,爲家族盡忠的方式也不只有繼承它這一種選擇。”
梅拉芙冷冷地回了一句,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無法容忍的是,在我明確地將自己的憂慮告訴他們後,那些已經被所謂婚約矇蔽了雙眼的鼠目之輩竟然認爲我是在嫉妒法斯特得到了這麼好的機會,認爲我是危言聳聽,只是單純地想要破壞那個白癡與歌薇兒·羅根註定沒可能發生的訂婚!”
拉莫洛克微微頷首,隨口說道:“原來是這樣。”
“愚不可及!”
終於爲複雜的心緒找到了一個宣泄口,面色一片潮紅的梅拉芙憤憤地舉起拳頭,怒道:“誰不知道法斯特·霍華德想染指歌薇兒殿下!而參加了那場晚宴的人誰不知道後者對沙文帝國那個亞瑟·伯何癡心一片!憑那位血獅對他兩個妹妹的寵愛,只怕就算我霍華德家族以倒戈銀翼同盟相逼,他也絕不會允許那個愚蠢的癩蛤蟆多看歌薇兒一眼!”
拉莫洛克做恍然大悟狀,繼續爲這位真情流露的女士提供情緒價值:“那既然如此,梅拉芙女士你剛剛說的婚約又是怎麼回事呢?”
“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伊莉莎殿下的主意,但就算是她,也絕不會允許法斯特那蠢貨真的與歌薇兒殿下訂婚,仔細想想就能知道,羅根家族之所以願意給予這個承諾,只是單純想把霍德華家族拉過去而已!”
梅拉芙冷笑了一聲,目光陰鬱地說道:“而我們那平時自詡爲高瞻遠矚的家主閣下,在聽到‘聯姻’這兩個字之後簡直就像是見了肉骨頭的狗,大腦光滑無比地笑納了羅根家族的誠意,心心念念地指望自己的曾孫能成爲下一任格里芬大帝了!”
“所以說,梅拉芙女士之所以暗中聯繫鄙人,串通我軍將利庫德城拱手相讓,並非一個怕死之輩在苟且偷生、賣主求榮之舉,而是因爲霍華德家族話事人對你那正確的警告不聞不問,被羅根家族玩弄在股掌之間。”
拉莫洛克咧嘴一笑,莞爾道:“可以理解。”
“總參不必暗語傷人。”
梅拉芙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自己略有些激動的心情,冷聲道:“我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爲有多麼令人不齒,也並不打算爲自己辯駁哪怕半句,之所以暗中聯繫你,只是單純地因爲就算沒有我,利庫德城在您那喪心病狂,不講道理的攻勢下也註定被破,再參考您過往的所作所爲,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包括我在內,利庫德城的所有人都會被殺得一個不剩,而自作主張撤回南邊只會給羅根家族藉口發難,到時候我和我的追隨者依然是死路一條。”
拉莫洛克斂起了嘴角的笑意,言簡意賅地問道:“所以?”
“所以我要做的選擇其實很簡單。”
梅拉芙看着拉莫洛克那雙總是笑眯眯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回答道:“爲這座城陪葬,或者……不爲這座城陪葬。”
“很顯然,你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拉莫洛克隨口說了一句,隨即又補充道:“我的老家還有句古話,叫‘士爲知己者死’,而根據霍華德家族的表現來看,他們顯然不配讓你捨棄自己的生命。”
“這不重要,拉莫洛克總參。”
梅拉芙搖了搖頭,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記得自己的承諾,在這支軍隊中給我留一個位置,一個能讓我晚上睡得好些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艾德溫·米海里的事……”
拉莫洛克眼中的笑意漸濃:“當然沒問題,正好我這段時間正愁自己的精力有些不太夠用呢,能有梅拉芙女士你這位俊才幫忙分擔瑣事當然求之不得,至於那位艾德溫先生,呵,實不相瞞,湯姆可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有他出馬,你那位朋友自然不會——”
“艾德溫·米海里死了。”
下一秒,在一陣扭曲的墨綠色波紋中,身材消瘦,跟梅拉芙同樣有着一頭金髮的少年,湯姆·萊斯特蘭奇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拉莫洛克身側,陰柔、俊俏且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抱歉,兩位,但我並沒能救回他。”
“艾德溫……”
梅拉芙原地踉蹌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沒有倒下,只是將她那雙海藍色的眼眸轉向拉莫洛克旁邊那個少年,輕聲問道:“不好意思,能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麼?”
