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文:“注意到剛纔扭頭, 所有人都是向右的嗎?”
黃姜:“他們身邊的病人都盤腿坐起來了。”
王靈仙:“下去看看。”
何星春勸阻:“說不定會被傳染——”
岑今越過他跳下車:“不會。如果空氣和肢體接觸會傳染,更應該阻止他們,快放學了。”
何星春驀然安靜, 縣城不大, 中學和小學都離鬼蠱族很近, 小孩一放學就會回家, 而且明後兩天都是國家規定節假日, 如果不盡快解決圍堵在巷子裡的人,確實會對族中小孩不利。
思索間,五人已經全都跳下車, 步步逼近長巷。
何星春無奈,只好緊跟在他們身邊。
六人距離巷口只有兩米, 將近四百人的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 效果堪比強光燈。
於文:“他們會不會突然撲上來?”
黃姜:“如果他們已經被感染, 目前表現應該是病情早期症狀,可能不會突然爆發肢體動作, 更不可能襲擊我們。”
於文:“他們爲什麼盯着我們?”
王靈仙:“也許因爲我們現在在他們眼裡都是異類。”
病人可以發現病人或許是病毒改變了他們的身體機制,誤導他們的基本認知,使他們將正常人當成異類。
那麼他們六人現在在病人的眼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像青蛙眼裡的人類?
可是青蛙看見人類這種龐然巨物的靠近,一般會嚇跑。
這麼舉例的意思是岑今好奇正常人在病人的世界裡到底強大還是弱小,如果人類強大, 病人應該表現出恐懼, 假如相反, 病人就有很大概率對正常人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
生物會通過判斷己方與異類的實力從而做出進攻或逃跑的選擇, 這條規律幾乎適用於全球任何生物, 是生物的生存本能。
岑今做出這個猜測是因爲何星春提過一個保持理智的病人囚禁家人,將家人感染爲同類併吞噬, 這名病人的行爲詮釋了他們會對非同類發起攻擊。
而這名病人不會是唯一一個擁有完整邏輯判斷能力和智商的患者。
他們接近人羣,王靈仙第一個穿過人羣間隙,然後是於文和黃姜,岑今發現他們的眼球在轉動,但是身體和頭顱都不會動。
當眼睛看不見目標,眼球就會轉回來,自動鎖定下一個目標。
被那麼多人直勾勾地盯着,生理反應之下,深感不舒服,還有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從心底升騰而起,在場所有人裡,大概只有何星春最難適應。
他幾乎哆嗦着手腳跟在黃姜身後,匆匆掃過每個人的臉孔,眼睛不太敢跟他們的目光接觸。
丁燳青落在最後,岑今倒數第二。
岑今正在觀察一箇中年男人的眼睛,對方的瞳孔佔據大半個眼睛,呈現一種玻璃質感,單個看很漂亮,但是放到人類整體的五官來看就顯得詭異不協調。
過於凸出,像青蛙眼。
岑今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的脖子,丁燳青說小心他們的脖子。
中年男人的脖子看不出異樣,除了喉結偏大,像塞了一個核桃……等等,喉結?
岑今看向旁邊兩名女性和一名男性,果然發現他們都有核桃大小的喉結,剛纔從遠處眺望就感覺他們身上有不協調的地方。
因爲被直勾勾盯着,再加上人羣中男性居多,而且女性也有喉結,所以反而忽略了最顯眼的怪異處。
喉結距離聲帶0.5釐米,就在聲帶下方,腫.脹成核桃狀的喉結勢必壓迫聲帶,所以這就是四百多人寂靜無聲的原因之一?
岑今蹲下來,單膝着地,低頭查看盤腿坐起的‘病人’。
‘病人’的頭顱深垂下來,埋在胸口,鼻子貼到心口處,這絕不是正常人做得到的姿勢,除非他們沒有脖骨。
岑今沒有在‘病人’的脖子上發現喉結,奇怪,難道不是同一種傳染病?
“黃毛,你看什麼?”走到中間的於文回頭大聲問。
岑今:“我有了新發現。”
於文:“是什麼?”
