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執意滅世,死的人會更多,驚瀾。”風烈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憐惜,一點一滴的落在了她的心頭敲擊着她疲憊瘡痍的心,“你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你可以不在意在人間等你的人麼?”
忘川一呆,手裡的巨鐮緩緩滑落,淚眼婆娑地跌坐在地上,迷濛的眸子悽迷的望着不知名的遠方,遙不可及。
人間,她去過的人間……
“我是‘御見’,我能看到你的未來。”頓了頓,風烈的聲音突然有了一些嘶啞,像有東西梗在咽喉中,“驚瀾,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只要你肯懷抱着希望。”
“我不相信未來!我知道你想勸我什麼,但是我知道未來並非是絕對的!如果我滅了世,那麼你所見到的未來將不會發生。”苦笑一聲伸出手,她的眼淚滑過臉頰落在地上,幽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不止是你,驚鴻、悉、婆婆和兩位師傅我都不會傷害的,即便這個世界毀滅了,我也會保你們活下去……”
是的,她確實還有掛念的人,但那和她要滅世不會有任何衝突。
她會毀掉這個世界,但是她也會讓他們繼續活下去。
他們會千千萬萬年的活下去,他們會好好的活下去,他們會生活的很好,他們不會有生老病死,她會保他們一生無憂的活着。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因爲她有這個心,那麼她就可以做到。
“驚瀾你——!”風烈似乎還想說什麼,他的聲音略帶焦急,但是話音才起就斷了,後面的話全部都消失在忘川掀起的颶風之中。
“孽障——!”一聲如鐘鳴聲響的呵斥聲破空而來,忘川淚痕未乾的臉一怔,一股無形無體的力量便壓在了她的頭頂,壓得她的腰肢彎下,難以動彈,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梵音誦經的聲音。忘川沒有被那力量壓垮,她身邊的颶風仍舊在不斷擴散着它的範圍。直到她癡癡得聽着那整齊的誦經聲,腦海裡的一幕幕過往在眼前跳過,她才眼淚留個不停地整個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黑色的長髮披散着她單薄的肩,猶如最美麗的黑色的絲綢包裹着她。
她看到有人在樹下靜靜的看書,而她肆無忌憚的盯着那人看。
她看到有人在蓮花池旁對她溫柔淺笑,而她的手緊緊的揪着那人的衣裳、
她看到有人在黑夜中將一張薄紙交到她的手中,而她將那紙鬆開,任由風把它帶走。
記憶是一種很容易讓人心軟的東西,她承認在人間的日子雖然短,但是她過得很好。她遇見了很多的人,她哭過也笑過,最重要的是她也被愛過。
她想念溯源,因爲她無法忘記他,更沒有辦法忘記他爲她做的一切。溯源是她生命中最美麗也最痛的一道亮光,讓她在意的不能自己。
她也想念驚鴻,雖然她真正愛上他的日子很短,但是那一個對視一個回眸一個擁抱中就能讓她心滿意足的感覺,她忘不了也貪戀着。
悉雖然傷過她,但是卻喚起了她曾經以爲不會再有的愛情,她現在感謝他,因爲他讓她重新開始愛人,雖然那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要重新愛上一個人是那麼困難。
風烈雖然讓她很是擔憂,但是他待她極好,她說過他是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對她的好不摻雜其他的東西,他只單純的待她好,所以她很感動也很感激他。
哦,還有清,不對,真正的清剛剛消失了,不會再出現。他應該說是孟婆的兒子堇。
他是她最無法看清的一個人,與其說她無法看清他,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矛盾的人吧。他其實並沒有想殺她的吧,他其實是想死在她手裡,因爲活着太痛苦,所以想找個人殺了自己。
颶風不再擴散,它慢慢的停止了前進的步伐,停在了十丈開外的地方。
她在腦海裡一一把自己認識的人想了一遍,然後慢慢的將他們一個個的在自己的心底歸了位置,接着嚶嚶的哭泣着,壓抑着聲音地哭泣着。
這時的她,只是一個單純而柔弱的可憐女子,眼淚是她永遠都不缺乏的東西。
她的憂傷不再那麼尖銳,她的神智不再那麼狂亂,她的目光不再憤世嫉俗,但她此時的模樣卻比之前更讓人心驚。她不再叫囂着要滅世,她不再激起渾身妖氣焚燒吞噬四周,她不再質問着上天爲什麼要待她如此不公,她只是靜靜的哭着,眼淚流個不停……
忘川河的河水在上漲,她的眼淚似乎變成了忘川河的河水,慢慢積聚起來。
誦經聲依舊持續着,那個如鐘鳴聲響的呵斥她的聲音嘆息般的落下,壓在她身上的無形力量在一點一點的移開,最後消失。
她擡頭,聽到了那若有似無的嘆息,飽含着慈悲歷經滄桑。佛知道,她已經放棄了滅世之舉,因爲她沒能放棄人間的一切。
她到底還是下不了手啊……
“諸法從因起,如來說其因;大沙門如實,亦說彼還滅 。白忘川,你悟了吧……”
“我沒有慧根,所以我不會悟。”闔上眼,白忘川沒有管耳邊還在不停的重複的誦經聲,她靜靜得蜷縮在地上,身邊的黑色霧氣將方圓十里的地方圍成了一個圓,任何人妄想踏進這裡一步都會被她的妖氣燒個屍骨不留。
“白忘川,你雖是怨氣說化,然秉性純善,修佛於你是最好的選擇。”那聲音並沒有因爲她平靜下來而離開,他聽的出她的執拗,只是不想放棄勸說她的想法,“你若修成正果,心自清明,不需如此困苦。”
她雖然想要滅世,但最後還是罷手。她雖然手中滿是鮮血,然卻從未殺過一個人,殺的是亂世的惡鬼和邪靈。她雖然挑起了三界的劫亂,但那劫數佛心知肚明,來源於人心的陰暗面而非是那陰暗面衍生出來的她。
她本無過,是懼怕她的人逼得她放出了她體內的魔,造成了今日的劫數。
“你從何處來,且往何處去。你心中只有佛法,卻不知我心中只有一個情字,不知情爲何物的你要如何渡我?”哭得水洗過黑眸裡沒有動容,她是那樣的固執,甚至於不去正眼去看那高高在上的佛。
誦經聲停,那聲音不再言語,她問了他一個問題,然則這個問題卻不是他能回答的。
佛渡世人,佛渡有緣人,佛渡三界衆生,爲何渡不了一個她?
是因爲她不在三界之內還是因爲佛心中的佛法經過了那麼長久的時間之後已不再是當初的那份慈悲着想要救世人出苦海的佛法了?
她莫非比她手中受渡的一萬個不肯輪迴的魂魄還要難渡麼?
她當真沒有慧根麼?
佛這樣自問,然後終於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已經消失的上神在靈山上告訴自己的話,心中一動。
“我的忘川,不屬於佛……”
他了解白忘川,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他包容了白忘川的一切,所以他提前告訴了佛,白忘川不會皈依佛門。
這個人啊,是癡還是傻呢?
他預料到了今天,是不是也預料到了結果呢?
“癡兒……”