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呢,第一次來鋼城就是在這兒住的。”
李學武陪着李懷德往樓上走,笑着介紹道:“那時候是來辦紀監的案子,這頓折騰。”
“是陪着楊元鬆同志來的吧?”
李懷德點點頭,似是隨意地問了一句,見李學武看着他,笑着擺了擺手。
“我還不至於這麼在意,不要這樣看着我,哈哈!”
“我以爲您會介意呢。”
李學武見他一笑而過,便也開了個玩笑,繼續說道:“我第一次辦案,就對鋼城有了意外的好印象。”
“哦?這是爲什麼?”
李懷德轉頭看了他一眼,笑着點頭道:“說說,我聽聽。”
“如果沒有優秀的土壤,也不會出現經濟問題,您說呢?”
李學武先是問了他一句,隨後微微搖頭,道:“恰恰說明這裡的發展潛力優秀。”
“而這兩年,聯合工業給了這裡更多的發展機遇,正如您看到的。”
“確實,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說的沒錯。”
李懷德想了想,上樓後點着他說道:“回去以後可以總結一下,就叫鋼城經驗。”
“我也是正有此意,就是拿不定主意。”
李學武笑着給身後的委辦秘書們招呼道:“今晚大家多辛苦,把想法和思路落在紙上。”
在走廊裡,他示意了李懷德說道:“寫的好的,思路好的,一經採用,找李主任領賞。”
“哈哈哈——”
走廊,不管是委辦的秘書,還是其他科室的辦公人員,都笑着鼓起了掌。
而李懷德也笑着,點了點衆人,道:“沒問題,這個獎一定有,也一定給,不低於一百塊。”
在衆人熱烈的掌聲中,他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示意了對面的李學武說道:“只要你們的文章能過李副主任那一關。”
“哈哈哈——!”
衆人當然知道李學武的品味有多高,不過這個熱鬧是要湊的。
不爲了別的,就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和文章送到李學武那裡看。
就想讓李副主任看看自己有沒有潛能,或者說批評的必要。
他們還年輕,不怕批評,如果能得到李學武的批評,撿着了!
那是誰?+
那是委辦副主任!
委辦副主任重視且主動批評的文章,寫的人一定有水平。
所以,平日裡文章可以懶得寫,但今天不成。
點燈熬夜也要寫出花來。
李學武當然看得出來,李懷德在激勵這些人。
不過他很願意看到有人想要通過筆桿子來進步。
企業管理,一定需要真抓實幹的幹部,可也需要思想和理論基礎紮實的骨幹。
現在叫思想管理,後世叫企業文化,其實都一樣。
給你灌輸優秀企業文化的那些人,以前就是幹組織思想工作的。
“李主任可說了,一百塊,不是總獎金一百塊。”
李學武笑着點了衆人道:“各憑本事,能者通吃。”
“沒問題,李副主任!”
“晚飯不吃了!我現在就開始寫!”
“今晚我不睡覺了!”
“哈哈哈——!”
走廊裡的小年輕們在兩位領導開門進屋後,各自笑着鬧了起來。
還有假正經的,嘴裡給大家說,我不是爲了一百塊錢,就是想貢獻自己的力量。
當然了,沒人會嘲笑他,只有寫不出來的人才會被嘲笑。
現在吹沒有用,拿着錢的時候不用吹。
在奉城時間緊,他們並沒有多少時間出去逛街。
趕晚上,或者零碎的時間,有出大院去採買的。
沒別的,就是些東北的特產。
要麼給家人買,要麼給親戚代,總有這種任務。
這年月出趟差屬實不容易,甚至有上了一輩子班沒出過四九城的。
從東城去西城都叫出差了。
他們將在鋼城停留兩日,如果能撈着一百塊錢,還是憑藉文章得的,那不僅光榮,還得着了實惠。
這一百塊給老婆孩子買點啥不是啊。
李學武能不能寫?