岑今:“出去再說。”
他起身穿過人羣,頂着烈日終於到達巷口,看到王靈仙等人正站在臺階上觀察稻草人。
鬼蠱族大門呈玄色,長高都是四米,門上一米八高度的位置安置兩個獸環,黃姜說那是門鈴和密碼鎖,本來族裡的意思是搞一個現代化超智能炫酷大門,但是爲了響應縣裡發展經濟大搞特色旅遊業,不得不弄成古香古色的樣子。
獸環下面的門鈴和密碼鎖是全體鬼蠱族最後的倔強。
岑今評價你們鬼蠱族好摩登,黃姜驕傲地說他們鬼蠱族從古至今就是時尚的弄潮兒。
岑今覺得單憑她用‘弄潮兒’這個詞,真實情況還有待商榷。
門口旁邊沒弄石獅子,縣政府想要,鬼蠱族憤怒地反對,所以遺憾放棄。門口下邊五個臺階,大門上面正中央刻着古文字,黃姜解釋是‘古蜀鬼蠱’的意思。
他們這一支最輝煌的歷史就在古蜀文明最燦爛的時期。
大門門廊中間一張太師椅,椅子上坐着一個稻草人。稻草人左手執禾稈,右手拿竹碼,頭上戴鳳冠、身上配霞帔,兩頰的位置居然還塗了腮紅。
於文摸着下巴說:“像什麼呢?有沒有覺得它特別像廟裡神像?莊嚴隆重,充滿神性,這種鳳冠霞帔和正襟危坐的姿勢只有廟裡的神像纔會用。不過什麼神手裡拿禾稈和竹碼?神農?”
“這一看就是女神。”黃姜琢磨:“也不是我們鬼蠱族的信仰。”
她忽然想到什麼,就要動手掀開稻草人頭頂的鳳冠,突然被王靈仙喝止:“你回頭看看。”
衆人回頭一看,見巷子裡的人都轉過頭來冰冷地盯着他們,這次明顯多了針對的敵意。
“這是他們信仰的神?”黃姜眉頭緊皺:“春哥,這稻草人早上也在?”
何星春:“沒有。”
黃姜:“他們來踢館的?”她向前兩步,目光掃過人羣裡的竹碼、禾稈,冷哼道:“這架勢確實像踢館,我現在懷疑‘紅青蛙’這種傳染病是一種類似於蠱惑人民、控制人民成爲信衆的手段。”
於文:“什麼意思?”
王靈仙:“邪.教。”
岑今心裡一動,邪.教信衆聚集的顯著特徵可不就是羣體性癔症?他們的行爲可不就是‘盲隨’?
黃姜:“黃毛,你的新發現是什麼?”
黃毛被點名,摸着鼻子站出來說:“他們的脖子有古怪,喉結異常腫.大,而坐着的病人卻沒有喉結。我懷疑傳染途徑和病理機制跟脖子有關,想抓一個出來解剖看看,但是沒有防護措施,有可能弄巧成拙。”
其他人一聽,就近一排觀察發現確實異常明顯,便都同意岑今的提議。
黃姜豎起拇指指着身後的鬼蠱族說:“我家裡地下室有一套完整的防護措施,乾脆抓兩個關進去。放心,裡面有麻醉,我縫合技術還行。”
於文有點驚悚:“你們私底下幹什麼的?黃姜,你可千萬別誤入歧途。”
黃姜沒好氣:“我們養蠱的。不學點醫術隨時給自己放血或手術,被蠱蟲寄生怎麼自救?科學點好不好。”
衆人都有點無言,忽然覺得鬼蠱族秘術不是那麼神秘了。
主意定下來,何星春反對無效,王靈仙和於文分別抓住兩個病人進鬼蠱族,奇妙的是無人反抗。
但是所有人都去研究,誰來管巷子裡的人?
黃姜沉吟片刻:“後山有地牢,先把他們關進去。”
於文又一驚一乍:“爲什麼會有地牢?”再這樣下去他要舉報鬼蠱族了!
黃姜冷冷瞥他一眼:“蠱蟲寄生容易發瘋,避免族內財物損失,所以把他們關進去。”
好彪悍一族。
於文:“四百多人,全都扛進去?”
王靈仙:“太麻煩了,直接開車載過去。”
說完,他們默契地看向何星春。
何星春抹眼淚,他的寶貝巴士今天註定髒到底,還好兜裡五十萬能爲他的兒換身新皮膚。
說幹就幹,一羣人來回將巷子裡的人搬進大巴士,因爲距離不遠,無所謂超載,所以每趟搬運進去八.九十人。搬了五次,總算將人全都搬進地牢裡,每十人關一屋,主要隔離‘病人’。
又將每個病人的手腳束縛住,好在地牢裡束縛帶成堆,搞得於文又懷疑他們鬼蠱族是不是私底下從事什麼奇怪的行業。
岑今說:“脖子沒包的,應該是晚期病人,將他們單獨隔離開比較好,束縛帶多一倍。我總覺得他們像□□,不太穩定。”
黃姜同意他的說法,特意多加一層束縛帶。
這時,何星春和於文將最後一個病人搬到鐵牀上,用束縛帶捆其雙腿,岑今餘光瞥見那病人的脖子鼓動了一下,猛地定定看着,王靈仙留意到便問他看見什麼了。
岑今搖搖頭,向前走,想近點去看。
卻見病人的脖子底下似乎有東西遊了過去,頂開皮膚,很快沉寂下去。但是下一秒,就像水掉進沸騰的油鍋裡,陡然濺起無數的油滴子,病人脖子那一塊的皮膚劇烈起伏,彷彿裡頭的東西正在激烈廝殺。
岑今臉色劇變,提醒於文和何星春:“快跑!”
