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有進無出。與幽禁最大惡極之徒的荒城不同,萬天之墟更爲寂寞沉靜,那處乃是囚龍之地。
囚了這世間最後一條龍。
村頭的百年大樹下,老夫子正在給他的學生們講述遙遠傳說中的故事。藍天白雲,柔和的微風,認真傾聽故事的學生,一切平淡而美好。
夫子很滿意。
突然一滴略帶粘膩的液體滴落到夫子臉上。夫子不甚在意的抹去,望了望遠處的天空,並未見有半分下雨的跡象。
“啊。”學生小胖三呆呆的望向夫子頭頂的粗壯樹枝,“夫子,爾笙。”
擡頭一望,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像貓一樣趴在樹枝上,四肢無力垂下,臉貼着樹幹睡得正香。微開的脣邊蜿蜒而出一抹晶亮的液體,滑過樹枝,滴下。
“哎呀!”
正中夫子的眼睛。
學生們鬨然大笑。夫子擦乾了眼,怒極而起,想抓住爾笙好好打一頓。
被學生們的大笑鬧醒的女孩見形勢不妙,一個利索的翻身,跳下樹,身形靈活的躍過了兩個小土丘,轉過頭來不忘對夫子啐了口唾沫,隨後急急忙忙跑不見了蹤影。
夫子氣得跳腳。鬍鬚都豎了起來。學生們更是笑得開心。
適時,陽光和煦,晴空萬里。
“臭老頭。”爾笙踢開腳下的石子,邊走邊嘟囔着,“有點窮酸氣就了不起哦!會講故事了不起哦!我纔不稀罕聽你的故事呢。”堵着氣,爾笙將腳下的一塊石子狠狠一踢,腳趾頭立即傳來尖銳的疼痛,還不等爾笙叫痛,一聲高呼便自田坎下傳來。
“他奶奶的!誰扔的石子!”
爾笙心道不妙,顧不得腳下的疼痛拔腿便跑。田坎下做農活的漢子已經看見了爾笙大聲喝罵道:“又是你個小王八羔子!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崽子!”
等跑遠了些,爾笙估摸着漢子暫時抓不到自己了,對着他拍了拍屁股又做了個鬼臉回敬道:“關你鳥事!你個挨小王八羔子打的大王八羔子!”
“幹你孃!”
“你去啊!姑奶奶全家都在土裡面,愛去不去!”
漢子徹底怒了,放下農具便追過去:“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爾笙向漢子那方豪邁的吐了口口水,轉身就往村後的樹林裡跑。村人們迷信樹林裡有妖怪,不敢追進去。
漢子立在樹林外面破口大罵。有村人聽不下去,勸道:“你跟她一個孤女計較什麼,那孩子命中帶煞,一家人都被剋死光了,你小心跟她接觸。”
漢子啐了口唾沫:“真噁心。”甩着膀子走了。
爾笙對着他的背影豎中指又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往林子深處走去。
越往林子深處走,視野越開闊。樹林的最深處有一汪幽深的潭水,沒有來源沒有去處卻常年保持着清澈。無風無波時能清楚的看見潭底的殘木斷枝,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掉進去的。潭邊四季都開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毛絨絨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爾笙對村人的膽小很是不屑,她想,迷信什麼上古傳說、妖魔鬼怪,他們不到這林子裡來走一走,永遠都不知道在這裡到底有多美。
爾笙坐在潭邊的一塊石頭上,脫了鞋,把髒兮兮的襪子隨手一扔,掰着腳丫子看了一會兒,大腳趾的指甲蓋已經踢翻了,在跑動的時候出了不少血。她咬牙,忍着疼痛生生將翻過去的腳趾甲給扯了下來。鮮血流出,爾笙將腳泡進冰涼的潭水中,嘴裡嘀咕着:“居然敢噁心姑奶奶!今晚就去你家後院拉幾坨屎,糊在你家菜籃子上,噁心不死你。”
將自己在潭水中慢慢散開的血望了一會兒,爾笙仰頭躺在石頭上,睜着眼看着藍天之上飄過的朵朵白雲。
“妖魔鬼怪,草!如果有妖魔鬼怪爲什麼不出來讓姑奶奶看看?”迴應她的只有風穿過樹林的沙沙聲,爾笙哼了一聲:“村子裡的老傢伙們就知道編排故事騙人。”
她閉上眼,在水中晃着腿,一搖一搖的醞釀睡意。
天空中一道黑影劃過,在她臉上投過匆匆的影子。爾笙敏感的睜開眼。天還是那片天,雲還是那幾朵雲。微風依舊徐徐的吹,樹木依舊沙沙的響,沒什麼不一樣。
她撇了撇嘴,暗罵自己疑神疑鬼。
忽然,一陣狂風大作,徑直將她扔在石頭上的髒襪子颳走。她碎碎罵了句“奶奶的”。緊接着地面似乎被什麼巨大的東西撞擊了一下,猛的顫動起來,爾笙被抖得從石頭上滾了下去。
饒是她天生膽大,此時也被這陣詭異的妖風和奇怪的抖動弄得有點怔然。
艱難的從石頭後面爬出來,耳邊忽聞一聲駭人心魄的動物鳴叫,其聲渾厚,震得她胸口劇痛,生生嘔出一口血來。腦子暈乎成一片,她通紅着眼望向傳來聲音的那一處。
那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眼中投影成此生絕不會忘記的驚悚印記。爾笙張大了嘴,恨不能將眼睛凸出來:“妖……妖……”
一條、一條……猙獰的巨大蛇妖!