“他違背了你的安排,貿然進入了被拉莫洛克標註爲【眼-17】的區域偵查,結果被捲入了腐朽之影製造的無差別噩夢風暴中。”
湯姆·萊斯特蘭奇一邊垂頭把玩着自己的魔杖【蛇毒】,一邊冷漠地說道:“我去晚了一步,沒能把他拖出來,但好消息是,他是在夢中死去的,過程中沒有半點痛苦。”
憑藉極強心理素質迅速恢復了常態的梅拉芙笑了笑,再次對湯姆點頭致意:“原來如此,謝謝你,我……我很高興他走的並不痛苦。”
“嗯。”
湯姆淡淡地發出了一聲鼻音,算是給了回答。
“真是可惜~”
而拉莫洛克卻咂了咂嘴,感嘆道:“明明因爲身份懸殊而多年不敢相認,這次好不容易能擺脫霍華德家族的掣肘,轉身投入了我並無貴族體系的夢境教國,卻在即將向青睞對象吐露心跡前聽到了對方的死訊,嘖嘖,還請接受我最真摯的歉意,梅拉芙女士,畢竟究其根本,還是我信錯了人,讓湯姆這個還不夠成熟的孩子去辦這件事,才讓事態變成了現在這副無可挽回的窘境。”
“千萬別這麼說,拉莫洛克總參。”
之前就與作爲傳令使的年輕人打過兩次交道,已經在短時間內對艾德溫之死徹底釋懷的梅拉芙用力搖了搖頭,正色道:“這絕對不是【蛇】先生的錯。”
拉莫洛克眉頭緊鎖,正色道:“不不不,這明顯就是湯姆的錯,如果不是他,你那位心上人根本就不會死!”
“艾德溫只是我的故友而已。”
已經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的梅拉芙再次在口頭上強調了一遍,正色道:“如果真要追究的話,我認爲自己的責任要比【蛇】先生大得……”
“閉嘴。”
結果就在這時,湯姆·萊斯特蘭奇卻忽然打斷了梅拉芙,對這位一直在爲自己辯解的降將冷聲道:“滾。”
梅拉芙聞言頓時面色一僵:“【蛇】先生你……”
“離開這裡,女人。”
湯姆再次打斷了梅拉芙,沉聲道:“我打算在這裡欣賞一下拉莫洛克的‘藝術’,而你……很礙眼。”
“……”
短暫地沉默後,梅拉芙對少年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輕聲道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轉身走向湯姆身後的活板門。
然而——
“等一下。”
聽到拉莫洛克的聲音響起,湯姆與梅拉芙的身形同時一震,而就在少年剛冷下臉準備開口的時候,前者卻還是先一步說出了下文:“既然梅拉芙女士都已經明確表示過不是你的責任了,湯姆你不妨就把自己殺死艾德溫·米海里的全過程說出來吧,你還年輕,心裡總藏着事對身體不好。”
已經走到活板門前的梅拉芙猛地回頭:“……誒!?”
湯姆則是面無表情地把【蛇毒】對準拉莫洛克,冷聲威脅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幹,湯姆。”
拉莫洛克睜開雙眼,用他那雙彷彿能將人靈魂攝入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少年那對豎瞳,柔聲道:“我只是單純地認爲,梅拉斯女士有權利聽到真相,哪怕是多麼令人扼腕嘆息、心碎不已的真相。”
“我警告你,拉莫洛……”
“看看她的眼神吧,湯姆,你難道真的忍心讓這位無辜的女士在謊言中抱憾終身嗎?”
“……”
“你真以爲一時的釋懷,能抵得過她在失眠時無數次夢迴今日的痛苦嗎?”
“……”
“告訴她真相吧,湯姆,如果你還有所猶豫的話,那就以我——拉莫洛克的名義,爲她揭開艾德溫·米海里的面紗吧!”
“……”
“……女人。”
“……蛇先生?”
“他逃走了。”
“嗯。”
“我殺了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