當然能寫,他寫出來的文章保準質量高。
但是,他沒時間寫,只能安排下面寫。
很多人都是,走上管理崗位後,基本就不動筆了。
也不是他們江郎才盡,更不是提筆忘字。
正常的工作時間都不夠協調業務的,這腦子靜不下來,能寫出什麼好文章來。
一般來說,都是給個標題,或者列個提綱,自然有人給寫出想要的文章來。
就算是不滿意,標註出來,安排再修改就是了。
個人講話文章,或者署名對外文章,由秘書寫。
大型會議的主題文章,重要活動的總結經驗文章,以及理論文章,由辦公室一起寫。
現在李學武和李懷德兩三句定下了文章的核心,剩下的就交給辦公室了。
當然,經驗有人總結,文章有人寫了,兩人就能放鬆隨便玩了嗎?
這怎麼可能,現在上樓洗漱修整,然後下樓先吃飯,還有會議要開呢。
晚上開會算加班嗎?
對於中層以上的幹部來說,沒有加班一說。
你讓職工加班,這叫削剝勞動人工剩餘價值。
但管理層加班,這叫對組織和集體負責。
概念不同,意義也不同。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
“聽您吩咐,我可就讓辦公室準備了工作餐。”
樓下,等到了李懷德他們下來,道笑着客氣道:“您可別埋怨。”
“你是覺得我們吃不得苦嗎?”
李懷德笑着看了他一眼,同等在這裡的鍊鋼廠,以及聯合工業各分廠的負責人握了握手。
“咱們都是一個戰壕裡的兄弟,所以都別含蓄,別客氣。”
他招呼了衆人一起往食堂走,笑着說道:“我跟你們董主任說了要吃食堂,不是我不想請你們喝酒。”
李懷德回頭看了衆人,玩笑道:“你們要回京開會學習,咱們喝點沒問題,但在這,喝了酒,我就沒辦法批評你們了。”
“哈哈哈——!”
衆人附和着大聲笑着,雖然有人知道自己要挨批評。
不過都是業務上的,多一點少一點,領導說也是說工作。
既然李主任都在這跟大家開玩笑了,綜合看問題不嚴重。
“今天呢,白天咱們基本都見過面了,我和李副主任也都聽了你們的彙報了。”
看見食堂有幾張圓桌已經擺好了飯菜,他也就沒矯情是誰幫忙打的,帶着大家落了座。
在吃飯前,他擺了擺手說道:“現在不談工作,只談生活,先填飽肚子,一會兒咱們去會議室。”
“是,李主任的意思是關心大家,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李學武見李懷德看過來,便笑着解釋道:“在上班時間把工作抓好,在生活時間把飯吃好。”
“哎——李副主任說的對。”
李懷德點了點衆人,笑着說道:“幹好工作吃好飯,一輩子能堅持下來的不容易。”
“所以,現在吃飯!”
“哈哈哈——!”
見李主任端起飯碗灑脫地招呼衆人,大家便都笑了。
較爲輕鬆的語氣,說話時帶一點啷噹會讓手底下人覺得你親切。
當然了,別句句都帶,那樣顯得你沒文化,又沒素質。
李懷德很感慨於李學武帶隊伍的能力,既不見打,也不見罵。
但你看保衛處的紀律,那絕對是全廠的標杆。
爲什麼說保衛處是紅星廠最後一道堤壩,怎麼沒說其他部門呢。
這都是有原因的,看得見的。
李學武在講話的時候,絕對不會有啷噹,他的幹部素養是很高的。
但在私下裡,很多跟他相處時間長了的幹部都知道,他是有一點江湖氣息的,或者說霸氣、匪氣。
但這樣的霸道並不會顯得他獨斷專行,或者說一言堂。
反而讓手低下人覺得他有擔當,有作爲,更有組織領導能力。
包括廠領導看李學武也是一樣的,爲啥能在這麼多的中層幹部中脫穎而出,鋒芒畢露。
有些人的魅力和素質是遮擋不住的,用一句比較俗氣的話來形容就是,是金子在哪都發光。
其實金子本身不會發光,只有猛火淬鍊之後放在光照下才會發光,對吧。
李懷德歲數比李學武大,但也是第一次當主要負責人,所以他的行事做風也在變,也在學。
比如,以前他就不是很重視人事培養和管理,但吃了虧就知道重視了。
不過這也跟他成爲了一把手有關係,不管人事還叫主要負責人?