身覆黑甲,頭有兩角,有腳而五爪,後背有鰭,身粗如參天大樹之幹。
“妖蛇!”
爾笙心臟驟停,雙眼一翻,身子僵直,像塊木板一樣往後一倒,嚇得幾乎暈死過去……本來她是可以如願暈死過去的,但倒下去的那處恰巧有塊碎石頭,後腦勺磕在石頭上,一陣尖銳的疼痛之後,她又稍稍摔清醒了些。
原來村後的林子裡真的會出現妖怪。爾笙迷迷糊糊的想,村裡的老頭子麼說的那麼多屁話當中居然有一句是真的。
但是既然有妖怪了,爲什麼還沒出現鬼魂呢?阿爹阿孃的鬼魂爲什麼不到這裡來遊蕩遊蕩呢……
蛇妖的嘶鳴只有那麼一聲便消失了。而爾笙的耳鳴卻持續了好久。暈暈乎乎的捂着後腦勺坐起來,她呆了半晌,才恍然想起此時自己應該往村子裡跑,逃命纔是。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爾笙不知是顧不得穿鞋,還是根本就忘了穿鞋,尋了一個大致的方向就踉踉蹌蹌的往那處奔去。腳步比喝醉的酒鬼還要虛浮飄渺。
路邊的白色絨花越走越多,樹木越來越少,遠方儼然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爾笙迷糊的腦子全然顧不得周遭的景色自己是不是熟悉,此時在她腦子裡就只有逃命一個念頭。
爾笙不知不覺中已經闖入了樹林的腹地,跌跌撞撞,像個誤入仙境的莽撞凡人,跑過之地驚起無數飛絮亂舞。
跑上一個小坡,爾笙居高臨下的遠遠一望,倏地怔住。
遠處灑下落葉的是一顆巨大的參天之樹。那個渾身是血的黑袍男子垂眸靜倚在巨樹的樹根之下。
白色的花,黑衣的男子,漫天絮絮繞繞的落英在他身邊紛飛成了一幅極美的畫。將那方天地描繪成另一個世間。
像是受到了蠱惑,爾笙忘了逃命,忘了方纔看見的“蛇妖”,只將那個男子癡癡的看呆了去。
微風劃過,捲起幾絲絨花調皮的貼到了她臉上。鼻尖微癢,爾笙猛的一驚,這纔想起現在不能在這林中久待。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許,她左右望了望,沒看見“蛇妖”,這才大着膽子向那人跑去。
他一定是被蛇妖弄傷的吧。爾笙如是想着,那麼她今天如果救了他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成了恩人就可以讓他報恩了。
報恩……就以身相許好了。
待爾笙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的身邊盡是斑斑血跡,染得四周的絨花一片腥紅。在本純潔的花海中透出一絲妖異的美麗。
爾笙小心翼翼的挪去他身邊,不知爲何,這個男子身上有股莫名的氣息讓她害怕。但她向來膽大,除了方纔那般妖怪,越是奇怪的東西她就越想搞明白。彎下腰,爾笙伸出食指遲疑的戳了戳男子的手肘。
沒有反應。
她勇氣更足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依舊沒有反應。
爾笙蹲着往他身邊走了兩步,湊過臉去細細打量男子的容貌。精緻的面容,完美一如天人。爾笙突然想到有一日老夫子領着學生們搖頭晃腦讀的那句詩。當時不懂是何意,但現在她想,她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了——
彼其之子,美無度。
美無度。
爾笙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奇怪,跳得好快。”
輕柔的一句呢喃卻已驚擾到了那個男子。他眉目微微一蹙,雙睫輕顫,睜開了眼。
幽黑的眼眸,一如承載了漫天繁星的夜空。當爾笙的身影映入他眼中的那一刻,疑惑一閃而過,殺氣剎那迸現。爾笙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氣駭得腿一軟,一屁|股摔坐在地。
“我沒有惡意,我是好人!”爾笙立刻爲自己辯解。
那人哪聽她解釋,長臂一揮,作勢便要掐她的脖子。
爾笙對於逃命的反應也是相當的快,蹭起身子轉身就跑。男子見她要跑,手往前一抓堪堪抓住了爾笙的褲子。
爾笙不管不顧的往前一掙,兩人都使了現在自己最大的力……
所以……
爾笙只覺臀部一涼,她的褲子被生生扒了下去。
這就是初見。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