於文和何星春聞言一頓,前者反應足夠快,拽住何星春的胳膊就向旁邊撲倒,病人突然睜開眼睛,眼球快要擠出眼眶,上半身坐起,瘋狂地掙扎,但下半身被兩條束縛帶捆住而行動不便。
但他力氣擠大,將整個鐵牀掀翻,脊骨被軋斷的脆響尤爲清晰,可是病人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瘋狂蠕動,朝着牆面掙扎,眼球里布滿血絲,嘴巴張大到快撕裂脣角的地步。
何星春驚魂未定:“他好像在找東西。”
找什麼?
岑今看向牆面,隔壁關押着病人。
發病的病人就像一個沙漠裡的旅人,而牆對面的病人則是他的生命之水,必須吃掉才能活下來。
但在場衆人不可能放他過去吞噬另一個病人,於是這名病人因爲長時間沒有吞噬同類血肉而終於慢慢停止動作,脖子劇烈起伏的樣子,所有人都看見。
王靈仙和黃姜拿出手機記錄並作旁說。
丁燳青輕聲:“快濺出來了。”
其餘人不明所以地看他。
丁燳青:“脖子裡的東西。”
衆人不約而同毛骨悚然,下意識遠離病人。
下一秒,病人的脖子果然爆炸開,卻沒有血肉飛濺而出,反而是各種奇怪的綠豆大小的顆粒爆炸出來,有一大塊掉落在岑今腳邊,讓他清晰地看到這塊狀物由無數綠豆大小的顆粒黏合在一起。
顆粒被透明的膜包括,裡面是黑色的芯子,綠豆大小,有點像百香果的卵,不過岑今覺得它們更像青蛙卵。數十顆、上百顆卵摞在一起,不難想象如果沒有炸出來,它們就塞在病人的脖子裡。
而仔細看,這些顆粒其實還有觸角,它們不是卵,而是一種形似卵的生物。
這些生物寄生在病人的聲帶附近,一點點吞噬脖子裡的血肉骨骼,導致重症病人的脖子只是軟趴趴一層皮。但脖子附近沒有食物,就是它們驅使病人吞噬同類的時候。
沒有食物果腹,它們便躁動,互相廝殺,最終爆炸出來。
一接觸空氣,這種形似青蛙卵的生物便全部死亡,很快揮發在空氣裡。
於文狠狠地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什麼鬼東西!你們看清了嗎?”
生物揮發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
黃姜臉色蒼白:“我錄下來了。還是得通知總機構,讓他們儘快派人來接手,其他輕症患者或許還能救回來。”
岑今突然想到黃姜地下室裡的兩個病人,一輕一重,照這情形來看,重症病人應該發病了,而他們來之前並沒有隔離兩人,也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
顯然王靈仙也想到同一處去。
兩人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其他人跟在後面。
丁燳青不緊不慢跟在身後,路過大門口那具稻草人時,停了下來,目光冰冷地看着,脣角的笑容裡充滿嘲諷,下一秒整個稻草人碎成齏粉。
***
爲修行而搭乘高鐵卻不慎買錯票的圖騰,此時正在一輛顛簸而且超載的農村中巴里,面無表情地隨着中巴左搖右晃,回想一路走來的艱辛。
首先買錯票,其次下錯站,最後坐了一輛司機只會說方言的汽車,被放到一個陌生的路口,又搭了一輛農村中巴,搞半天才知道自己來到川、甘兩省邊境某個不知名村落的圖騰:“……”
他妄想下車,但中巴司機和售票阿姨聽不懂,經過雞同鴨講的溝通後,終於將他放在一個鳥不拉屎的馬路口。
圖騰掏出佛珠,心說:修行。
然後在烈日下緩步前行。
長長一條馬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的荒野,估計走到天黑都不一定能碰到人。
但是人倒黴到極致就會否極泰來,這不圖騰身後就有兩輛皮卡改造的汽車開過去,停在他前面。
等圖騰走近,副駕駛座一名青年開窗問:“你是誰?到哪去?”
圖騰如實回答:“修行者,做錯站。”接着說他要去的地方。
那名青年愣了下:“你這可不是做錯站。”
圖騰:“離得遠嗎?”
青年:“也就南轅北轍了吧。”
圖騰沉默。
青年拍着車門說:“這路長百公里,不知得走到什麼時候,這樣,你上車,我們帶你到下個村落,回頭讓他們送你去市集坐車。”
圖騰想了想,開口道謝,自稱是一名密宗修行者,初入世,對俗世多有不瞭解。
青年笑笑地看他,說:“我叫周滿。一個塵世的迷路者,要去尋寶,實現自我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