在飯桌上,李懷德不談工作,那所有人都選擇了不談工作。
李學武跟董文學說起了家常,說起了孩子的問題。
桌上其他領導或者負責人,最年輕的也是跟董文學差不多的。
就屬李學武一個二十出頭。
這食堂裡,或者說這邊飯桌上二十出頭的不是沒有,都在秘書那一桌呢,不可能坐領導這來。
但是,這年月可還沒嚴肅執行計劃生育的,那是隻要懷了就生。
所以你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幹部,說起小孩子來,也是有苦難言,一肚子牢騷話的。
三十二三,正值歲月巔峰,也是事業的上升期,壓力大。
所以生活上的瑣碎難免的要讓人頭疼,也煩得慌。
他們煩,四十一二歲,大小子都抱孫子了,愛人有了的也不在少數,有的生,有的嫌磕磣就打了。
不過總體來說,煩歸煩的,所有男人沒有不喜歡孩子的。
無論男孩還是女孩。
所以飯桌上起了頭就停不下來了,各自說着家裡的小魔頭。
有乖巧的,上學成績好的,也會被同事講出來讓大家羨慕。
而當事人則是滿臉的自豪,嘴裡謙虛着說一般般或者不咋地。
你看這些個幹部,你誇他工作乾的好,他絕對要擺出一副謙虛的面孔,謹慎的很。
可要一說到他的孩子,誇他教導孩子有方,那嘴角就壓不住了。
唯獨這一點,他們最捨不得謙虛,自己的孩子優秀,就是他們最好的榮耀和勳章。
——
鍊鋼廠,主辦公樓,會議室。
秘書們早就做了準備,知道晚上會有重要的辦公會議。
桌牌、茶杯、熱水、會議文件、記錄人員等等。
招待所小食堂那邊一直都有盯着,看領導們的就餐進度。
當得知領導們吃得了飯,正在往這邊走着,所有人緊張地收拾着自己負責的那一片。
而後,所有準備人員撤場,交給辦公室秘書以及服務人員。
晚上七點鐘,會議室燈火通明,座位規矩有致,人員入場。
很快的,領導們只是笑着問了幾句,便開始了今天的會議。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李懷德坐在會議桌的一端,看向兩邊的幹部,講道:“包括鍊鋼廠的、聯合工業的各負責人。”
“還有紅星廠的調研團隊,大家跟着我足足跑了一整天。”
“收穫是很大的,目之所及,皆是成就;所到之處,皆是成果,我要對奮鬥在紅星廠工業各崗位上的同志們說一聲,你們辛苦了。”
嘩啦啦——
會場內掌聲響起,熱烈,真誠。
“正因爲有你們,在各自的關鍵崗位上揮灑汗水,成就紅星廠,纔有了今天我看到的成果。”
李懷德講到,紅星廠在鋼城佈局宏大,目的明確,就是要立足鋼城,快速完成產業轉型和整合。
要把紅星廠所屬工業和生產版塊集中化、專業化、集成化。
要去中心化,按照三年計劃五年規劃,牢牢把握貫穿上下游產業,打造輕重工業混合型經營體系的時機和時代賦予的機遇。
要充分承擔起一代人一夢想的擔當,要講思想、講科學、講奮鬥,要在工業體系中建立健全的生產管理模式和探索企業發展方式。
在時代背景下,做好企業轉型過程中,工業先行的工作,要深刻把握時代脈搏,總結工作經驗,不斷提升管理能力,推動紅星廠各項工作向更現代化的企業目標前進。
李懷德着重講了調研過程中看到的成績和問題,針對個別工廠存在的思想滯後、安全滯後、管理滯後等問題進行了不點名批評。
在講話中,強調了合規意識、制度意識,思想意識,號召廣大一線幹部隊伍真抓實幹,要把經驗總結上來,要把任務執行下去。
提及新時期、新工業、新目標,李懷德講到了時代賦予紅星廠在奮鬥中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工作精神,把自己奉獻給集體,從集體中找到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
……
李懷德講話結束後,董文學做了鍊鋼廠和聯合工業工作發展報告,向李懷德以及調研團隊彙報了鋼城工業今年上半年的工作情況。
李學武代表調研團隊,在董文學講話結束後,依照今天的調研情況,分別就各項工作提問。
董文學帶領紅星廠鋼城工業管理團隊,就李學武所提出的問題一一進行回答和解釋、情況說明。
在有爭議的問題上,李懷德也會參與討論研究,請調研團隊給出意見或者建議,最後轉交給紅星廠鋼城工業管理團隊落實和執行。
會議進行的很快,尤其是進入到具體工作的研究和討論程序後,有李學武和董文學互相主持,再經李懷德確認,工作效率特別的高。
有鋼城的幹部私下裡說,如果所有上會的問題都能如此快速並果決地處理,紅星廠早就集團化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今天上會的問題不是積壓已久,就是提問的人經過成熟的思考和研究的,沒有靈機一動胡亂提。
越是成熟的企業,越是成熟的制度,會議上討論研究的工作無不是在上會前就已經徵求過多方意見了,確保上會後有話可談。
這是高級別的辦公會,不是紅星鍊鋼廠要增建一處公廁那種小事,最小的都是討論大工程建設。
沒有七八個車間的組成規模,還用得着來跟總廠的人協調和詢問意見,請李懷德做主解決?
鍊鋼廠籌建新式冶金高爐的申請在上個月被李懷德駁回了。
聯合工業擬申請與地方電力協調電能調配的申請也被駁回了。
汽車製造廠籌建宿舍樓的申請在彙報到李學武那就被駁回了。
……
一系列的問題,都是鍊鋼廠和聯合工業自己解決不了的,或者是紅星廠調研團隊發現了,要求鋼城工業整改,無力整改的那種。
李學武也代表紅星廠業務管理領導班子,就鍊鋼廠和聯合工業的申請駁回問題做了解釋說明。
他在解釋中講到了與外商正在談判的合作項目,其中就有鍊鋼廠正在申請的項目,也有其他工廠申請的合作項目。
要優先於先進科學技術,優先於利舊和投資並舉,更要把好項目審批關卡,統籌調度資金應用。
紅星廠要求法商聖塔雅集團要在三年內幫助紅星廠完場冶金工業的蛻變和升級,對面的鬼砸拿到了什麼先進技術,紅星廠就要一樣的,這是談判的關鍵條件。
所以,未來紅星廠的冶金工業是有規劃的,不能再由鍊鋼廠自己按照發展需要提交申請了。
現有的冶金工業不會推倒重建,但會在這個基礎上進行產業和技術變革、升級,在充分打造滿足於未來紅星鋼鐵體系的所有工業發展需要外,更能爲其他工業目標提供更爲先進和優質的特殊鋼材。
而在能源和電力不足的問題上,尤其是諸多新工業工廠的建設和陸續開工,李學武在火車上就跟王璐提了一下,對方也答應,一定會協調電力部門。
當然了,人家已經說了會做工作,李學武自然不能再多說。
可在內部會議上,李學武明確要求,任何單位和部門,不允許私下裡對外溝通和簽訂任何協議。
這是紅星廠推廣的工作制度中最爲嚴苛的一項,屬於紅線。
只有被紅星廠授權的主要負責人,也就是鍊鋼廠或者聯合工業管理處的負責人,擁有企業公章的人,才能代表紅星廠對外協調。
尤其針對的是,爲保證集體利益或者任務完成,私下裡與地方部門聯繫協調的,通通視爲違規。
即便是爲了企業,爲了工廠,也是不被允許的,是觸碰紅線的。
有工作需要,層層上報,由有權處理此事的領導出面解決,有關係的可以在解決過程中出謀劃策。
這一項決定是防備地方勢力向工廠內部滲透,更防止外來勢力干擾工廠的合規運營。
斷了下面對外的路,也就不給地方任何人、任何單位滲透紅星廠的機會,有效統一了紅星廠的管理,同時完成了責任劃分。
針對電力能源問題,李學武在會議上講到了,紅星廠已經籌備在鋼城建設一座小型的火力發電站。
主要就是供應紅星廠在鋼城工業和生活的需要,同時也是保證工廠不間斷生產經營的有力措施。
……
——
會議議程一條一條的過,鋼城工業提出的問題和意見都能從李學武這裡得到確切的答案,更能從李懷德那裡得到一錘定音的決定。
業務工作討論結束後,時間已經到了九點半,李學武代表紅星廠紀監和保衛負責人,就上半年企業內部出現的安全生產、消防保衛、紀監檢查等違規違紀、違法犯罪問題進行了通報,對涉及到鍊鋼廠和聯合工業的個人和部門提出了嚴肅批評和警告。
他所通報的問題中就有相關的負責人,或者部門負責人在現場。
李學武沒給任何人留面子,直接點名批評,說問題,講責任,定處罰,鐵面無私,毫不留情。
會場的氛圍也隨着李學武的講話變得嚴肅了起來,所有幹部腦子裡的那根弦又被他繃緊了。
尤其是會議的時間長了,精神不集中的,這會兒都精神了。
臉紅,發汗,兩股戰戰,甚至有的臉色變了幾變,很怕被李學武點名,更怕他的嚴肅批評。
尤其是在安全生產問題上,李學武在會場上第一次發了火氣,直言五金工業的生產事故是全廠最高的,從本月起,不把事故率降下來,那就把負責人降下來。
五金工業的負責人面如土色,他知道李學武說擼他不是開玩笑,更不是嚇唬他,所以不敢有任何抱怨和忽視。
在講到保衛安全和消防安全上的時候,李學武着重強調了防範意識,要把工作做在事故的前面。
雙預案和安全生產標準化必須強制推廣執行,誰不執行就執行誰,廠裡的安全制度不容打折扣。
李學武把紀檢監察工作放在了最後講,也是講的最狠的。
先是通報問題,再是劃分責任,最後是糾察個人。
就在李學武講到鍊鋼廠勞資科副科長邱利明的問題時,會場瞬間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討論聲。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認真聽,他又繼續講了由勞資科副科長牽扯出紅星廠在鋼城聯合工業管理處的副主任胡作海的問題。
而那位胡作海副主任恰恰就坐在第二列的列席上,此時已經是腦門冒汗,臉色發白,兩股戰戰。
李學武通報完這個問題,給站在門口的彭曉力和慄海洋示意了一下,兩人安排着打開了會議室門。
有三名穿着白色襯衫,兩名綠色保衛服裝的幹事走了進來。
帶隊幹部在李學武的示意下代表紅星廠管委會、紀監監察處對胡作海宣讀了處理決定和調查決定。
他的決定宣讀完,後面兩名白襯衫走到了胡作海的面前,按照組織規定,要求對方在文件上簽字。
隨後,兩名白襯衫架着對方的胳膊從座位上站起來,在會場內所有幹部的注視下往會場外走去。
走到門口,身穿綠色保衛服的保衛給對方帶上了銬子,並從白襯衫的手中將胡作海接了過去。
當低着頭的胡作海被這些人押走後,會場內所有人都清醒了。
在開會現場抓人,鋼城的幹部還真是少見,更震驚和震撼。
這種現場教育,嚴抓嚴查的場面屬實給這些人上了一課。
鍊鋼廠的負責人董文學臉色很是嚴肅,但並不意外,很顯然,李學武在準備這一議程的時候是跟他通過氣的。
且不說李學武和董文學私下裡的關係,就是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要對分廠幹部實施紀監調查,也是要提前跟負責人通報的。
不過似是這樣的現場抓人,還是給包括董文學及他以下的所有幹部敲了一個警鐘。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
新工廠、新工業,完善的監察制度在沒有更快地跟進時,就是要有這種殺風氣的手段嚴格執行。
在紅星廠調研團隊來之前,所有人都想不到李學武帶了紀監的人,更沒想到會在第二天調研工作結束後纔對胡作海執行了紀律。
上午在調研聯合工業的時候,胡作海還作爲接待幹部主持介紹業務工作來着,當時李學武還提了幾個問題,說了聯合工業做的好。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聊起孩子的話題,有人就講了,胡作海的大兒子今年讀初中,學習成績特別的好,尤其是在這個環境下。
李學武當時還羨慕來着,說自己年輕,沒有當父親的經驗,是想着好好學習學習,怎麼給孩子做榜樣,怎麼教導他們成爲棟樑之才。
當時大家都以爲李副主任是在感慨他自己,沒想到那些話是在講胡作海,那飯桌上的嘻嘻哈哈、談笑風生、其樂融融算咋個意思?
大家都知道李學武負責安全和紀監工作,現在兼職了委辦副主任,就都以爲他的工作中心向業務和組織這邊偏斜了。
以前都講紅星廠總廠保衛處副處長李學武心狠手黑,最好動手。
不過後來慢慢的大家也都習慣了他的嚴苛制度管理,覺得他的狠還是對待工作,不是針對個人的。
今天算是見識了,保衛處之虎不是特麼學善良改吃素了,是級別小的,咖位小的不夠他出手的了。
胡作海這樣副處級的纔是他的工作目標,邱利明那樣副科級的直接留給了鍊鋼廠自己處理。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先來,胡作海的明天還沒有來,但意外先來了。
會議開始前他還跟身邊的人說,晚上想早點回家,愛人還等着他說丈人的養老問題呢。
現在還了,家是不用回了,丈人的養老問題也不用談了。
三個月的調查時間結束,還有幾十年的牢房要蹲呢。
胡作海和邱利明的問題有沒有人知道,一定有,這種事瞞不住。
可爲什麼要等到紅星廠的領導來了才解決?
那是因爲這件事被人家捅到了紅星廠,董文學想要調查都不可能了,他暫時沒有這個權限。 wWW⊙Tтkā 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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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懷德並沒有批評他,甚至還用親和的語氣說了些處理意見,但在董文學聽來,這比批評還要嚴重呢,也知道自己工作出了漏洞。
不是李學武不給面子,也不是這個學生變了心,要拿他開刀。
而是李懷德想這麼做,李學武就必須做給李懷德看。
李懷德要檢驗李學武能否盡職盡責,考驗董文學能否按規矩辦事,兩人都得按照工作程序走。
所以,這一次董文學被動了,被老李敲打,跟李學武沒有關係。
李懷德一年也就來個兩三次,如果次次來了都是笑呵呵的,那纔是董文學要擔心出問題了。
這樣的敲打在李學武看來算是好事,也算是一種平安的信號。
紅星廠在鋼城投資了上千萬,油水太大了,難免有人不動心思。
李學武的監察隊伍早就下來了,暗訪調查、走訪調研等等,各種行動一直在做。
甚至鋼城的紀監幹部都被他換了一些京城的人過去。
楊宗芳在隨後的會議上做了檢討發言,對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會繼續改進和提升。
李懷德沒太在意他的檢討,他對楊宗芳的印象不是很好。
楊宗芳以前是楊元鬆的人,這一點算是個因素,另外也有楊宗芳在意識形態和立場上不堅定的原因,甚至在跟董文學的合作上。
一般人想來,李懷德一定不希望鍊鋼廠的班子過分的團結。
當然,李懷德當然不希望鍊鋼廠的班子團結到一言堂的地步。
可是,他也不希望這個班子出現刻意針對的聲音,老李用不着經營下面的幹部,用他們來做紅星廠管委會權利劃分的文章。
所以,要在工作上有不同的意見,不能因一己之私影響工作。
很顯然,先前董文學的事,楊宗芳就耍過小心眼,李學武已經提醒過他了,可還是一意孤行。
甚至,他還參與到了程開元與楊元鬆的那次行動,只是鋼城距離京城太遠,況且程開元的行動失敗了,他也就消停了。
可李懷德還記得他,很不待見這種落井下石,吃裡扒外的人。
相反,在董文學那件事上,李懷德倒是很欣賞李學武的所作所爲,那纔是有人情味的人。
董文學對李學武有提拔之恩,任用之恩,扶持之恩,甚至有媒人之恩,李學武要反咬董文學,或者對董文學的處境置之不理,李懷德也會看不起他。
再看李學武的作爲,先是穩定董文學,最後調查清楚問題,同董文學的愛人一起幫助董文學走出了困境,重新找回了自己。
如果董文學有經濟問題,那當時老李絕對不會饒過他。
那不正是重新調整紅星廠權利結構的機會嘛,也能將李學武的根基徹底打散了。
可是,他很清楚,董文學絕對不會出現經濟問題,這一點誰都知道,他敢出手,紅星廠的權利結構一定會亂,李學武不會置之不理。
就算把董文學的根基撼動了,也奈何不了對方什麼,甚至會造成董文學這一系的反目和反撲。
說白了,董文學最早還是李懷德這一系的人呢,雙方雖然合作的性質多一些,可算是嫡系也不爲過。
有人戲言,紅星廠早晚是姓李的。
其實也對,李懷德調走的時候,李學武基本上就接上了。
接不上也是董文學接,或者是谷維潔接,絕對落不到其他人手裡。
李懷德只有穩了董文學,才能用李學武,進而聯繫谷維潔。
他僅限於瞭解或者不知道的,李學武跟景玉農的關係,跟薛直夫的計劃,以及跟程開元的談話。
說起來,李懷德看似高樓平地起,實則地基都在李學武這一系的手裡,他想晃,最先摔下來的其實是他自己。
所以,敲敲打打都是正常的,組織需要,工作需要而已。
——
會議結束,從辦公樓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
李學武回到招待所準備上車離開的時候,彭曉力從值班室接到了京城轉來的消息,卻是跟三禾株式會社有關。
“領導,消息是晚上傳過來的,那個時候您正在開會。”
彭曉力將電函遞給站在車邊的李學武,輕聲彙報道:“對方好像顯得很急,是不是現在回電?”
這個時候的市內電話還好要一些,遠距離通話,不提前半個小時準備,屬實運氣連通。
所以彭曉力纔會問,李學武要不要回電話,他好現在就去準備。
“不回,等我回京後再辦。”
李學武看着電函上緊急的語氣,不由得笑了出來,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當初想要從西田健一等人手裡獲取更多的合作便利時被對方婉言拒絕了,甚至起了防備之心。
但對方留下的辦事處負責人桃谷繪里香卻給李學武提供了一個機會,一個鉗制三禾株式會社的機會。
上一次在國際飯店,他看見桃谷繪里香陪着一位外事館的工作人員往餐廳那邊走,兩人沒打招呼。
事後李學武必然是要安排人做調查的,沒想到有意外收穫。
而景玉農離開前,與法商的那次商業談判,他也用到了這一點。
但他並未提及消息的來源,僅僅是嚇了聖塔雅集團和香塔爾一跳。
李學武當時說的是,他想要直升機,法國正在跟英國聯合開發的那幾種直升機。
他當然想要直升機,可也知道要不來,要不來也得嚇他們一下。
不然發電站怎麼詐來的。
現在這顆種子應該是發芽了,從土裡一冒芽,三禾株式會社那三位合作投資人就覺察出了不對。
桃谷繪里香是他們的人,可卻不是他們的人。
有點拗口,但情況明朗了。
桃谷繪里香出事了,捱了一刀,差點死在大街上。
而作爲桃谷繪里香的工作單位,三禾株式會社被通知要求務必把人完好無損地接回去。
但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走,怎麼善後成了問題。
甭說挨的那一刀,桃谷繪里香還不能移動,就是能移動了,下次挨的就可能不是刀子了。
現在桃谷繪里香的上級不希望這件事發酵,或者出現嚴重的外事偏向,所以要用商業手段來執行。
三禾株式會社就是在這種完全懵嗶的狀況下,着急聯繫紅星廠的。
他們想請紅星廠出面,保護桃谷繪里香從醫院出來,恢復一下,再馬上送她上飛機回國。
李學武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他纔不會放過這個啃一口的機會呢。
桃谷繪里香做了什麼,招惹了什麼人,他不關心,這是調查部的工作,他早就給那邊通知過了。
現在,他只想知道三禾株式會社用什麼樣的代價,請他幫忙把桃谷繪里香安全地送上飛機。
要是一般人,在內地完全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想上飛機還不容易,憑藉身份材料,買飛機票。
但是,對方都用刀子,就說明不想讓桃谷繪里香回去。
或者說,活着回去。
誰不想讓桃谷繪里香活着回去,如何調查,李學武不是專業的,但敲竹槓他是專業的。
安全保衛他也有專業的隊伍。
如果三禾株式會社給出的價格合適,他甚至願意安排廠護衛隊把執勤車開出來,接她送去上飛機。
心裡想着美事,李學武將電函收了起來便跳上了汽車。
等到了周亞梅這,還沒等他下車呢,便見付之棟從屋裡飛跑了出來,嘴裡還喊着叔叔。
“說什麼都不睡覺,冷水洗臉四五次了,就爲了等你回來。”
周亞梅看着被李學武抱在懷裡的兒子,語氣有些羨慕和抱怨地說道:“也不知道你這叔叔哪好。”
“叔叔就是好——”
付之棟摟住了叔叔的脖子,嘴裡猶自強調着叔叔好,卻是眼皮打架,嘴裡還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